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敏文原先是坚决拒绝管家的,但是他的父亲,竟然说到做到,真的不管事了,大管家无论大事小事,都来找他,他不管,府里的事,真的变成没人管了。
再加上没过几天,这流言就闹了出来,他觉得父亲纵使有心,这个时候也是没心思管家了,不得已只能接手管起了这个家。
但是才管了没几天,他就后悔了。
永宁侯府全府上下共有二三百人,一天的事有许许多多,大事小事都要他来定夺,他就算天天在管事的地方坐镇,也是忙不过来。
“我不管家了,这事不要来找我!”卫敏文看着眼前一堆单子,只觉得头大无比。
腊八节要到了,亲朋好友间要送礼,府里要煮腊八粥,还有祭祀之类的事,每到过节时,管家理事的那个人,就要比平时繁忙许多。
“世子,但凡一个府邸,刚开府的时候,因为规矩都没有定下来,事情才会这么多,等到全部定下来了,就是按例去做,不会再有这么多事了。到时候,世子就有空闲了。”大管家怕他这种时候突然撂摊子,赶紧拿话来安慰他。
其实每个府邸,过节时都是最忙的时候,但是世子是第一次管家理事,肯定不知道这事,而他也是第一次做大管家,也就当不知道这事好了。
大管家这么想着,努力拿话忽悠他家世子再坚持一下。
“不用骗我,这些事我还是知道的,现在有现在的事,以后就有以后的事了。”卫敏文自己没有管过家,但是他见过其他人管事,自然知道就算把规矩都理顺了,事情也会一件件冒出来,根本不可能有大管家说的那个空闲时候。
“世子,我知道,您不耐烦操心这些事,但是现在这情况,侯爷肯定没心思理事,就算是为了侯爷,您也要担起这个责任。”大管家见他家世子不上当,又换了一种说法。
他这话一出来,卫敏文就沉默了。
市井之中,流言正沸沸扬扬,各方势力都在水底下搅风搅雨,掀起了阵阵波涛。水面上双方几经交手,各有胜负,目前还不曾真正分出输赢。
府里众人,虽说都是祖父母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但是无人弹压的话,久而久之,肯定会人浮于事,弊端丛生。
这倒不是这些人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人心如此。
这种情况下,他的确应该担负起做儿子的职责,替父亲理好府中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他想到这里,终于认命了,翻起了案上的单子,开始与大管家一家家确认。
这日午时左右,离京城大概百里远的某个驿站中,一队风尘仆仆的军士,正在驿站中用午膳。
“将军,今日午后再跑三十里,明日傍晚,我们就能入京了吧?”一位亲卫模样的男子,对主座上的中年男子说道。
中年男子看了下外面的天空,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雪了。
“看情况吧,不下雪的话,明日就能入京。”他说道。
“将军,您说兵部那帮子人是不是有毛病,要让您回京述职,为什么不早点发出公文,这般急吼吼的,到底有什么事?”另一名亲卫嘀咕起了兵部的那帮子大老爷。
这些大老爷们一声令下,他们这些小兵跑断腿不怕,但是委屈他家将军也这般急行军,实在是太可恶了。
“大概有事吧。”中年男子没有多解释原因,只是继续用膳。
他们正用着午膳,外面又有一行人进了驿站,很快就在他们不远处坐了下来。
那些人让驿站中的小吏,送上了热饭热菜后,就吃喝了起来。
“胡兄,这事你说是真是假?卫……”其中有一位,吃喝了一会儿,与人八卦起来了。
“这种事,谁知道呢。”另一位回道。
“我琢磨着啊……”第三位加入了这个话题。
中年男子那桌,因为没人说话,他们那边的说话声就隐隐传了过来,在座的几个人,越听脸色越难看。第一个说话的亲卫听了几句,突然站了起来,握住刀柄,抽了出来,疾步上前,一刀就砍在了那边桌上,顿时桌上盘碟翻覆,汤水四溅。
正在说闲话的那几位,被他来了这么一下,吓了一大跳,一时顾不得和他理论,急急忙忙退了开去,免得汤水溅到了衣服之上。
“哪里来的蛮兵,还有没有法纪了?”那几人回过了神,顿时叫骂起来。
“老子砍得就是你们这些胡说八道的王八蛋!”这名亲卫用刀背在桌面上一挑,那些盘碟就往这些人身上而去,砸得他们哀哀叫唤不已。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征南将军
片刻之间, 说闲话的那三人身上就汤水淋漓,一片狼藉了。
这三人带来的随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吆喝着上前来, 要与那名亲卫理论。
