鱼龙幻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万山横

作者:万山横  录入:07-06

  初离家时,商队诸事冗杂。方家管事们多是大爷的耳目,虽不致刻意为难方犁,却也对他的事不大上心。就连车内货物,也须方犁检点一遍。跟他上路的人虽尽心尽力,但入京路途遥远,伍全也是头一遭走,何处走何处停,何处该换货,这些事也须方犁自己拿主意。他本是个跳脱性子,如今被磨得诸事小心谨慎,所幸一路行来,还未出过什么差池。
  然而眼看行程过半,却被雨水阻在这陌生乡野,方犁不禁着起急来,再一想,到了京城也是人地两疏,连个投奔的人都没有,不免又生了忐忑畏惧之情。想了一会儿,思绪纷乱,方犁不由叹了口气,若是父母健在,自己哪里需要这般千里奔波?那心里不免难过起来。
  正自嗟自叹,抬眼看见街边有家小小的绸庄,方犁忙又抖擞精神,进去翻看柜上货物成色,又细细问了价格,花色品种自然都比不上自家丝绸行,价格却高出不少。末了他依旧漫步出来,又看到对面有家点心铺,里头围着好些人。
  方犁毕竟是少年心性,看见人多,便以为这家的点心总有出奇之处,也进去看了会儿。那店家又极热情,拿出刚炸的酥方儿递给他尝。方犁盛情难却,尝了半个,滋味却是寻常,最后挑了两样看着顺眼的,吩咐店家包两包,准备拿回去给伙计们尝尝。
  正在挑选,忽听远处有人嗳了一声,是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嗓音。方犁抬头,却见贺言春站在几家店外的一间米铺前,正朝这边招手。
  方犁朝他笑笑,正要举步过去,忽然背后窜出一个人来,撞了他一个趔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飞一般从身旁跑走了。方犁怔了怔,心里起了警惕,忙伸手摸自己身上钱袋,果然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小钱袋不知去向。回头看那孩子,已经拐进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钱袋里银钱不多,本不甚要紧,但那袋子却是方犁亡母留下的,万万舍不得被人偷走。方犁慌了,扔下点心便要追,身后一人却拉着不放,恶狠狠地说:“阿哟,挑了半天又不要,白尝了许多点心,怎么,想吃白食么?”
  方犁心思电转,知道这必是一伙的,忙挥手甩开那人,指着他厉声道:“把这点心送去客栈,我家人都在那里,自会有人付你钱。我在你店里丢了钱袋,不赶紧让开,即刻便去报官!”
  那人见他态度强硬,全不似那怕事的娇弱公子,便松了手,店里几个闲汉也一哄而散,方犁这才出得门来,急急朝那孩子跑走的方向追去。追到巷口朝里一望,就见那孩子身影一转,消失在小巷尽头。方犁忙顺着巷子飞奔进去,拐了道弯后,却又是一处巷道。
  这地方巷道又窄又深,两旁岔口又多,那孩子就在迷宫般的巷内穿行,方犁只紧紧跟着,眼见渐渐追上了,他向前猛扑过去,把鞋都跑脱一只,终于把那小孩子扑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堆。
  那孩子想是惯偷,十分伶俐,翻身就朝方犁脸上挠了一把,抓出几道血印,爬起来又想逃,方犁毕竟大了几岁,拖着他腿,将人死按在地上,大声喝道:“钱袋还我!”
  一眼看见那孩子手上捏的正是自己钱袋,忙扑上去抢。那孩子却紧紧攥着袋子不放,大声叫嚷起来,喊道:“抢钱啦,抢钱啦!”
  方犁大惊,下死力把钱袋夺过来。那孩子却拉住他不放,两人正相持不下,旁边巷子里跑出几个汉子来,个个蓬头敞着衣襟,一看便知是当地闲汉无赖,围拢过来。当中一人劈手抓着方犁胸前衣襟,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乱纷纷嚷道:“清天白日,竟跑来抢钱,走!将他扭送官府去!”
  方犁心中气急,举着钱袋大声道:“去官府便去官府!这小孩偷了我钱袋,现有贼赃在此,谁怕你们来!”


第四章 灯下人
  眼看方犁大叫大嚷,那些泼皮也不理会,喊着要去官府,几个人却把方犁揪采住,往巷子深处拉。方犁察觉不对,挣扎着要往外走,被其中一人塞块破布在嘴里,索性扭住了往屋里拖。方犁惊惶已极,死命踢打,那扭住他胳膊的几个汉子挨了踢打,也使黑手往他胸腹处捣了几拳,疼得他几欲发昏,几人正扭作一团,巷道内又传来木屐声,随后一个少年人粗哑的声音喊道:“住手!”
  方犁从人缝间看过去,就见贺言春从外头跑进来,捏着拳站在两步开外。他惊喜之下,暗自叫苦,这呆子追进来时也不喊个人,两人势单力薄,如何对付得了这许多无赖?
