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匆匆忙忙落了一场牛毛小雨,山上的花还未开,空气里只有冷冷的草木气,卷进厅里来,叫人肌肤生凉。
谢临抬起手来,轻轻地揭下了眼前人的面纱。
秦惜被他箍在怀里,戾气未消的一双眼睛孤绝又倔强,他哑着嗓子问:“你要娶她?”
“你去哪了?”谢临道。
秦惜挣扎起来,声音只余气音:“……你喜欢她?”
谢临低头吻了下去。他看上去平静而又温柔,实际上力气那么凶狠,死死地按着秦惜的腰和后脑,让他动不了分毫。
秦惜躲不开,便要狠狠咬下去,谢临轻轻地吻了下,又松开了他。
秦惜后退几步,见王府的护卫竟出现在一旁。他们把一切看在了眼里,却只齐齐俯身抱拳道:“世子殿下。”
是提醒也是警告。
谢临的脸色果然微变,他缓缓地道:“世子……昭王府的世子?”
他只需稍稍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眼看着秦惜脸上转瞬即逝的惊痛与难堪,谢临心疼得近乎悔恨,秦惜孤身一人在仇人眼皮底下求活,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却是自己那可笑的亲事。秦惜从前便把对他的心事掩在心里,这一次怕又要埋下些怨思。
他连忙想说一句合适的话出来。秦惜却抬手拔了头上的金簪,随手扔到了地上,他漠然地道:“我玩一玩罢了,却不怎么好玩。”说罢转身而去。
湿润的风扑进来厅里,谢临俯身捡起那根金簪,用袖子擦了擦上面并没沾上多少的灰尘。
他孤零零地站着,满厅的红绸彩缎悠悠地扬起又落下,不肯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青峰山的几个峰主咳嗽了几声,打破了寂静。谢临转过身去,把簪子藏在了衣袖里。
“拜堂没有完成,吉时已过,也就算了,只是在我们眼里,你跟沐雪已经是新婚夫妻了,洞房花烛嘛,别冷落了她,”成明笑道。
谢临嘴角弯了弯,眼睛却是冷的:“成明师叔修得禅宗,竟也精通这些红尘俗世的浊事。”
成明笑容僵在脸上,又阴沉下去:“你几位师叔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那前来闹事的女子或许从前与你如何,因此我们也就不与她计较了。但沐雪无依无靠,你把她扔在一旁不管不顾,还在大婚当日与别的女子纠缠不清,你叫她心里怎么想?”
谢临便又笑了:“我既然与他人已有情愫,却还能抛弃了那人来与师妹成亲,师叔们就不怕他日我也弃了师妹,另觅新欢?”
“满口胡言!”成明重重地一顿禅杖,瞪圆了眼睛。
郑中南亦是满面冷肃:“莫要玩笑,若你日后当真胡来,自有门规处置。”
“我自然不敢,确是胡说而已,”谢临收了笑,手中的簪子尖刺进了掌心,冒出一颗鲜艳的血珠来。
他此时竟有些懂了,为什么秦惜不愿意与这些名门正派们多说话。他们口中的规矩只在维护自己利益时生效。抛弃别人都不算什么,抛弃卢沐雪便是错。
这些人这样逼他,他又怎么会低头呢?