那名亲卫是久经战事的悍卒, 战场上杀进杀出过好几回, 身手更是不弱,对付几个没见过血的小卒子, 当然不在话下。
他持刀在手, 用刀背临敌, 不过几个来回,就把那些随从打得节节败退。
“大人, 诸位大人, 有话好好说,请不要动手。”驿站的主事人, 驿丞,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急匆匆奔出来,就见到了眼前这幅光景, 他不敢上前去拉开正打斗中的几人,只能对着做主的那些人, 两边团团作揖, 想要让他们冷静下来。
这种官道沿途的驿站, 专门用于往来官员及其家眷途中歇脚住宿, 能进入这里歇息的,多数是官身。
驿丞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这些大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但是任由他们这么打下去,他这驿站的家什就要完蛋了。
“卫战!”主座上的中年男子,看着亲卫把他们教训得差不多了,终于出声喝止了。
“算你们今天走运!”名为卫战的亲卫,看着地上鼻青脸肿的几人,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才回到了他们那一桌。
刚才说闲话的那三人,原先躲在门口不敢吭声,随时准备拔腿跑路,见这凶悍的汉子退了回去,他们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一群目无法纪的骄兵悍卒,报上你们的来历,看我不去找你们的上司理论!”一人高声叫嚣。
“对,我要去兵部告状!”另一人附和。
“上折弹劾!”第三人也不甘示弱。
“在下征南将军卫泽!”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冷声自报家门了。
那三人听到这个名号,终于意识到他就是永宁侯的长兄,发现这是说闲话说到了卫家人面前,怪不得人家要当场翻脸了,顿时表情尴尬起来。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故意在对方面前打脸揭短,那就不要怪对方直接打回来了。
“各位大人,先擦擦脸,收拾一下。”驿丞见这三人身上很狼狈,他们的随从更是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就吩咐人送上了温水,让他们整理一下仪表。
那三人已经发现这次是踢到了铁板,这人他们惹不起,不敢再嚣张,更不敢自报家门,免得带累了家里人,回到家被人狠狠责骂,默不作声地缩到了一边,抓起送上来的布巾,随便擦了擦,收拾了一下,就带着随从灰溜溜地走了。
驿丞送走了这几人,回过头来又奉承起了征南将军他们一行人,让人送上了几个好菜,陪了许多笑脸,才好不容易送走了他们这一行人。
他站在路口,看着他们上了马,一路向北疾驰而去,心里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京城的风云,因为征南将军的突然入京,大概会更加雷声阵阵了。
不过这些事,与他一个小小的驿丞,没有多大的干系,所以他就感慨了一下,就进了驿站的门,指挥人收拾起了被他们打坏的东西。
还好,这次争斗的双方,打架打得利落无比,打完了赔钱也比较爽快,否则他这点俸禄,恐怕就要贴补进去了。
京城,昭仁殿里,皇帝正坐在御案后,一边看密折,一边往纸上记着什么。
高庸趁着换热茶的工夫,悄悄瞄了一眼,发现皇帝记在纸上的是一个个人名,左边记着齐远恒等人,右边记着一连串他比较熟悉的名字,这些人年节的时候,经常出入宫廷,此时都被皇帝记到了纸上。
高庸知道,皇帝这是打算秋后算账了。
“哼,这次的表现,算是勉强凑合。”
他听到皇帝轻声嘀咕了一句,将一个人名记到了左边。
高庸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发现皇帝这次记上去的是孙柯孙状元的名字。
对于孙状元的坎坷经历,高庸有些同情,可惜爱莫能助。不过这次孙状元表现不错,应该不会再被皇帝这么故意无视了。
他换好了茶,又说道:“陛下,这个时辰,侯爷快入宫了。”
今日是腊八节,永宁侯白日里留在了府里,不过这个时辰,应该差不多该回宫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搁下笔,将记满了名字的那页纸,对折起来,然后撕成了两半,叠在一起,放进了御案的暗格里。
“摆驾回宫吧!”收拾好了这一切,他才吩咐道。
“摆驾!”站在殿门口的宣礼内侍,听到了皇帝的声音,高声向外宣旨。
等到皇帝披上了大氅,出来的时候,御驾已经准备好了。
高庸所料不错,皇帝回到寝宫没多久,永宁侯也回来了。
