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唯一不需要皇帝同意,就能来西山行宫的是太后,但是太后身份尊贵,出行是件大事,这么大的动静皇帝肯定会知晓,就算太后真的要来,也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妥当。
正好这时候内侍来报,宴会已经准备好了,卫衍借着请他们入席的机会,避开了这个话题,免得继续说下去,就会露馅。
宴会自然少不了美酒佳肴,丝竹美女。
这一闹就是闹到半夜,众人都有了些酒意,齐远恒觉得有些燥热,他就出了殿门,吹吹冷风顺便醒下酒,然后他突然看到殿内的一幕,随口问他身边的孟飞。
“孟九,这里的女子都是行宫里面的宫女吧?”
“这是当然,卫七胆子再大,也不敢弄些优伶艺妓上山来。”就是因为知道旁边伺候的女子,都是行宫里的宫女,所以这几位今夜才个个端正守礼,就算是酒后,也不敢太过放肆。
宫女未必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是除非皇帝赏赐,否则敢乱来的都是嫌自己的小命太长了。
齐远恒没有再说话,只是注视着殿内。
那边卫衍大概酒意上来,觉得热了,也有可能是酒洒到了衣服上,他顺手拉开了衣襟在透气。有位年长点的宫女看到了,领着两名小宫女上前来帮他换衣服,一边换一边似乎还在数落他。卫衍张着手由着她动手伺候,似乎小声辩解了点什么,然后又被她说了几句,就不敢再吱声了。
旁边目睹这一幕的众人,个个神态正常,显然丝毫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突兀之处。
看着卫衍这副把皇家宫女当自家侍女使唤的做派,这些人竟然个个坦然观之,面不改色,到底是他们的脑中缺根筋,还是他太少见多怪了?
齐远恒苦笑了一下,被自己脑中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念头惊到了。
第六十一章 头痛
第二日, 齐远恒早早就告辞了, 原因当然是因为赵侍卫给他家送去的, 也是那个极其混蛋的理由。
齐远恒新婚以后就开始修身养性, 秦楼楚馆之类的地方早就不再踏足, 纵使常常被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公子哥儿讥笑为家有河东狮,他依然不肯动摇半分, 绝对堪当浪子回头的典范人物。
岂能料到天有不测风云, 端坐家中也会有祸事上门。他辛辛苦苦维持了这么久的良好居家形象,竟然被那位赵大人的一句话就毁灭了, 鉴于赵大人是卫七的属下, 齐远恒不好随便和他翻脸,真的是满腹心酸无处诉说,再被那几位一番危言耸听,他实在待不住了, 赶着回去哄老婆呢。
至于其他人等, 既来之, 则安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自然要多住几日, 玩个痛快,都不急着走。
“卫七, 送我一程吧。”齐远恒有话想和卫衍单独谈, 却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在行宫门前同众人告别后,示意卫衍跟上来送他一段路。
“好。”卫衍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和他并排往山下走。
两个人在山路上行了良久。齐远恒回首望了一眼,看见那位赵侍卫带着几个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知道妄想甩开他们是无望了,只好死了这份心。
“卫七,你最近还好吧?”既然有人跟着,齐远恒只能隐晦不明地问他。
“还不错。齐兄为何要这么问?”卫衍有些不明白齐远恒问这话的用意。
还不错吗?齐远恒再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卫衍一番。面色不错,神情也不错,好像是没什么不妥。或许,真的是他太少见多怪了。毕竟卫衍身为天子宠臣,常伴君侧,有宫女内侍伺候也是很平常的事。
“没事就好。倘若有什么为难或者委屈之事,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不管怎么样,我始终会站在你这边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远近亲疏而各有不同,对于齐远恒而言,卫衍自然是近,让他暗暗心惊的那位自然是远,若卫衍与那位有了矛盾,他站在哪边是不用多说的。
“我知道的。”卫衍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站在山道上,目送着载着齐远恒的马车渐渐远去,很久没有动弹。
为难或者委屈之事吗?难道说齐兄察觉到了什么?