几个峰主看着谢临收了针锋相对的气势,拿出礼貌和恭敬的态度来,便又相视而笑。只是为情冲昏头脑的年轻人罢了,等过了这一两天,便又会沉迷于这一个,忘了上一个了。
卢沐雪换了衣裳,对着镜子,精心地补了妆容。她坐在燃着龙凤喜烛的婚房里,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酒。
她不担心谢临不会过来,就算她不去催,自然有人会去催。谢临跟那个白衣女子真有什么又怎样,他一样得过来,与她走这夫妻之礼的最后一道。
只不过卢沐雪深知谢临的脾气,大婚时敢一身白衣,此时来了也不会乖乖听话。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手段,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心不甘情不愿又如何?终究落了算计,心气再高本事再大也是枉然。
卢沐雪心情极好地往其中一杯酒里倾洒着药粉,甚至轻轻哼起了曲子。
第131章
殷红的烛泪簌簌而下,谢临推门而入,携来了春夜的湿凉。
卢沐雪拿了一杯酒,把另一杯递过去,眉梢眼角皆是氤红了的笑意:“谢哥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酒液清冽,谢临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杯,神色淡淡。
卢沐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确认那酒里看不出什么,她下的药无色无味,可此时见谢临迟迟不言,竟有些不安。
烛火渐微,又落下一行烛泪,方明亮起来。谢临终于抬起眼,仰头一饮而尽。
卢沐雪暗自松了口气,又嗔笑道:“这酒是合卺酒,须得夫妻交杯同饮,谢哥哥怎抛下我独自饮了。”
“你我情不投意不合,饮哪门子的合卺酒,”谢临也笑,笑意浮在脸上,似湖水里倒映的山色,只一层粉饰。
卢沐雪把谢临手里的杯子拿过来,又倾倒了一杯:“是了,向来是我一厢情愿。其实,饮不饮合卺酒又有什么要紧,过了今夜,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的夫君……谢哥哥,人要认命,在屋檐下低低头没什么不好的。”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谢临皱了眉,胳膊撑着床榻,竟是勉强才稳住身子。
卢沐雪扬了扬手中小小的纸包,她举起满斟的酒杯,当着谢临的面把那包药粉撒了进去,又倾身靠近谢临,轻声道:“药啊,叫你听话一点,对我好一点。”
谢临侧过脸去,胳膊却无力支撑,身体落在床榻上。卢沐雪伸手捏过他的下巴,把酒灌进他嘴里,眼见着谢临被呛得咳嗽起来,她笑着扬手摔了那酒杯。
“原来得到你这样容易,可我从前被白白糟蹋的心意,再回不来了,”卢沐雪卸了钗环,抬手解开外裳的衣带,明艳动人的笑容在跃动的烛火阴影里有些狰狞,“得不到的,就要抢,千方百计地抢。谢哥哥,这是我学到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她一件件地解着衣裳,直到剩下薄薄的亵衣。谢临垂在身侧手微微动了下,指间滑落了一根银针。
卢沐雪坐在床榻边,竟没再有动作了,她对着烛火漫笑了几声,房间又归于宁静。
半晌,卢沐雪幽幽地道:“谢哥哥,我喜欢你,可是我好想报复你……想毁了你,把你逼到走投无路,只能被我玩弄于股掌间,直到哪天我厌了倦了,再扔了。”
谢临不言。
“人啊,就是贱。你到底哪里好?”卢沐雪转头,她突然拉下来肩头的衣裳。
谢临猝不及防,瞳孔却微微放大了——卢沐雪光裸的后背上有几块疤痕似的疮口,红肿溃烂,看上去十分恐怖。
“那日在七毒门,爹带着秦惜离开,弃我于不顾,我去找了白谭,”她说到这里,眼泪扑扑地落下来,神情冷静如铁,“我学了白谭独门的毒功,并且还得了他半数内力,代价是我的童贞。”
“你……”谢临神情一震。
“那天起,我就发誓不会让你们好过。是我把秦惜送到了奚明雅手里,我要他受尽羞辱痛苦,每一天都生不如死,”卢沐雪道,她擦了泪痕,嫣然一笑,“至于你,谢哥哥……就慢慢补偿我吧。”
她俯下/身去,捏着谢临衣领的边缘,要狠狠地扯下去——
房门“哐当”一声响,竟是被人踹开了。来人无视了卢沐雪惊怒的眼神,短刀在手中闪出如练的光辉。
“秦惜!”卢沐雪尖叫,“你竟敢……”
秦惜毫不躲藏:“我说了,你抢我的东西,还没完。”
卢沐雪粗略一想,简直疯了一般,她扯过外衣披上,也不管这是在新婚的房里,便朝秦惜冲过去。只是她还没碰到秦惜的边,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秦惜避开卢沐雪砸下来的身体,抬头看去。
“她以为我中了迷药,”谢临道,他走过来,伸手要去拉秦惜,秦惜却躲开了。
“我想杀了她,”秦惜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卢沐雪,一字一顿地道。
“她死了,还有别人,师叔们不会放过我的,”谢临叹了口气,“……你怪我了。”
秦惜不接话,他注视着卢沐雪,目光里几乎有血影。但他最终没有动刀,只是面无表情地踩在卢沐雪的小腿上,有骨骼清晰的响声传来,卢沐雪那条腿被他生生地踩断了。
卢沐雪毫无知觉,只是额头冷汗密布,接着又被秦惜踹了一脚,身体凌空摔出了门外。
秦惜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看谢临。他表情漠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要往外走,还没走出一步,就被谢临抓住了胳膊。谢临抬手一掌关上了门,然后拖着秦惜把他摔到了床上。
