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随即又想起来,秦惜只对他动过情,这模样其他人无论如何都见不到,于是心里又是满足与爱怜。
“你在心里记着我,就好了,”秦惜低声说。
谢临与他额头相抵:“……真想带你走,藏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什么都不管了……”
多么诱人的话语,秦惜甚至顺着谢临这句话,大胆地想象了一下那是怎样的时光。他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神往与希冀,眼睛里却慢慢黯淡下来。
“……我大仇未报,不敢先去快活,”他避开了谢临的目光,字句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后,后面的话语便自动地恢复了漠然与冷静,“奚明雅要我的性命……他给了我三个月时间,如今,只剩一个月了。”
第113章
月影偏西,把房屋楼宇在地面上拉出斜长的倒影。
屋顶上有人影快速地掠过,随后纵身下来,落在院落中央。这人刚要蹑手蹑脚地往屋子方向走,便听到悠悠的一个女声:“卢姑娘。”
卢沐雪扭头,见院落角落的静亭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林楹。她原来一直在这里坐着,只不过正好处在阴影里,故而很不显眼。
“卢姑娘既然未想遮掩,为何不从正门入?”林楹缓缓地走到卢沐雪身边。
卢沐雪确实未曾遮面,也未曾换衣,一身繁复精致的紫衣长裙,妆容严整。她丝毫不觉心虚,扬声便道:“我……”
“嘘,”林楹打断了她,少有的和颜悦色,牵起她的手往院落外走去,“别惊扰了阿榭。”
卢沐雪心中微觉怪异,但也忍到了院落外才开口:“我爹在青峰山闭关,让人告诉我白露为霜已经回到他手中。我爹必然没有杀秦惜,我翻遍了整个青峰山,却不见他的踪影,我猜他一定会来找谢哥哥……”
林楹因着最后一句话,脸色沉下来,慢慢地道:“有我在,林家大门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
卢沐雪笑了笑:“那是最好,只是秦惜诡计多得很,只怕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林姑娘就不想一了百了么?在七毒门,你就想联合白谭杀了他,现在也还有机会,只要谢哥哥……”
“他不姓谢,姓林,”林楹冷声道,“我心思如何,什么时候你又能猜得到了?”
卢沐雪嘴角仍挂着笑意,眼睫的阴影落进眼瞳里,多了几分阴冷,她似乎不如往常那般沉不住气了,柔声道:“……姓什么,他都是我师兄,林姑娘限制师兄的自由,想令他服软,这法子不会奏效的。倒不如你主动缓和,利用师兄来让秦惜现身,到时就算你拿不下他,想杀他的人也多的是……”
林楹却不客气地道:“不劳卢姑娘费心,无事便不送了。”
卢沐雪心里恨得揪成一团,心思一转,想起颜婴朝与她说过秦惜要盗剑的缘由,电光火石间又生出一个法子来,当下也不恼了。她笑得真心实意,朝林楹颔首,而后施施然离开了林家。
秦惜听到院中隐有人声,顿时心生警惕,他再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的人在外面,”谢临压低声音,“……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秦惜坐起身来,“越快越好。”
“若我也走,恐怕会拖累你,”谢临给他披上衣裳,仔细地给衣带打结,“林家的功夫我想起来一些,却仍然不熟,加上伤势未愈,根本不是林楹的对手。甚至林家次于林楹的高手,我都未必打得过……”
秦惜一顿:“你在这里,其实也平安……”
谢临充耳不闻,只道:“我会想办法出去的。三天后的此时,我们在栖霞岭见。”
秦惜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滚上喉头,他应当劝阻谢临,但本能却如何都不想拒绝。
哪怕只是见一面呢,他想,到时候他应该仅仅是见谢临一面,不会牵连谢临。然后他去报他的仇,让谢临平安地呆在林家,哪怕是不开心,也比跟着他一起送命强。
秦惜张了张口,吐出一字来:“好。”
暗夜里吱呀一声,谢临打开了门,屋子前守着的人顿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
守了半夜的侍女赶紧低头上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热水,”谢临身上的衣裳看起来是懒散地披上去的,他简短地扔下两字,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
“夜里凉,公子请回屋去罢,热水马上就来,”侍女一听热水便猜测到了用处,她面庞有些羞臊,叮嘱完谢临,便急急地走了。
谢临立了片刻,才转回屏风后。
那里亮着晕黄的烛火,床榻上尚有余温,与他抵死缠绵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第114章
天光大亮,林楹的敲门声竟有些踟蹰。她见了谢临,口吻也小心翼翼起来,像是讨好又像是试探:“你师妹呢?”