  此时就见一条汉子冲上去,一边扬手打人,一边嘴里嚷道:“哪来的小野种,看着便像抢钱的,是不是跟这人一伙的……”
  话未说完,人却保持着扬手的姿势,定住不动了。过得片刻,那人缓缓垂下手,扭过头来,脸上满是惊愕,就见他手捂着胸腹处,指缝间汩汩流出鲜血来。
  事出突然,那些泼皮都目瞪口呆,就见贺言春站在那人身旁,目光阴狠如一头小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鲜血淋淋地举起来,刀尖指着人群,咬牙道:“把人放了!”
  自古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些无赖闲汉,眼见他一言不合便捅了个人,都知道这是碰上硬茬了。几人眼光狐疑不定,相互使个眼色,将方犁松了,往后退了两步。
  贺言春眼死盯着那几人,弯腰拾起方犁掉落在地的鞋子,拉了他道:“快走!”
  方犁匆忙间,只顾得上把嘴里破布掏出来,两人手牵着手,顺着小巷往外狂奔。小巷地形复杂,方犁深恐迷了路,被那几人合围,幸而贺言春似是对地形十分熟悉,在前头逢路拐弯、毫无迟疑。两人一直跑回大街上,眼见身后并无人追出来,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贺言春此时才露出无措来,手里还提着那柄血淋淋的匕首,嗫嚅道:“我杀人了?”
  方犁也是心里怦怦乱跳,却强自镇定道:“还没死罢?”
  贺言春转头看他,道:“真没死?”
  方犁并不确定,却道:“大约死不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方犁先定下神来,四顾无人,忙把贺言春手里的刀接过来,拿出手帕擦试干净,递给他道:“赶紧收起来!”
  贺言春把刀收进怀里,看看方犁,脸上渐渐愧疚起来,道:“我……我见他们人多,才先动手的。野外碰到狼群,先要打死一头,见了血,方能震住余下的……”
  方犁此时已强行压下惶恐,正拿了鞋子坐地上穿,闻言安慰道:“这事本不怪你。你别怕。不是你先捅那人一刀,咱俩如何逃得出来?”
  两人顺着街道往回走,边走边不停往后张望,却喜后面并无人追。贺言春沉默半晌,又道:“若那些人报了官,官府追究下来,我孤身一人,坐牢也不怕的。”
  方犁正自忐忑,听了这话却道:“他们作恶在先,必不敢报官的。你为救我才出手,我怎可让你白白坐牢?豁出去同他打官司,未必会有事。”
  想了想又叹气道:“是我大意了。出门也没带个随从。从前伍全说过,像这种交通要地,地方上必有泼皮流氓。这等人最欺生,见了孤身来的外乡人,便要生事。”
  贺言春点头道:“是,下回钱袋丢就丢了,不要穷追,性命要紧。”
  方犁叹了口气,又道:“本不该如此冒险,但这钱袋是亲人所遗,这才想着要讨回来。刚才真要多谢你了。”
  说着把紧紧攥在手中的钱袋摊开细看。那钱袋是上好丝绸所制,一面绣着蝶戏牡丹,极为小巧精致,只是同那孩子抢夺时被扯破了线,又在泥地里滚打过,变得十分脏污。
  他身上虽疼,看钱袋变成这样,心中更疼,几乎红了眼圈。贺言春见他难过,也拿过钱袋看了看,道:“无妨,拿回去浆洗缝补一番,还是好的。”
  半路上,贺言春绕去米铺,去扛了袋米。原来他此行出来是为买米,这才有这一趟巧遇。若不是他在后头追求,后果不堪设想,方犁想想更加后怕。两人还未走到客栈,就见胡安和柱儿沿路找了来。胡安看见方犁,如捡着珍宝,扑上来道:“天爷!出去怎么也不跟人说一声!叫我们一通好找!到哪里去了?”
  一语未了,看见方犁身上滚的都是灰,脸上也有几道血印,不由大惊失色,连连拉着问发生什么事。方犁惊魂甫定,便把刚才的事小声告诉了胡安,只把刺伤人一节瞒住不提。绕是如此,胡安听了,一颗老心也几乎承受不住,若不是在大街上,立时就要掀起衣襟看方犁身上伤情。往回走时唠叨了一路,先是责备方犁不该私下出门,又把柱儿狠骂了一顿,怪他伺候主人不当心。柱儿帮贺言春抬着米袋,一路也红了眼,耷着头一声不吭。
  末了胡安又对贺言春千恩万谢,把贺言春说得很不过意,道:“老丈不用客气,恩人救我一命,这次凑巧遇上,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想了想,又对方犁道:“若那些人找上来,三郎只管往我身上推。”
  方犁见他小小年纪,便有这份担当,也自诧异,在外不便明言,只说:“你不要担心,我自有道理。”
  几人说着,一起回了客栈,刚到店里,遇着店家陆大郎出来,看见贺言春,便责怪道:“叫你去买米,一去半天,哪里偷懒去了?”