秦惜抬腿便要踹,谢临闪避开,抓住了他的脚腕。
“你放开,”秦惜大怒,扬手拿刀要刺向谢临。
谢临不躲不避,欺身上前,倒像是把自己往刀口上送。秦惜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刀堪堪要刺中谢临时慌忙收手,那刀没有刺进去,擦着谢临的肩膀划了一道血口。
秦惜怔了下,只听到谢临说:“你舍不得。”
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谢临卸了刀。谢临把他翻过身去,刺啦一声撕坏了红帐,用鲜红的布条将秦惜的双手反缚在了一起。
脸埋在鸳鸯交颈的枕头里,接着又被转过身体面对着谢临,秦惜喘着气,偏头躲开了谢临的吻,他咬牙道:“你别碰我,这是你跟别人成亲的地方……”
“那你来干什么?”谢临把秦惜的脸转过来,逼视着他。
“跟你无关,”秦惜说。
谢临解开衣裳,白/皙的胸膛上,赫然有一个血红的“惜”字,刺在心口处。
“……惜儿,其实你跟我生气也很好,至少我们现在见了面。你走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会觉得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我不怕,”秦惜哑哑地说。
“我怕,”谢临闭眼,紧紧地抱着秦惜,“我想等我能有绝对的实力,在江湖里护住你。可过去的每一天,都那么漫长,每次太阳落山时,我都在想,我们又活过了一天,可是我看不见你这一天里受了多少苦……”
肌肤相贴的温度驱散了春夜的离寒,谢临一件件剥了秦惜的衣裳,却在看到那具赤裸的身体时,整个人好似静止了。
纵横交错的伤痕,有深有浅,有新有旧,凌乱地横在单薄的骨肉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虐待的手法。有一道从肩膀到胸膛前的伤痕,甚至还未结痂,血肉凝着,血迹蹭在了皮肤上。
谢临直看着那道伤,心里像搅了黄连,又戳了把刀子。他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到秦惜怕疼,以前针刺个字要哭出来,又想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被人这样糟蹋,还想到自己受人所挟,不得放手去做想做的事。
“……不疼,”秦惜见谢临的样子,语气不自觉软了,尾音却哽在了喉咙里。
“别说了,”谢临道。
他低下头去,浅浅地亲吻秦惜的额头、眼睛,万般轻柔珍重。他心里却冒出来一个念头,只要眼前这个人好好的,所谓的道义情面,全部都丢了弃了,又何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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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亲吻太浅,怎么都不够。
谢临抬起秦惜的腰,深深浅浅地咬秦惜的嘴唇和颈项,柔软的皮肤被咬出齿痕来,像一道道的伤。两具火热的身躯紧贴在一起,亡命在偷来的这一夜里,恨不能把彼此嵌进骨肉。
“回来吧,回来我身边,”谢临说。
秦惜久久地沉默,直到被肉刃破开了身子,才凌乱地抽了口气。如今他忍得了疼了,即便下/身像被撕裂劈开一样,他也没再哼一声。疼痛让人铭记,何况这是他的爱人给予的,应该刻骨铭心。
“不要走了,”谢临的声音低得几乎有了乞求的意味。
秦惜咬紧了牙关,他抵抗住在谢临怀抱里失声痛哭的冲动,漫长的一段时间后,才轻声道:“去找白谭吧,谢临。”
谢临略带不解的目光几乎让秦惜想要逃离。他偏过头去,闭上眼睛,才硬着心肠,字字平稳地道:“他可以除掉你体内的生死蛊……我随时都有可能死,我希望你活着。”
下巴上的剧痛让秦惜皱紧了眉,他不用睁开眼也知道谢临必然是动了怒。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谢临的方式了。
“你看着我!”谢临用了狠力,握在秦惜腰侧的手指深深地掐进皮肉里,那里有几道伤痕,他甚至能察觉到秦惜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下。
“你不想跟我一起死吗?”谢临的气息同样的凌乱,他死死地捏着秦惜的下巴, “你飘零在腥风血雨里十年,无人真心待你,无人问你冷暖。你不在想死的时候,有人给你陪葬吗?你想可怜地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去,在黄泉路上当个孤魂野鬼吗?”
一字一句都像要剜出眼前人的血肉来。可是谁不疼,事到如今,他们都是用疼痛来取暖的人。
眼前一片模糊,有液体划过眼角,流进了鬓发里。秦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神情反而冷寂下来。
“你活着,至少还能给我立个坟头,”他说,“如果你也死了,清明和忌日,我连纸灰都没有。”
谢临说不出话来。
秦惜却微微地笑了,像是吵赢了架,眼里有一丝丝得意。
“我不会给你立坟头的,没有这样的好事,”谢临蒙住了秦惜的眼睛,“我现在就杀了你,我们一起死。”
大红的绸带垂挂着,龙凤喜烛燃了一半,床榻上的人姿态亲密无比,情话般地呢喃,却说着冰冷的生死与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