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春忙道:“我一介新丁,入营不久,本来让我去哪里做个小兵都行。但若能跟你们一起去邝将军旗下效力,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好不过!”
邝不疑点点头,道:“好!想你也不是那怕死之辈!就这么说定了。我阿爹已经向皇上上了折子,想领兵出征。他带兵几十年,想必皇上也会给两分薄面的。”
邱固道:“这是一定的!朝中如今能领兵出征的,掐指一算,就那么几位。一个邝老将军,一个姚将军。这两位是必去的。天水的江老将军守边几十年,同匈奴大小战几百场,听说这次也上书请战。只是他老人家到底年纪大了,也不晓得这回圣上让不让他去。”
贺言春不由想起当年在甜水城遇到蛮子兵的情形,叹道:“我只在边境遇到过一次蛮子兵,见他们烧杀掳掠,心中便愤恨不已,何况这些镇边多年的老将军们?但凡有血性的汉子,谁不想征讨匈奴,还边境百姓一个安宁?”
邝不疑点头,慨然道:“我大夏被蛮子欺压凌虐,至今已经七十余年!大丈夫生而为人,谁不想报效家国、建功立业?纵然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而还,又有何遗憾?”
程五邱固都拍案道:“说得好!是好男儿,便去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定边陲、赏千金、封万户侯!使子孙后代也记得我等姓名!”
众人谈得豪情满怀,便都纷纷道:“小殷,拿酒来!我等意气相投,自当置酒,一醉方休!”
半月后,征伐匈奴的几路将领,人选渐渐定了下来,分别是骁骑将军邝实、轻车将军程光和前将军姚怀山。还有一路兵马由谁来率领,朝中则争论未定,有建议让李更领军的,有看好程平的,也有人说让江源来领军。最后江老将军从天水营上了封书,建议皇帝启用新人。他老人家还亲自推荐了一个人选,乃是西郊骑兵营骑都尉贺言春。
皇帝在朝会上将这封书公布后,整个朝会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嘲讽江源老糊涂了,竟然推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领军;有人苦谏皇上,征讨匈奴乃国之大事,绝不可因姻亲关系而意气用事。更多人则都在悄声打听,这贺言春是谁,有甚过人之处,何至于得了江老将军的青目。
正各自议论纷纷,侍立在侧的郎中令程平却越位而出,单膝跪地道:“陛下,贺都尉为人仁厚、果敢勇捷,在年轻一辈当中,当属佼佼者。江老将军所言,正是老臣所想,老臣附议!”
卫尉李更闻言,忙也跪下了,朗声道:“皇上,骑都尉贺言春虽然年轻,却有勇有谋,练兵带兵都很有一套!臣对他佩服得紧,臣也附议!”
大司农丞徐久虽然在任命武将这事上没有发言权,却也跪下了,道:“陛下,臣去岁前往樊城时,陛下曾派贺都尉沿途护送。两位将军所言非虚,幸亏都尉临危不惧、智勇双全,臣等才能从贼子追杀中安然脱身,完成使命!臣也附议!”
另几位则喊着“皇上不可不慎”、“陛下要三思”,也纷纷跪下了。大殿中嚷成一片,皇帝见众人意见不一,便挥挥手,先散了大朝会,又点了上十位武将的名儿,要容后再议。朝臣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走出建章宫正殿。那被点名的将军们,则齐齐去了侧殿,继续商议去了。
朝中决议,迅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的生意也被带得比往日更好了几分,人们都在议论几位即将出征的将军。有人力挺邝将军,有人看好程将军,也有人说姚将军才是当世奇才。说到贺言春,看法也是相当不一致。大部分人都觉得,这纯粹是皇帝为了抬举小舅子,让江老将军当了一回出头椽子;少部分人则联想到前两年的南北两营蹴鞠赛,又从蹴鞠想到五大营马术赛,对赛事首创者贺言春大加分析,认为让他去领军也不是全然不行。又有人从几位将领身上,推测此次征伐匈奴有几成胜算,不免有那意见不一致的,说到动情处唾沫横飞,甚至老拳相向的。京兆尹府身负京城治安,为此也忙碌了许多。
贺言春则是听到消息就懵了,赶紧从营中回了城,到皇后处探听究竟。正碰上皇帝也在那儿,听说贺言春求见,忙让他进来了。皇帝把朝议的事跟他讲了,又道:“我倒不晓得,江源那老头子对你这般器重。也罢,你给我说说,若让你领兵出征匈奴,你打算怎么打?”
贺言春一怔,忙看看皇后,皇后笑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跟皇上说。皇上虽未亲征过,胸中谋略却远胜那些带兵多年的将领们!难道还怕皇上笑话你不成?”