  贺言春低头不作声,胡安方犁忙道:“是我们走迷了路,幸好遇到贺小郎,便拉着他陪大家一起走了一程。”
  店家见有客人出面解释,便不再说。看见方犁脸上的伤,也凑过来问,方犁便不以实相告,只支吾了两句,说是树枝划伤了。贺言春背着米自去厨下忙碌,方犁便回了房。胡安立时便叫他脱了衣服,检查身上的伤,见腰腹处青肿了几块,几欲落泪,叫柱儿去房里拿了治跌打的药油来,他亲手给方犁擦了药油,缓缓按摩。
  正忙碌间,伍全和墩儿回来了,原来他俩刚才顺另一个方向去寻方犁,听说人已经回来了,大家才放了心。等伍全进了房,方犁才把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两人,胡安听了,几乎又要吓死,连伍全也变了脸色。
  “三郎年纪小,又极少出门,不知道世路凶险,”伍全道:“偷盗事小,我们在外边跑惯的,常听人说,路上有一种人,看见落了单的客人,便掳去发卖到铁矿为奴,或卖去南风馆当相公去。那开矿的、开妓馆的,多是心黑手狠之人,哪管你从哪里来?至于为一点钱财害人性命的,那就更多了。我看这些人,不只图财,只怕还想拐带人口!天幸这回遇着贺小郎,不然,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这回连方犁也吓住了。照伍全的意思,就要即刻报官,方犁却不同意。只为贺言春捅伤了人,官府追究下来,必定要连累他。伍全听了,痛心道:“好三郎!若捅死了人,那些人必定也要报官!那时可怎么办?”
  方犁想了半天,才道:“我瞧那几人行径,只怕在此地作恶已久,犯下的事不止一桩两桩。我们捅了人怕官府追究,只怕这些人比我们更甚!言春因我牵连上此事,我怎好为了自己,撇脱开来不管他?还是先看看再说。”
  伍全只得罢了,胡安听了详情,却对贺言春颇为感激,当晚备了一份礼独自送去,在柴房里找着了贺言春。
  贺言春正在劈柴,见他进来,忙站起身迎着。胡安见旁边还有个小小铺卷,便道:“原来你每晚住在这里?”
  贺言春点头,道:“老丈有什么事,只管在外头吩咐我,屋里腌臜,进来不得的!”
  胡安却在柴禾堆上坐了,说明来意,奉上一套衣裳和几吊钱,贺言春慌忙推辞,道:“老丈把言春看成什么人了!前番若不是恩公一行搭救,言春已经饿毙路旁。活命之恩,正要报答,怎敢收老丈东西!再说……这回言春只怕还给三郎惹了祸……”
  胡安见他露出难过神情来,忙道:“一桩事归一桩事,我虽怕事,却也晓得好歹,那人想害我主人,本就该千刀万剐!此番若非你相救,三郎有个好歹,我万死莫赎!你放心,此事方家上下无不感激你的!三郎和我们已经议定了,先不要声张,那些恶人若敢缠上门来,我们自然也有个说法!我便不信,这世上难道还没个公道王法了?”
  贺言春听了,这才略微放心,只是更加愧疚,恐怕拖累了他们。胡安安慰他几句,要把东西放下,他却坚辞不受。胡安见他说得至为诚恳,只得罢了。临走前贺言春又嘱咐道:“我来店里时日短,却常看到有些泼皮在附近转悠,老丈,你们车上财帛贵重,晚间还要多加人手,看得牢实点才行。”
  胡安忙答应了,不敢马虎,当晚便告诉了伍全,两人把守夜的伙计又加了两个,把几辆货车看管得水泄不通。伍全又命大家白天夜里都警醒些,不要和生人搭讪。胡安则到方犁房中,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一遍,两人都觉得贺言春年纪虽小,为人却可亲可敬。
  胡安又道:“说起来,也亏了三郎心地仁厚,当日若不是三郎看着贺小郎差点饿死,救了他一命,怎么会结下今天这段善缘?那贺小郎穷到没饭吃,我们送了钱去,他却硬是不要。年纪虽小,却也真真叫人敬重。”
  彼此感叹了一番,这才回房休息。方犁自己呆呆坐了一回,他下午一回来,便叫柱儿将钱袋洗干净,摊开晾在房内,此时已经半干,方犁抚着钱袋,看见那袋子破口的地方,便一阵难过,又瞧见上头花纹,想起当日偎在母亲旁边看她绣花的情形,心中伤感起来。只是路上并无缝补的人,也只得等到了长安再说。
  正在灯下叹息,听到敲门声响,方犁以为是柱儿,拉开门,却见贺言春给他送茶水来,忙请他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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