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古代架空]——BY:不见子都

作者:不见子都  录入:07-15

  谢临不言不语,只冷冷地看着卢青梅的尸首。
  “卢姑娘,你但凡还有做人的良心,就请住口,”林楹怒形于色。
  “是我的错,我不该轻信青梅,”卢沐雪却哭得愈发梨花带雨。
  几个峰主忙着拉住成明,武林盟的弟子又围着卢青梅的尸体不知所措。
  “盟主印丢了,”谢临轻轻地说了几个字,整个侠义厅骤然安静下来。谢临好像完全没有被周围影响,语气淡淡,神情冷静。
  “成婚那日有人趁乱来盗盟主印,我与那人交手,混战中盟主印摔做了两半,我拿回一半,另一半被拿走了。盟主印已经不能再由沐雪保管,往后放在我这里吧,”谢临道,“师父临终前,把九霄经传给了我。若是哪位同门不服,我持剑相侯。”
  九曲面色铁青,直勾勾地瞪着谢临,谢临的眼睛却自始至终望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直到最后眼神落回满厅的人,也没有给九曲一个回应。
  “慢着,盟主之位非同小可……”郑中南肃然道。
  “师叔们不同意,也可来与我一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师父当年就是凭着在同门中武功出色,又传承师祖的九霄经,才坐得盟主之位,”谢临罕见地打断了郑中南,“自然,九个月之后是武林大会,那时我若没胜出,另当别论。”
  “今日各位都在场,我就一并说了,我与沐雪的婚事就此做消。诸位只当那一场婚礼没存在过,我与她清清白白,没有任何关系。往后,也不会有。”
  鸦雀无声。
  九曲一甩拂尘,大步离去。
  外界如何,似乎再没了声音,好像有人影在晃动,但最终一个接一个的人还是从谢临身旁走出去。他逆流般独自站着,直到大厅里空了,身体才微微晃动了下。
  “阿榭,”林楹声音低得像叹息,“没事了。”
  谢临仍是没有动静,林楹担心地走到他面前,良久后,才见他深深地吐了口气。
  “怎么没事,”谢临笑了笑,“才刚开始呢。”
  石阶湿凉。夜愈深,寒气愈重。
  谢临在九曲门前跪着,垂着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一线阴影。九曲的房中亮着灯火,人影映在窗户中,却不回应他。
  院中更漏滴过三更,房门哗然大开。九曲的身影背着光,看不清面目。她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中,没有合门。
  谢临松了口气,知道这是让他进去的意思。他抹了一指石阶上的灰尘,缓缓起了身。
  “怎么,有何赐教,”九曲身姿笔直如松,背对着谢临。
  “师叔,”谢临小心地唤了一声。
  九曲转身过来,却抬手给了谢临一耳光。一巴掌又狠又重,谢临生生受了,口舌间一股铁锈味,嘴角也流出血沫来。
  “还有脸叫我师叔,”九曲横眉倒竖,“你今日做出这欺师灭祖的事情,大庭广众下叫你成明师叔出丑,你师父新丧百日便要夺盟主之位,我武林盟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谢临没有出声。
  九曲却愈发恼怒:“说话,哑巴了!”
  “我……”谢临默了一瞬,声音艰涩,“师叔,我想保护一个人,可他们,那么轻易就能毁掉他……”
  九曲怔了,谢临的神色看得她几乎心头一酸,差点要问他那巴掌打重了没。
  谢临顿了顿,面色已然如常:“我没有做错。几位师叔和师妹逼我在先,欺人太甚,我已经给了他们情面。盟主之位是凭各人本事,我恭候他们,但他们赢不了我。”


第136章
  奚明雅把玩着手里缺了半块的盟主印,既没问秦惜为何只拿回半块,也没怪他办事不力,反而问了一句:“怎么没动卢沐雪?”
  “她不是你的盟友么,”秦惜道。
  奚明雅笑着摇了摇头,眉心微微地蹙起:“她现在没用了,你就是杀了她,我也不会怪罪你。听说另外半块盟主印在谢临那里,他得了九霄经,这几日连败四十九个同门,暂任武林盟主了。”
  秦惜有些怔然。
  “那半块盟主印,是你故意留给他的,”奚明雅忽然道。
  秦惜心头狂跳,连忙收回神思,面上不露端倪地道:“既然武林盟里的事都瞒不过舅舅,是不是故意的,舅舅怎会不知。”
  他此言虚虚实实,也有试探之意。奚明雅果然不再追问,秦惜心下却起了隐忧,到底是谁在武林盟里给奚明雅充当眼线,谢临又知道么。
  “白露为霜,也在谢临手上吧,”奚明雅又道。
  “我不知道,”秦惜道。
  奚明雅用手捞了捞道旁的花朵:“不知道也不妨事,他既然敢抢这个位子,也该有本事镇住那把剑,否则将来落得个凄惨下场,可就是自作自受了……这木芙蓉是你新栽的?”
