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眉峰不动,神情冷峻,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不过,皇帝话里的意思,他很清楚明白,因为他以前干的就是这样的勾当。
皇帝这是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不管接下来那些人还有多少后续安排,不管沈家那里有多少人证,也不管沈家纯粹是苦主,还是被真正害了他们的人当作枪使了,更不用管强买田地的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去惹事。
只要让那人和相关人员,直接从这世上消失,后面的事,就全是扯皮了。
沈家说有这么个人,卫府表示他家从来就没这么个人,别人硬说是他家的人,拿不出实证来,肯定是别人陷害,是被人泼脏水了,这个人其他人又没法找出来,接下去,就全是空对空了。
毕竟,人赃俱获,才能敲实罪名。
皇帝让他这么做,就是纯粹的釜底抽薪了。
但是这么做的话,死的人,恐怕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陛下!”赵石明知道这些话,他不该说,逆着皇帝的意思行事,绝非智者所为,但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了,“永宁侯知道了,恐怕不会高兴。”
让罪魁祸首偿命,就算没有明正典刑,毕竟事急从权,永宁侯事后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让这人的手下和家人们一起赔命,永宁侯绝对不会认同这个做法。
“朕说了,不要再向永宁侯禀报这事,卿是年老耳聋了,听不见吗?还是说卿跟在永宁侯身边太久了,也学会了他的妇人之仁?”景骊冷哼了一声,问他。
陛下,您这话要是敢当着永宁侯的面说,臣就敬您是条汉子。
赵石在心里,偷偷嘲笑了皇帝一句。
皇帝也就在他面前这么耍威风了,在永宁侯面前,绝对不敢说这种话。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悄悄说,没胆子让皇帝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陛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石为了皇帝,更是为了自己,努力劝谏。
景骊认真想了想,意识到赵石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
赵石按照他的吩咐做了,这桩豪奴伤人案,最后必然要变成无头悬案,但是卫衍又不蠢,听到这些消息,恐怕就要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
到时候,卫衍恐怕真的要生他的气了。
“领头的和推人致死的,直接处理掉,其他人,想办法远远打发了。”他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改了旨意。
“臣遵旨。”
赵石出宫后,直接带着人,出城去了。
永宁侯府的田庄,有些离京城比较近,有的则比较远。
他由近及远,用了些手段,一个个田庄排查过去,到了天明的时候,终于在离京百里外的西丰县,发现了异样。
那时,天蒙蒙亮,他带着手下,骑着马,还不曾接近田庄,就看到田庄外面有些人,行动间有些鬼鬼祟祟。
“拿下!”
赵石一声令下,他的手下就扑了上去,开始拿人了。
这些人显然不是寻常农户,手底下都有两下子,但是赵石的手下,都是皇帝拨过来负责保护卫衍安全的暗卫,手底下就没有弱的。
这些人就算想反抗,也没用,几个来回之间,他们就被打倒在地,随即被捆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赵石就算是笨蛋,也要发现这个田庄不对劲了,更何况他又不笨。
他马上就下令,直接去拿田庄的管事了。
田庄里多了这么多鬼鬼祟祟的人,田庄的管事却没有反应,不是管事出事了,就是心里有鬼。
如此这般,这个内鬼,终于被赵石给揪了出来。
“刘管事!”赵石拎了把椅子,放到了田庄管事的面前,坐了下来,望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绑在了椅子上的刘管事,说道,“你为什么要背叛侯爷,你想说,我就随便听听,你要是不想说,我也懒得听,那些不相干的人,到底是谁家的人,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有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赵大人,小人也是没办法,他们拿小人儿子的性命威胁小人,小人才不得不照做!”刘管事的姿态,放得非常低,他说着说着,就痛哭了起来。
