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和闻萧将军是朋友?」
「你为什麽如此在意?」陆萱反问。商柔被问得无言以对,只能低头不语。
陆萱把商柔拉出大殿里,来到偏殿的阴暗处。他认真地问道:「你对陛下到底是什麽想法?」
「我不肯定。」 商柔惘然苦笑。
陆萱看着商柔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头小狗,他叹道:「无论如何,这闻萧大人不是任何人惹得起的。他的脾气古怪,但手底够硬。陛下的身份敏感,军队大多不服他,但闻萧伶的残酷凶狠颇得军中欢心,所以陛下暂时还不能失去他。」
陆萱的劝告并没有改变商柔的初衷,无论如何,他得见牧晚馥一面。他甚至早就忘了自己的藉口,更没有察觉自己匆忙的步伐活像前去捉奸的妇人。
商柔跑到一半,突然听见一把稚嫩的声音在後而唤着:「驸马!」
说话的人趁商柔停下脚步时追过来,竟然是大皇子。
昏暗的琉璃宫灯洒落在大皇子漂亮的脸庞上,他的额头上还挂着几串汗珠,明显是跑过来的,只是商柔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脚步声而已。
几个太监垂手跟在一旁,皆是不敢阻止大皇子。
「怎麽了?」商柔勉强压下心中的不耐。
「就??就是??」估许是商柔的脸色醉得发红,语气又有点冷淡,大皇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商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看着那张跟牧晚馥相似的脸庞露出如此失措的表情,商柔心中一软,自己再是心情不好都不该跟小孩子发脾气,便弯身柔声道:「对不起,我太凶了,您怎麽来找我了?」
「驸马??不要不开心。母后说,每个人都会死亡,所以最後大家都会在九泉之下重逢的。」大皇子奶声奶气地说,但其实他是想装作一个成年人般以南宫雪的话来安慰商柔。
商柔一怔,大皇子当然有出席合和公主的丧礼,但自己好几次哭得晕倒过去,这孩子又被南宫雪照看着,估计没机会上前安慰自己,所以现在才会特地追过来鼓励自己。
「我??我明白的。」商柔想要寻找牧晚馥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告别的话当然还是得说的,但至少他已经没有刚才那麽冲动。
商柔摸了摸大皇子的头发,他抬头看见那群太监不安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是想要大皇子尽快回去却又不敢催促,便向大皇子微笑道:「谢谢您。皇后娘娘一定在等候您,您快点回去吧。」
大皇子伸出尾指,认真地说道:「驸马你答应我,不要再哭了。」
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叫自己别哭了,商柔不禁莞薾,但也伸出尾指跟大皇子勾了勾,大皇子这才跟着太监离开。商柔看着大皇子小小的身影远去,总算露出一丝丝的微笑。
商柔甫一来到留云宫前,太监顾忌商柔和牧晚馥的暧昧关系,都是不敢上前阻挡。商柔见寝殿里还亮着光,雪白的窗纸印出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商柔心里一紧,正想上前求见时,寝殿的梨花木门却被推开了。
红袍如火,暗红色腰带衬出那柔软细腰,碧灯映照出那妖娆娇艳的容颜,墨瞳深沉,唇角一抹玩味跋扈的笑意,正是闻萧伶。
「驸马爷晚安。」闻萧伶走到商柔面前,笑吟吟地说道。
「闻……闻萧大人。」面对这个气势如同出鞘的剑般锋利的男人,商柔的声音不禁变得细微。
闻萧伶长得比商柔高上一个头,他居高临下,伸手狠狠地揑着商柔的下巴,危险地眯起眼睛,嘲讽地笑道:「就是这样一张脸,让合和公主如此锺情吗?」
周遭的宫女太监皆是不敢阻止,陛下可以宠幸不同的人,但陛下的骠骑大将军只有一人,谁最重要不问可知。
闻萧伶的声音不小,然而坐在寝殿的身影却依然老僧入定地没有丝毫动作。闻萧伶见商柔的视线投向寝殿,眼神愈发凶狠扭曲。他抿唇一笑,把商柔夹在胁下,商柔的挣扎对武艺高强的闻萧伶而言只是搔痒。
「陛下!陛下!」商柔失声呼唤牧晚馥,然而对方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闻萧伶索性伸手封了商柔的哑穴,狠毒地说道:「平日在床上也是这麽叫的吗?」
说着,闻萧伶施展轻功,穿过重重花海,来到一处幽静处,然後把商柔重重地丢在地上。
「闻萧大人……有什麽指教?」商柔的背部重重地撞在假山上,一时之间痛得站不起来。
「指教不敢当,只是想你去死而已。」闻萧伶伸手就抓着商柔的喉咙,商柔在他的手中就如同老鹰爪下的小鸡,他轻易地把商柔从地面上提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商柔,眼神带着嗜血的笑意,说道:「本来还想玩玩的,但想起你是那个婊/子的驸马,我又想快点杀掉你,送你去跟她团聚了。」