  秦惜垂眼,默了一会儿才道:“母亲生前喜欢。”
  “……是么,”奚明雅低声叹道。
  无声许久,奚明雅道:“明日/你代我去见一个人,见到他,你想知道的便都有了。”
  秦惜眼看着他离开懿园,才察觉自己满手心的冷汗。他摸着木芙蓉重叠绰约的花瓣,眼睛里细微地溅起一丝笑意。
  日暮,伶人的笛声散布在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秦惜进了一品楼,一路由店小二引到了水天阁。水晶帘后的客人正独自品茗,他抬起头来,目光直白地落在秦惜脸上,一时没有离去。
  店小二告了退。那客人挥了挥手,自屏风后传来的悠悠丝竹声也戛然而止。满室寂静得叫人不安。
  秦惜落座在那人对面,道:“我代舅舅前来,见过江大人。”
  江九都,是当朝宰相,便是奚明雅要他来见的人。他年纪与奚明雅相仿,面目温润,文雅似水,一派谦谦君子的作风。此时听到秦惜这不冷不热的招呼,江九都也只是笑了笑:“不必多礼,在外还是随意些。只是没想到……昭王府的世子,原来是明懿郡主的孩子。”
  秦惜并不惊讶,只是直直地望了过去。
  “你的脸有你母亲的影子,”江九都歉意地道。
  这句话秦惜不怎么愿意听。奚明雅经常说这话,每次说的时候,对待他的手段都会格外残暴,眼神里的恨怒几近疯狂。
  “她死了,”秦惜道,“我不知道原因。”
  “……说起来,也与我有几分关系,”江九都神色黯然,“当年我爱慕于她,诚心求娶,但明懿并无此意,且逃出京城……你舅舅一怒之下,派人追杀,辗转许久未果。我多次劝你舅舅罢手,明懿既然无心,我又怎能勉强她,只愿她逍遥自在。你舅舅当时允下,我便放了心,没有再问过。但最终,我知道她离世的消息,已经来不及了……”
  “江大人又有怎样的本事,能让舅舅对亲生妹妹下手呢?”秦惜淡淡地道。
  江九都手中的白玉杯一顿,缓缓地搁在了桌上。他抬起眼,细细地打量秦惜,而后道:“你不恨他吗?纵然他是你亲舅舅,可也是杀你母亲的凶手。”
  奚为霜的死,其实不单单要归结给奚明雅,但江九都这样急切,秦惜反而明白了些什么。
  “你跟我舅舅朝堂不和,”秦惜静静地道,“所以当年,你想娶明懿郡主是真,她无心是真,你劝阻我舅舅,却不是真。年纪轻轻位居显赫的宰相,连昭王也要退避三分,你想娶郡主,也是有皇命撑腰的。明懿郡主不一定敢违背皇命,所以不可能等到你表明意思后再出逃,她是早早就离开了京城……甚至可能不是因为你……”
  “但你舅舅下死手,却是借的我的名头。他说,明懿郡主大逆不道,丢了奚家的颜面,所以敢冠冕堂皇地调用王府的兵去杀他的亲妹妹,”江九都仍然温温和和,吐出的字句却如刀如针,“你舅舅,怕得罪我,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不信,秦惜只这一个想法。奚明雅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却有一种直觉,奚明雅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去杀奚为霜。
  秦惜的眼瞳里绝看不出什么情绪,看上去就像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该有的那样,单纯,认真,不懂人心与世情。
  “你能帮我报仇吗?”他便这样看着江九都,甚至有些唐突。
  江九都微微笑了笑,这是令他满意的一句话,也是他看见秦惜第一眼的目的。
  “明懿郡主,名冠盛京,绝世之姿引得无数世家子弟折腰,可惜无人能折得名花,”江九都的目光又落在秦惜脸上,像要把他皮肉下的骨头也描摹出来,他又重复道,“你很像她。”
  秦惜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受了惊,眼睫忽闪了一下。
  “你很聪明,超出了我的意外,此时也不必装糊涂。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为你提供庇护。”
  “我怎么能相信你可以帮我报仇,”秦惜道。
  “我当然可以,”江九都稍稍凑近了些,轻声道,“若成了,能叫你舅舅被诛九族……想一想,届时你怎么办呢。如此一副好皮囊,岂不可惜?”