永宁侯今日大概饮了酒,说话时略微有些飘忽的感觉。
“陛下!”他虽然行礼如仪,但是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这酒喝得不算少,都没法保持往日的镇定冷静了。
“送碗醒酒汤过来!”皇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下令道。
“是,陛下!”马上就有内侍闻声而去了。
景骊走过去,将卫衍从地上扶了起来,半抱着将他扶到了榻上,让人替他洗漱了,才将他搂在怀里,慢慢喂他喝醒酒汤。
“乖,张口!”他拿着汤勺,舀了一勺,喂到了卫衍嘴边。
“酸!”卫衍很听话地张开嘴,乖乖喝了一口,马上就皱起了眉头,抱怨了起来。
“不酸,你这酒怎么醒得过来?”景骊见他这副模样,不但不同情,反而要说风凉话。
“臣没醉!”卫衍觉得自己真的没醉,但是皇帝的怀抱太舒适,他喝了几口醒酒汤,就闭上眼睛,迷糊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榻上空无一人,皇帝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舒服,整个人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坐了起来,拉开了榻边的帐子,发现皇帝坐在起居处,福吉正坐在他面前的小圆墩上,陪着他打双陆。
景骊听到他的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只穿了件中衣,站在了帐子外面,眉头就皱了起来。
“侯爷,小心着凉!”福祥领着两名端着盘子的宫女,进了内殿门,见到他才穿了这么一点,赶紧快步上前,替他穿好了外袍,才将他送到了皇帝身边。
“来,坐这边。”景骊伸出手,示意卫衍坐到他身边来。
卫衍坐了过去,看着皇帝打双陆。
双陆是一种棋盘游戏,有种种策略,很多人会玩,但是想要玩得精湛,不是件易事。
卫衍于此道上,只能算是会玩,不敢在皇帝面前献丑,所以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皇帝身边,看着皇帝玩。
“陛下,腊八粥好了。”福祥示意身后的宫女,把托盘里的东西呈上去。
今日是腊八节,不管是宫里宫外,贫家富户,都要吃腊八粥,这粥,富有富的讲究,穷有穷的吃法。宫里的腊八粥,选料自然尽善尽美,不过味道嘛,御膳房的就是混个中等,皇帝的小厨房弄出来的东西,倒是非常精致。
卫衍接过宫女捧上来的瓷碗,一碗放在了皇帝手边,又接过另一碗,吃了起来。
小厨房送上来的腊八粥,是甜粥,肯定很合卫衍的口味,不过皇帝只略微尝了几口,意思了一下,就停下了手。
用过了粥,又漱了口,卫衍才集中了精神,观察起了棋盘,当然以他那点功力,看看就好,一说话就会露怯。
一直等到一局终了,卫衍也就看了个虚热闹,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日安歇以后,皇帝搂着他,摸着他的发丝,摸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卫衍,你说朕再行改元,怎么样?”
皇帝的第一个年号,一般称为建元,他中间改一个,就是改元。有些朝代一个皇帝就一个年号,就可以用年号来称呼皇帝,当然中间要改几个年号的,就不能这么称呼了。
皇帝幼年继位,建元是隆盛,不过隆盛年间,与其说是属于皇帝,不如归于摄政的太后更恰当。等到皇帝十八岁亲政那年,就改元为天熙,如今,皇帝这么说,显然又想改元了。
至于皇帝要这么做的原因,卫衍仔细想了想,很快想明白了。
“陛下,您不需要这么做,那些事,臣又不在意!”卫衍急急回道。
皇帝的年号,都是经过朝臣们无数次讨论,钦天监反复测算,才确定的,没什么不好的事,不会轻易去改,要是改来改去,一个不小心,改出些不好的事来,就得不偿失了。
没错,在这事上,卫衍相当迷信,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坚决反对皇帝的这个突发奇想。
至于皇帝要这么做的原因,他心中也明白。
现在朝臣们揪着他的事不放,但是皇帝只要将改元这事在朝堂上提了出来,朝堂上马上就要吵年号这事了。
朝臣们必然要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恰当的年号,然后说服其他同僚支持他,说服皇帝使用这个年号,然后他日再在史书上,留下或浓或淡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