谢临乍一愣,但随即想到也许是秦惜的缘故,便有意不言。
林楹只当他难以启齿,便道:“你师妹很是关心你,倒不知出身哪个人家……”
“她走了,”谢临道,他侧过身去,似乎是要避开林楹的视线。
林楹见状,心中暗笑,也不再多追问,转而道:“今天与我出去,祭拜一下父亲吧。”
“我不想去,”谢临回身就要往屋子里走。
“父亲的墓地正对着栖霞岭,”林楹道,她见谢临停住,声音低了下去,“他临终前,说希望自己葬在那里,能看到你……”
绿草萋萋,站在这一处山丘上,正好望见对面的山崖,丛林翠绿风过如浪,等到秋天时,那里便会烧起漫山遍野的红叶,好似红霞栖落,所以才叫栖霞岭。
林楹点燃三炷香,递给了谢临,随后蹲下去亲手拔那坟墓周边的乱草:“我年年来祭拜,年年都会将草除一遍,怕那草长高了,挡住栖霞岭……”
“何必要说这些,”谢临的声音像凉水一般,带着点心灰意冷,“当年要我死,看上去是你做的决定,但却是父亲母亲默许的。我如你们所想去死了,一切都还给你们了,现在良心的谴责,反而要我来背。”
“别在父亲面前说这些话,”林楹扶着墓碑,狠狠地拔起了一束绿草。
“林家家谱上,没有我的名字,”谢临弯腰把三炷香插到坟前,青烟悠悠地升了上去,“何来父亲一说。”
“阿榭!”林楹怒喝,她站起身来,“你别逼我动手,我说了,有什么怨恨尽管朝我来,你这是要让父亲在九泉下不得安宁!”
谢临漠然地迎着林楹:“你动手吧。”
林楹牙咬得紧紧的,一腔怒气积在胸口无法纾解,但是她看见谢临苍白的脸色,想起他被自己打的内伤还没好,怒气便作流云四散,心又软了下来。
她兀自埋头除草,谢临只在一旁立着,直到返回林家,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到了次日,侍女来报,说谢临想去栖霞岭。
林楹吃惊,接着又顾虑重重,怕谢临去了那地勾起往事对她积怨愈深,又怕谢临有此想法是再不打算原谅她,当下坐立难安。
半晌,林楹挥了挥手。
那侍女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公子没说什么。”
“我不让他去,他没有生气?”林楹讶然,心中却忧虑更甚。
侍女摇头。
他是知道自己绝不会让他去,因此不再抱有希望?还是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林楹刹那间被这个想法纠缠得心浮气躁,没忍住直接寻了过去。
“昨晚梦见坠崖,一片漆黑,无所凭依……”谢临淡淡地说,似是真的不在意林楹到底允不允。
林楹听见这寥寥数语,只觉心如刀绞,再听不下去:“我送你去,你远远地看一看,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用上去了……”
谢临默然。
片刻后林楹夺门而出。
谢临骤然脱力般地坐了下来。那一段身死的往事不止有林楹不堪忍受,他每每回忆起,都觉得寒意浸透心扉,无可排遣。回到林家的这些日子,午夜梦回,少年时的自己像一只鸟儿一样一遍遍地坠落下去,无声又孤独。谢临常常一身冷汗惊醒,终夜难眠。只除了秦惜偷偷跑来的那一晚。
此时提起,谢临不是为了刻意让林楹伤心,只是记不得从林家往栖霞岭的路。他要去认一遍路,好为下一个黑夜的逃跑做准备。
不管他与林楹谁对谁错,他去见秦惜,这是唯一不会出错的事。
栖霞岭。
林楹站在远处,看着谢临的白衣被风吹起来又落下去。她一向果断冷静,现在却怎么都不敢站到谢临身边去,只能离得远远的,假装谢临不会过分细想那一段过往。
风过草动,林楹忽觉背后有异动,回过头去,只见绿叶如海,起起伏伏,倒不见人影。
林楹心中生疑,又记起卢沐雪与她所说,立时变了脸,片刻前的忐忑一扫而光。她快步走过去,拉起谢临:“风很大,你该回去了。”
所幸谢临并未辩驳,安静又顺从地跟她回了林家。
第115章
月上中天时,谢临点燃了一炉香,那香不怎么好,没一会儿就把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弄得乌烟瘴气,闻着清香中夹杂着辛味,浓得发了苦。
谢临用手捂了口鼻,手上又把半纸包药粉倒了进去,这是秦惜来的时候给他的迷药,他自己又添了些别的东西,搅和了一炉药效奇强的香出来。
要是谁此时进屋子里来,只怕吸一口就要倒下去。好在谢临百毒不侵,这么闻了,也仍然神志清醒。
他盖上香炉盖子,拿起赤霄,打开了后窗。
窗外是无边月色,夜虫轻鸣。两个立在窗边的年轻人立时看了过来。