  对一个杀手来说,这桩生意划算到了顶点。除却生死,名节、尊严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报仇这两个字,深深烙在秦惜骨血里,驱使他活过这么多年,一度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他在奚明雅身边苟且求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奚明雅命丧黄泉。现在机会来了,不用再步步惊险,不用再日夜难安,甚至他可以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白玉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三两片沉了底,有几片还浮在水面上,像小小的浮萍。
  “多久,”秦惜终于道。他的音色变得压抑沉郁,唯有眼神像刀光。


第137章
  “半月就可以,”江九都说。他站起来,踱到秦惜身旁。
  此时,阁帘被掀开了,店小二打扮的人进来,倾倒掉两个杯子里冷掉的茶,又添了热的进去。秦惜看了一眼那店小二,抬手端起了面前的白玉杯,浅浅地饮了一口。
  那店小二转身出去后,江九都复又开了口,声音又低又轻:“你跟我见过的大多数年轻人都不一样。他们在这个时候,往往会怒不可遏,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这本来就是羞辱,”秦惜没有抬眼,缓声道。
  江九都本要触碰到秦惜头发的手停在半空,他面色微变,“你不是答应了吗?”
  “我没答应,”秦惜把杯子放回了桌面,他侧头看向江九都,“你不是说,正常人都不会答应么。我要做个正常人,那就不答应了。”
  江九都嗤笑一声:“骨气,往往是年轻人最执着的东西,可他们最后都会明白,那是最没用的东西。”
  “跟骨气没有关系,”秦惜道。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底是肮脏了些,配不上他的爱人,也配不上他埋藏了十年的心思。
  他的身体和心意,这一辈子到死,也应该忠于他的爱人,不能容别人染指。他可以给谢临的,原本就只有这么多,但它们还是干净的,所以他要当做祭品一般守好了,待到重逢长相守的时候,完完整整地献祭给他。
  “我不想轻贱自己。江大人与夫人感情不睦,所以没有这样的顾虑,”秦惜道。
  江九都紧皱双眉:“你!”
  “江大人还不走,”秦惜捏着杯子的手骨节泛白,低低地道,“你自以为是临时起意,却没想到舅舅为什么让我来吗!”
  江九都脸色红了又白,他双目一凛,接着匆匆而去。
  不多时,那先前续水的店小二进了来,他开口道:“世子。”
  秦惜没有回应。茶水里下了迷药,他只喝了一口,现下就已经觉得四肢无力。
  半刻钟后,阁帘又被人掀起来,带起一点微凉的风。
  秦惜抬起头,不甚意外地看见了奚明雅。奚明雅一身常服,难掩气度。他扫了一眼屋内整齐的布置,带着微微厌恶的神色向秦惜看过来:“废物。”
  “舅舅,”秦惜勉力站起身来,“你怪我没有让江九都得逞,好让你构陷他欺辱昭王府世子,是吗?”
  奚明雅道:“他见了你的样貌,怎会不动手。怎么,你要跟我解释原因?”
  迷药发作得很凶,秦惜努力地抵抗住头晕目眩的感觉,跌跌撞撞地走了两三步,跪跌在地上。他本想朝奚明雅作出凄惨的表情,但晕得狠,只好作罢,只低声道:“要是母亲还在,她怎么会任你这样对我……”
  “你得替你父亲赎罪,”奚明雅冷冰冰地道,“他胆敢拥有明懿,让她离开我,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虽然他死得早,但幸好还有你。”
  秦惜模糊间捕捉到些什么,从前隐隐绰绰的猜测仿佛有了实质。他横了横心,道:“母亲不爱你,到死都不爱你……”
  他本还想说她爱的是我父亲,但奚明雅一脚踢在他小腹上,秦惜疼得皱了眉。奚明雅犹自不罢休,像红着眼睛的狼一般扑上来,揪着秦惜的衣裳把他拎起来,拳脚毫无章法地落下去。
  迷药减轻了些疼痛感,但秦惜因为躲避不开,依然狼狈不堪。他从奚明雅的雷霆之怒中证实了猜测,紧接着被奚明雅狠狠踢了一脚,撞在了柱子上,又跌在地上。秦惜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无声地蜷缩着,只希望奚明雅能让他捱过这阵再动手。
  “你跟我比又好到哪里去么,”奚明雅居高临下地道。
  秦惜没有动静。
  奚明雅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秦惜还是委顿蜷缩在地上,一只胳膊捂着肚子,另一只手背捂住了眼睛,一颗透明的泪水从手背下流过了脸颊,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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