贺言春受了鼓励,便定一定神,道:“仆在边境时,曾遇到过匈奴骑兵,这些人世居大漠,逐水草而居,行踪飘忽不定。若我领兵前去征伐,第一得找好向导,深入出击。我想那边郡城中,多有贩马贩牛的商贾人家,这些人迫于生机,多有和匈奴人打交道的,对大漠地形比我们熟,可以找他们带路;其次可分兵击之,每路兵马不宜过多,多了则辎重线长,不够机动灵活。对那帮人,因地制宜以快打快,才有希望取胜;其三,……”
皇后坐在一旁,一边听自家兄弟说话,一边小心观察皇帝脸色,就见皇帝虽然面无表情,大拇指却在茶盏外沿轻轻抹动。皇后便松了口气,晓得兄弟说到皇帝心坎上去了。
果然皇帝听完贺言春的长篇大论,又道:“依你之见,每位将领带多少兵马为宜?”
贺言春想了想,道:“以仆愚见,不宜超过五万。以动制动,一两万骑兵足够了。纵使遇到大股匈奴骑兵,若配合得宜,合围则可歼之;若几路兵马不能汇合,一两万人从旁侧击,可进可退,也无需担心寡不敌众。”
皇帝又问了几句,见贺言春都能答上来,便很满意地点头,道:“难为你,又不曾领兵打过仗,年纪又小,能想到这份上来,已经很难得了。也罢,这几日我要召见军中将领商议征伐的事,你每日也来旁听,长长见识也好!”
皇后见虽未定下来让贺言春领军出征,然听这话外之意,竟是份外器重他,将他与镇边多年的老将军们比了肩,顿时喜出望外。等送走皇帝后,她又拉着兄弟的手,密密地嘱咐了一大通,还把太子和郑谡都叫过来,一家子围在一起吃了饭,才让贺言春出宫。
到六月中旬,经过两次朝议和私下多次会谈,领军人选和行军路线终于确定下来了。届时骁骑将军邝实率两万兵马从青原郡出征,车骑将军程光率两万兵马从阳谷郡出征,前将军姚怀山率一万兵马从天水郡出征。在皇帝等人力挺下,刚刚18岁的贺言春,被新封为骠骑将军,将率一万兵马从白石郡出征。
第九十五章 念边关
出征前夕,贺言春终于抽时间回了一趟田庄。
自从晓得自己要领军出征后,贺言春便再没回过家。大夏自立国之日起,就没从匈奴人手里讨过好,打一回败一回。此次征伐能不能扭转以往局面,谁心里都没有数。军中诸将领听说要打仗了,虽说个个情绪高涨,但都明白取胜绝非易事。商议进军策略、军备安置时,皇帝也时常亲自参加,往往一议就是一天。千头万绪,巴不得都能尽快理出个条理来。
贺言春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将领,出席这种军事会议,自然一刻也不敢放松。等议完事,他还要连夜赶出城去,回骑兵营召集部下将领,安排出征事宜,忙得连洗澡都没时间,更别说脱身去找方犁了。
方犁那边则是比他更忙。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皇帝忽喇叭说要打仗,这军备辎重得要人筹办啊。大司农府管着全国的钱粮,自然要一力担负起筹钱筹粮筹武器的职责。钱粮还好说,从各处调集即可。这武器甲胄储备无多,既然朝廷急赶急地要要,各地当然就得急赶急地督促赶制出来。方犁这铁市长丞管着全国的铁矿和铸造坊,兵备这一块,除了他还能找谁?
是以两人心中虽攒了千言万语,却总不得机会见面。这天,眼看着离各路兵马往边境线开拨的日子没几天了,方犁终于憋不住了,让人往贺言春那里送了个信儿,叫他回家一趟。候到天快黑时,贺言春才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两人一见面,贺言春就急不可耐地把方犁往屋里拖,进院子就关门,把紧跟在后的小殷险些撞出鼻血来。两人推推搡搡地进了房,方犁被他紧抱着,狠狠啃了一顿,勉强解了一回馋,才出来吃晚饭。吃饭时方犁本有一肚子话要问,然而见他狼吞虎咽,一看就知道几天不曾好好吃饭,便再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往他碗里搛菜。等饭吃完了,奴仆早备了热水,把浴池装得满荡荡的,请他们去沐浴。这浴池还是贺言春当初领着人建的,十分宽敞,可供两人同时沐浴,却是建好之后,两人都没了空,如今还是头一遭使用。
两人都旷了段日子了,等宽衣解带下了水,心上人活色生香地站在面前,哪里还忍得住?一个澡洗了一个半时辰还多,贺言春才从水里淋淋漓漓地起了身。夏日天气热,他光着上身,只胡乱穿了条亵裤,把方犁拿布巾子裹着抱回房中,两人都上了榻,这才有了说话的空。
方犁此时却又昏头昏脑,那些不相干的话忽然也不想说了,只把贺言春定定望着,时不时凑过来,在他脸上啄一下。贺言春则是心满意足,且因为刚才逼着方犁叫了两声夫君,份外地得意洋洋,也不想说话,只一边满脸痴笑望着他,一边伸手帮他理鬓边头发。
良久后方犁才道:“怕不怕?”