卫衍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这两日的言行,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或许,是他多虑了,齐兄也就这么说说罢了,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其实,那些事,最不堪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找个人诉说一番,只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卫衍很明白诉说以后的后果,极有可能是不堪设想,怎么忍心去拖累父母家人或者亲朋好友。
至于如今吗,还算得上是不错吧。除了皇帝时不时要将他当小孩子看待的行为,让他头痛和哭笑不得之外,其他的事一旦习惯了,其实不算什么,反正不过是三年五载的事。
卫衍想到那个三年五载,心中却莫名异样起来。
“大人,外面风大,赶紧回去吧。”
卫衍还没来得及在那里伤春悲秋,赵侍卫就走上前来,很是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好,走吧。”卫衍点头回应。
有些事,反正不是他能决定的,就算他想得再多,也是白想。有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和孟九等人好好筹划筹划,接下来他们该如何消磨这山中岁月为好。
在卫衍等人山中不知岁月逝,整日里斗鸡走狗,架鹰逐猎,把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逍遥无比的时候,景帝的日子却过得极其不舒坦。
自打景帝大婚以来,皇后之下“贵淑德贤”四妃的名号始终空置着。几月前皇长子降生,刘婕妤母凭子贵晋封为淑妃,在当时那个普天同庆的氛围下,无人敢有异议。
但是如今皇帝要晋封“贵德贤”三妃,所用的理由却不是那么禁得起推敲。本着后宫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朝堂上随即就会有无数利益变换的事实,试图插手其中的人自然就不计其数了。
不过景帝并不是因为插手此事的人过多而头痛。
“不怕他们插手,就怕他们不插手。”这是景帝对此事持有的唯一态度。
这是一场博弈。在时机未成熟的时候,以弱胜强不过是痴心妄想,但是试试以多胜少却也无妨。四妃之位与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得陇望蜀是常有的事。
如此这般,很多事情不需要他出手就能达到目的。
既然景帝不是在为封妃的事头痛,自然是在为别的事而头痛。卫衍已经被他关在西山行宫,他又命赵石弄了人去陪他,自然不需要他时时刻刻挂心,那么此时能让景帝头痛无比的,只剩下一个人。
“陛下,沈大统领还在外面候着呢。”高庸今日已经是第五次进来帮沈莫禀告了。
“和他说朕忙着,让他改日再来吧。”景帝抓起本奏折,挡在眼前,装模作样地看着,假装他现在很忙,真的很忙。
“陛下,求您饶了老奴吧。”这个理由皇帝已经用了十余日,每日用上无数遍,皇帝就不能换个新的吗?对此,高庸很是无语。
皇帝自知理亏,却妄图逃避现实,以为不见沈莫就能把这事搪塞过去,须知,在沈莫眼里,这世上绝无这样的便宜事。皇帝敢做就要敢当,逃避不见根本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和他说朕头痛,让他改日再来。”这次,景帝不是假装,而是真的头痛。
如今,他一听到沈大统领在外面候着请见,他就开始头痛,要是真的召见了,还不知道要头痛成什么样呢。
“难道说是臣让陛下头痛?”沈莫在数十次求见失败后,就算再三勉强自己忍耐,还是没能忍住,他推开了将他拦在外面的人,直接跪在殿门外,“臣沈莫恳请陛下召见。”
“大统领快快请起,赐座。”见他已经到了眼前,景帝赶紧打眼色,让旁边的人快快扶起沈莫,待他落座后又命人赐茶,然后在茶艺上兜了半天的圈子,就是不问沈莫的来意。
“陛下不是正忙着吗?臣不敢耽误陛下处理政事,陛下只需将臣的人还给臣,臣马上就告退。”沈莫快被皇帝气疯了。
一开始好说歹说,一定要把卫衍调到他手下来历练,他不乐意也不行的人是皇帝,结果呢,人到了他手里没几天,就开始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皇帝一个不高兴可以把人关上数月,为了哄人开心可以给人一个月的假期,如今倒好,卫衍做事刚上了手,皇帝却干脆将人贬去了西山行宫看大门。
若真的是贬也就算了,就怕又是什么掩人耳目的花招,要不然,不过是一个看大门的侍卫,需要京西大营将贺鸣山四周全数戒严吗?需要调用最精锐的暗卫去给他做护卫吗?