赵石原先是永宁侯的属官,刘管事见过他,所以这么称呼他。
“出了这种事,你该回禀侯爷,侯爷自然会替你做主。”赵石冷冷看着他,说道。
“赵大人,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才铸成了大错,小人要面见侯爷,亲自向他请罪。”刘管事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刘管事能任这里的管事,也是为卫府效力了许多年,永宁侯的脾气,刘管事也是知道的。
他做了背主的事,落在别人手里,肯定不会有活路,但是落在永宁侯手里,却未必会死,就算他没有活路,也不至于把家人一起填进去。
“刘管事,现在世子管家,我奉世子之命,全权处理这事。”
赵石肯定不会告诉旁人他奉的是皇帝的命令,就假托他奉的是世子的命令。
他的这句话,直接打破了刘管事的幻想。
“赵大人,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刘管事没了永宁侯这个指望,只能老老实实交代了。
不过他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只是凭借着和这些人喝酒套交情时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猜测这些人的来历。
刘管事所知不多,但是暗卫辖下的稽察司,却掌握着许多私密的消息。这些线索,赵石一时间没法知道是谁家在背后捣鬼,不过只要回京了,对照着查一遍,自然就知道了。
就算此路不通,这次他拿到了活口,肯定也能问出一些消息。
“刘管事,你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既然旁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想来我让你做什么,你也会照做吧?”赵石命人记下了他说的那些事,才问道。
“赵大人请吩咐,小人一定照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管事不低头,也得低头了。
辰时末的时候,田庄里面赶出了几辆马车,刘管事及其家人以及他家的几个仆役,都上了车。
这几辆马车慢悠悠地出了田庄,一路上遇到农户,不管有没有人好奇,刘管事都要大笑着说道:“前些日子,我发了一笔财,昨日向侯爷请辞了,现在要回乡去了。”
有人有些迷糊,听到他这么说,就傻乎乎地看着他,有人机灵一点,就问了他一句,新的田庄管事什么时候会来?
“放心,新管事马上就到。”
他一路和人说着话,坐在车前,慢慢出了田庄。
没过多久,田庄里面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发财后回乡了。而且,也不知道哪个家伙,还说他是替京里的某位大人效力,才得了许多钱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许多人都信了。
至于他们这么离去了,后续的其他消息,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神仙打架
腊月二十八, 周府尹从近卫营手里接收了沈泉,回到衙门, 他先审了一遍沈泉,随后发出了签令, 命东平县的县令, 把豪奴伤人案的案卷以及人证全部押解到府衙来。
二十九那日上午,东平县的人到了京城。
东平县的县令,是位中年男子,他亲自捧着案卷,送到了上司的案头,然后他就站在府尹书案边没有退下去, 而是随时准备替上司解惑。
“这位刘发, 你有查过,是哪个府上的吗?”周府尹仔细翻看了一遍案卷,才问他。
刘发就是强买沈家田地的豪奴, 推人致死的则是他的手下。
“卑职不是很清楚, 不过据他的手下说,他们来自西丰县, 主家是陛下面前的宠臣, 让卑职放明白一点,像卑职这般小小的县令, 绝对招惹不起他们的主家。”东平县县令低声回道。
神仙打架, 凡人遭殃。
县令宁愿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些话, 听到的人不止他一个,这些人是用一种很嚣张的语气,在县堂上公然这么说的,他就算想推说不知情,周府尹多问几个人,就能把这事问出来了。
他瞒着也没用,所以他就实话实话了。反正这事,上司要怎么样,他就怎么样,绝对不会有自己的意见,免得莫名其妙被坑在这事里。
陛下面前的宠臣能有几个?