贺言春笑道:“邝将军程将军他们都是多年老将,都曾在匈奴人手里吃过败仗。他们尚且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若胜了,是意外之喜;若不幸败了,也是理所当然。我年轻,还输得起!”
方犁扑哧一声笑了,道:“好个没良心的骠骑将军!为了你们出征,满朝廷人都忙得底儿朝天,你倒是想得豁达!”
贺言春却不笑了,看着方犁,温温柔柔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贪功冒进的。我虽然也想立一番不世之功,可更想活着回来。家里那后面园子,我还准备好好整一整呢。你在吴家住着时,不是挺喜欢他后园那座假山么?等我回来了,也给你弄几块假山石回来,再栽上梅树,等下了雪,也陪你赏梅。……我还得陪你过好日子呢。就连我手下那些骑兵,我也须保全他们性命,才不至于让别人家父母妻儿伤心失望,你说对不对?”
方犁想说话,却哽住了。想想他出征在即,流泪十分不祥,忙压下泪意,勉强笑道:“好!我就怕你为了不让皇上失望,路上犯什么糊涂。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部下将校,可都安排好了?到时谁做前锋官?”
贺言春道:“我找皇上把程五和邱固都要过来了。他两人也都十分愿意。邱固为人谨慎细致,临危不乱,正适合带领中军。程五与我踢了这些年的鞠,相互间尽有默契,我二人打头阵,还可互为倚角、相互掠阵。另外还有胡十八齐小白等人,都是过命的兄弟。倒是你这边我放心不下。皇上整治了一批人,如今各郡内铁矿矿主们暂时是归顺了,但保不住有那要钱不要命的,再蓄谋跑到京城来行刺!我把小殷留给你,他武功前阵子苦练过,也还拿得出手,再加上百里和四个家将,只要你不涉险,想来自保没什么问题。只是你每回出门,都要记得带人,休嫌麻烦。另外我一直想跟你说,京城里那“大夏义商”的牌匾,也尽可收回来。现在你官儿做大了,精力有限,咱们又不差那点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别人假借你的名义,在外生事……”
他罗里罗嗦,把方宅里各项事务都操心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想,生怕自己思虑不周,把重要的事情遗漏了,倒显得比方犁还放心不下。方犁见此情形,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都依你。你也放心,我一定好生在京城等你回来!”
贺言春便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十分情意、百分不舍,看了半天才亲亲他,道:“乖乖等着我。我一定活着回来,一根毫毛都不少了你的!”
两人又呢呢喃喃说了半夜话,这才抱着睡了。第二日一早,贺言春就出了门,先去郑家辞了阿娘兄嫂,便回骑兵营了。又过两日,皇上带领众朝臣祭了天地祖先,各地兵马便纷纷汇成四路,朝边境去了。
西郊骑兵营开拨那日,方犁提前得了消息,头一晚在城外过夜,第二天绝早起来,赶往西郊,站在一处高坡上往下望。此时猎猎旌旗、辘辘车马,正迤逦往北而行。其中一面大旗,上书一个贺字,旗下那人看着似乎是贺言春,正举目四顾,看到方犁,遥遥朝这边挥了挥手,便驭马往前去了。
此时天才蒙蒙亮,七八颗小星在天空暗淡闪烁。四野寂然无声,唯闻马儿喷响鼻的声音,方犁骑马立在坡上,呆望了小半时辰,想到大漠凶险、前路茫茫,不由牵肠挂肚,恨不得抛家别口,随了他去。
大军走后,整座京城都陷入等待之中。大夏朝迫切地希望来一场胜仗,好一洗前耻。半月过后,边境消息八百里加急,陆续传回京城。然而,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此时的匈奴,各游牧部落结盟多年,政局相对稳定,势力最大的部族,乃是单于和左右贤王。其中单于王庭实力最为雄厚,世居大漠中部,其次是左贤王,居大漠东部,再次是右贤王,居西部。大夏四路兵马中,邝实、程光和姚怀山兵分三路,相互配合,讨伐单于辖地。贺言春则领一万兵马进军右贤王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