“他是朕的人。”景帝下意识地要向沈莫主张自己对卫衍的所有权,不过他很快想到沈莫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不由得有些汗颜,“当然,目前他是大统领的人。朕当时只是一时气愤,现在想来处罚的确有些过重。不过朕既然下了令,总不好朝令夕改,好歹等到了年前,朕再将他调回来。”
在封妃之事没掐出结果前,景帝不希望有心人的目光,会落在卫衍的身上,才早早将他打发到了西山行宫,除了让卫衍在那里调养身体之外,更多的原因是不愿他被卷入这场风波。
不管那些人是有心,还是无意,若不慎把卫衍捎带进了这事,必是麻烦一堆。
景帝估摸着到了年前,封妃的事情肯定折腾得差不多了,所有的人只会专注于即将发生的大事,卫衍再回来,就毫不起眼了。
而且,卫衍年前才回到京城的话,就算他对有些事有意见,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也不能多说什么了,因为说什么都晚了。
这就是卫衍这次莫名被贬去西山行宫看大门的真相。
“既然是陛下的人,将他调回来以后,就请陛下留在自己身边,慢慢教导吧。臣无德无能,担当不起这样的重任。”沈莫决定不奉陪了。
等皇帝哪天把人调回来了,皇帝就将人摆在他自己身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他眼不见为净。
“大统领不要生气,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此事全是朕的错,卫衍何其无辜,请大统领不要迁怒到他的身上。”景帝老老实实地认错了。
这事他的确做得很不靠谱,实际上在卫衍的事上,他经常在做不靠谱的事情,沈大统领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非常诚恳地认错了。
“陛下此话当真?这是最后一次?”沈莫很怀疑皇帝此话的可信度。
皇帝历来的表现,让他此时的话很没有说服力。虽说金口玉言,君无戏言,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皇帝其实很喜欢玩耍赖这一招。
这点,不仅卫衍深有体会,实际上比卫衍早认识皇帝好几年的沈莫更有体会。
但是,他怀疑归怀疑,就算皇帝再次耍赖,他也没辙。
“朕保证。”看到沈莫怀疑的眼神,景帝立即信誓旦旦地保证。
反正该保证的时候,他就大力保证,至于以后遇事的时候该怎么处理,那就另当别论了。
“臣就再信陛下这一次。陛下确定是年前?”年前年后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也是近卫营责任最重的时候,沈莫逼着皇帝保证,到时候卫衍一定能回来。
“朕确定。”这话景帝说得一点都不心虚,他本来就打算在年前让卫衍回来的,真的没有哄骗沈大统领。
靠着又是保证,又是发誓,景帝好不容易才靠着缓兵之计,哄走了沈莫。待沈莫告退后,景帝摸了摸额头,深深觉得,沈莫比一万个卫衍还要难打发。
若是天下间都是卫衍这般笨蛋,他随便哄两下就相信,他的日子就不会过得这般头痛了。
想到卫衍那个笨蛋,景帝发现自己有点想他了,他不由得盼望着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
最近宫中为了封妃的事情闹腾不已,连带着太后的慈宁宫也热闹起来,各宫来请安的后妃络绎不绝,有着各种利益牵扯请求觐见的老臣和诰命也不在少数。
太后该见的见,该听的听,该说的却不说。事到如今,她不想操心这事,由着他们闹。皇帝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搭了个台子看人做戏,她就提起兴致坐那里一起看看好了。
独宠中宫却无嗣,下面又有那么多的高位妃子虎视眈眈,皇后以后的日子想来不会很好过。不过皇后明知皇帝子嗣单薄,却依旧能狠心下手,的确该受点教训了。
只是,后宫不宁非社稷之福,皇帝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太后此时并不知道,皇帝要做的还不止于此。
第六十二章 欺负
“陛下, 臣以为此举不妥。”
太傅柳泽生再一次重申他刚才的观点, 边说边从软墩子上起身, 恭恭敬敬跪在皇帝的案前, 用的是苦谏的架势。
随着亲政时日渐久, 年轻的皇帝在军政国事上处置手腕愈发纯熟,只是, 在更多的时候, 皇帝独断专行的倾向也日渐严重。
就如皇帝此时和他讨论的事情,虽然只是皇帝的后宫之事, 但是帝王无私事, 后宫朝堂江山社稷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皇帝只凭个人喜好就如此行事,柳泽生实在不敢苟同。
“太傅不必多言, 朕意已决。太傅着人准备吧。”景帝从殿上走下来, 亲手扶起了他。
太傅以为他要对付皇后, 是因为皇后的胆大妄为, 是因为容不下皇后这个人。其实,他真正容不下的是皇后身后的势力。
若身后没有势力庞大的家族做倚仗,皇后又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所以就算没有这件事, 也会有其他的事,结果与现在不会有多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