周府尹听到这里,心中嗤笑了一句。这事意在何人,简直不言而喻。
他默想片刻,抬起头,看了坐在下首帮他整理其他案卷的自家师爷一眼。
师爷会意,急忙站了起来,说道:“东主,我去库里查找些旧档。”
周府尹颔首点了点头:“去吧。”
师爷快步出了大堂,走到无人处,对着外面招了招手,就有一个长相很伶俐的小厮奔了过来。
师爷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一点,才在他耳边说道:“悄悄去永宁侯府侧门,报个信,就说西丰县。记住了,悄悄地去,不要惊动任何人,拿了赏钱,记得分老朽一半。”
“您老放心好了,这事小的一定帮您办得妥妥当当的。”小厮得了这桩肯定能得重赏的差事,拍着胸脯保证。
“从后衙出去,快去快回,换身衣服,不要露了痕迹。”师爷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他一句。
“哎,小的这就去。”小厮向师爷拱了拱手,撒开腿,进了月亮门,往后衙奔去。
师爷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了,才随便进了一间屋子,拿了一册书卷,回到了大堂。
大堂里面,周府尹已经查完了案卷,问过了证人,正在让人根据证人们的回忆,画影图形,准备捉人呢。
沈泉昨日就做过一遍画影图形了,不过周府尹是个做事讲究的人,肯定不能听信沈泉的一面之词,现在人证到了,他就让人把证人们分成两组,分别再做了一次画影图形,最后把三张图合到了一起,对照着看。
三张图,虽然是由不同的人述说的,不同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
这位刘发,年纪大概在四十上下,身材略瘦小,颔下留着一小撇稀疏的胡须,额边有一颗痣。
所有的人都提到了这颗痣,周府尹琢磨着,一来是西丰县离这里比较远,二来是这颗会让人留下印象的痣,才是这位刘发被卷入这事的真正原因。
这种神仙打架的事,周府尹也是心有怨言,不过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何况,有些事,皇帝不在意,别说只是手底下的管事惹事,就算那人亲自去惹事,皇帝也不会放在心上,若是皇帝在意,那人就算什么都没做,也是错。
周府尹仔细琢磨了一下皇帝的心思,才选了现在这个立场。
他慢悠悠地让人画完了影,对照无误后,终于发了签令,让人去西丰县捉人了。
这时候,离师爷出去吩咐小厮那些话,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再说那位小厮,得了师爷的命令,去了后衙,换了衣服,骑了马,就直奔永宁侯府去了。
他上门的时候,卫衍还在宫里,卫泽已经回府了,府里只有世子卫敏文坐镇。
“世子,府衙有人来报信,只说了三个字,西丰县。”大管家得了消息,马上就急冲冲跑进来报信了。
“赏来人百两银子,备马,我要出城一趟。”卫敏文虽然不知道府衙的人,为什么要来报这个信,不过他却知道,这种时候,必然要抢在府衙拿到人之前,把这人给找到了。
“世子,是不是等侯爷回来,或者去忠义侯府报个信。”世子毕竟才十岁,过了年才十一岁,大管家让他处理点家事,没有压力,但是这种事,他却要担心世子处理不好了。
“我先带人出城去,你派人去大伯父那里报个信。”卫敏文摇了摇头,直接带着人,走出了他理事的地方。
他带着身边的随从,很快就出了府,离了城,一路向西丰县奔去。
那边,卫泽收到了大管家的报信,自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处理这种事,也带着亲卫追了出去。
“世子,从官道过去,路途的确比较好走,不过从小道走的话,可以更快到达。”他身边的人,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看到世子这么急着要赶往西丰县,一边骑着马跟着他跑,一边建议起来了。
“小道好走吗?”卫敏文对京郊的情形不是很熟。
“说是说小道,其实也能容一辆马车通行,而且咱们骑马过去,更不用担心过不去。”
卫敏文沉吟了一会儿,果断下令:“换小道,你来带路。”
他们几人换了小道,赵石等人,却是从官道回京的,以至于没有碰上,不过后来追出来的卫泽,倒是迎面遇上了赵石一行人。
“赵大人这是打哪里回来?”卫泽远远就望见了一行人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往这边赶,离得近了一看,才发现领头的那人是赵石。
赵石的真正身份,卫府的人都知道,卫泽自然也不会例外。
虽然赵石现在进了近卫营,变成了小七的下属,但是他做事到底奉的是谁的命令,卫泽心里始终是清楚的。
“原来是忠义侯,这么急着出门,是要去哪儿呀?”赵石看到他,停了马,拱手问道。
“田庄里出了点事,我去处理一下。”卫泽摸不透他的路数,说话有些含糊其辞。
“正好,我奉侯爷之命,去西丰县走了一趟,要赶紧回京去向侯爷复命呢。”赵石波澜不惊地说道。
卫泽听到西丰县三字,心中却动了动。
“辛苦赵大人跑这趟了。”卫泽这话,说得相当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