谢临若无其事,用手扇了扇空气:“你们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一人吸了吸鼻子,狐疑地道:“好像有……”
“不太好闻……”另一人肯定地道。
谢临皱了眉,一副被恶心坏了的形容,窗后垂着的那只手却暗自运起内力,将屋内的空气送出去。
那人发现了不对,惊讶地道:“公子,这味道好像是从……”
话止于此,他一头栽了下去。另一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也跟着倒下去趴在了那人身上。
谢临当即从窗口跳了出来,还不忘关上窗户。
月亮的照射让一切恍如白日,谢临从林家的院墙上跳下来,不顾自己内伤未愈运起了轻功,经脉有些许的刺痛,但都被他忽略了。谢临像在亡命奔逃,未到约定地点之前,他要穷尽所有力气。
栖霞岭静谧如画。
秦惜坐在一棵大树的横干上,茂密的枝叶把他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却不妨碍他看到外面。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些时候,谢临还没有来。
秦惜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精巧的玉环在挽剑穗,那玉玲珑剔透,殷红如血,用来配赤霄正好。
他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一件事,连玉环下头坠着的流苏都要打磨仔细了,太长了便斩断一些,太多了便分掉几根,唯恐搭着赤霄时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或不足。
等他挽好了这一根剑穗,月影已经偏西。秦惜轻轻拨开枝叶向山岭那头望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秦惜把剑穗攥在手心里,纵身跃下了树干。
他刚要朝着谢临那里去,迈出的半步还未落地便猛地停住了。
月光下的大地看起来仍然安静而温柔,只是那些斑驳的树木阴影却突然说不出的阴森诡异起来。
已经是夏天了,草木长得很盛。离了那棵树,秦惜只能从灌木青草的间隙里望见谢临的身影。
那个身影跟他的距离在一步一步地变近,可他不再往前走一步了。
“往前走啊,”他身后有声音说,“你想害他再死一次,就走到他身边去。”
第116章
寒光一闪,秦惜刹那间挥过一刀,身后人狼狈躲避,竟是堪堪躲开了,只不过因此暴露了行踪。
秦惜看向靠着树干惊魂未定的人,冷冷地道:“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不重要,你怎么选才重要,”垂着的右手缓缓抬起来,卢沐雪还大口喘着气,嘴角已经弯出一抹笑意,“认得这把笛子吧。”
她手里的笛子白玉为身,坠着鲜红流苏,秦惜如何不认得。只不过霜皇笛在谢临手里,这把只能是雪王笛。
“你勾结了奚明雅,”秦惜道。
卢沐雪扑哧一笑:“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刀锋照面劈来,她惊慌失色,连忙格挡闪避,两人交了几招,秦惜竟是未能伤到她。以往卢沐雪并无这般实力,秦惜却也看出,她使的功夫不是卢广义教的。
“十七个护卫,你舅舅都派出来了,”卢沐雪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手中长笛“铛”地撞在刀刃上,“你想惊动谢哥哥吗?!”
秦惜几乎是立刻就停了手,他微微侧头,透过草木的缝隙看见远处的白衣身影。
“我跟你舅舅说,你根本没想把白露为霜给他,并且还设计杀了他派去的人,试图巴结武林盟主来获得庇护,”卢沐雪轻快地说,“他现在不知道谢哥哥就是林榭,如果你不回去昭王府的话,他就会知道了,到时候你们两个都得死。”
卢沐雪所知甚多,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
秦惜:“我以为你喜欢谢临。”
“只要他不跟我在一起,还是死了比较好,”卢沐雪淡淡地道,“我劝你别想着杀我。难道你不知道七毒门有万蛊之王,可以控制一切蛊虫吗?包括你身上的生死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