商柔不住地挣扎着,根本听不清楚闻萧伶在说什麽。
正在此时,一阵破风之声响起来,一个硬物从远处飞来,砸中闻萧伶的後脑。闻萧伶正杀得兴起,他把商柔甩到一旁,回头冷冷地说道:「谁?」
「闻萧大人,谋杀驸马爷一罪恐怕连你也担当不起。」陆萱从树後走出来,他身後跟着许成儒和一群宫女太监,明显是料准闻萧伶还没这胆子把全部人都杀光,闻萧伶虽然是疯子,但他还是得顾及牧晚馥的面子。。
「陆萱,好久不见。」闻萧伶拨拨双手,眼角邪肆地上挑,微笑道:「我只是跟驸马爷聊聊天而已。小萱你这是在妒忌我吗?」
商柔在一旁连连咳嗽,许成儒连忙上前扶起他,然後向冷冷地向闻萧伶道:「驸马恐怕现在没空跟你说话。」
闻萧伶嫣然一笑道:「这位是—户部尚书许大人?幸会。」
言下之意则是--这梁子是结定了。
「那我先告辞了。」闻萧伶的唇角一勾,他靠在陆萱耳边,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道:「我杀他是奉陛下之命,本来陛下是任凭我虐待处置他的,不过我想起陛下睡过他就恨不得马上把他送去跟那个婊/子团聚—我可爱的小萱,你怎麽又跟陛下对着干了。」
闻萧伶是一心想杀商柔,所以下手绝不容情,商柔的喉咙肿起来好几天都不能正常地吞咽,只能喝粥。他的背部也是一大片瘀青,光是坐起来已经疼痛难当。
牧晚馥一直没有来,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就像当初自己为了他服毒,他同样都是不闻不问。不问可知,闻萧伶会下狠手都是因为嫉妒牧晚馥和商柔之间的关系。
商柔打算伤愈之後说正式向牧晚馥辞行。反正他有闻萧伶,以後都不会需要自己。
对於商柔松口离开,许成儒当然是欢喜的,恨不得马上把商柔送离牧晚馥的身边,但商柔还带着伤,唯有先勉强让他留在玉华宫养伤。
大雪纷飞,商柔刚刚午睡醒来,他凝视着窗纸外隐约的雪影,想的却是牧晚馥—他还好吗?他的身体一向不太好,胃口不大,有穿够衣服吗?有按时用膳吗?
商柔想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已经决定离开他了,但自己如同一只风筝,丝线还留在牧晚馥的手里,就算他没有任何表示,自己依然感觉到他的存在。
此时,敲门声响起来,负责侍候商柔在玉华宫的起居的凌绿探头进来,寒风席卷进来,吹散了寝殿里的闷热。他轻声问道:「公子醒来了吗?」
「怎麽了?」商柔撑起身体,他的喉咙依然带痛,若是按平常的声调说话,喉咙肌肉会痛得厉害。
「柳婕妤来了。」凌绿小心翼翼地说道:「驸马要见她吗?」
商柔略微窘迫,牧晚馥跟他的关系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凌绿的谨慎似乎是生怕商柔不想见身为妃嫔的柳月媚。
柳月媚身为牧晚馥的宠妃,出身虽然低微,但生育了二皇子,在後宫里也占有一席之地,但商柔见她平日寡言低调,估计是在身份地位远超自己的南宫雪和闻萧嫣面前,她也不宜太出风头。
「好的,我在主殿里见她。」商柔摸不透柳月媚的来意,但还是答应下来。
不同於南宫雪的柔顺和闻萧嫣的娇蛮,柳月媚的美是世故而明艳的。相比起不懂,也不屑於使用风情来引来帝王注目的两位世家千金,柳月媚的一颦一笑都是极为妩媚,怪不得牧晚馥宠爱她那麽久。
凌绿把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端上来,柳月媚微笑道:「驸马的伤势如何?妾身特地命人把药膏送来,请驸马笑纳。」
柳月媚一身浅紫色的襦裙,露出胸前一大片肌肤,腰间轻飘飘地挂着鹅黄色的披帛,纤细的腰肢完全不像是生育过的女子。为了姿容,柳月媚连寒冷都不怕了。
「谢谢。」商柔低声说道。
「公主殿下的事,请驸马节哀。」柳月媚略略一顿,她的眼角一勾,问道:「驸马打算离开京城吗?」
商柔犹豫,但他觉得此事没什麽好隐瞒的,便点头道:「的确有这个打算。」
「然後呢?」
「然後?」商柔一怔。
「看过世上最美的烟火,还能够忍受一辈子都只能与蜡烛相伴吗?」柳月媚眨了眨眼睛。
商柔哑口无言。
柳月媚也不多说,她站起来,盈盈一福,然後便转身离开。
「柳婕妤。」商柔站起来唤道。
柳月媚一手扶着门边,转身看着商柔。
「为什麽??想要我留下来?」
「若是他不愿意让你留下来,你不会有机会作出任何选择。」柳月媚浅笑道:「驸马,闻萧伶痴恋他多年,他连一次机会都没有给闻萧伶,他跟你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又让你留下来,为什麽你要把他让给闻萧伶?」
柳月媚淡淡的几句话让商柔心中重燃希望。
「妳呢?」商柔没有把那句话问出来—为什麽要鼓励自己的夫君再纳新欢?
「大家都只把他当作陛下而已,只有你??」柳月媚凝视着窗外,似乎想起什麽往事,她没有再说下去。
风雪漫天,灰蒙蒙的天空久久没有发晴。现在还是下午,宫灯却早已经亮起来,在走道里瑟缩着发出微弱的光芒。
许成儒解下披风,匆匆地走进玉华宫时,只看见商柔还躲在被窝里在巴巴地看着门外,便没好气地道:「陛下没有来。」
商柔默默地收回眼神,许成儒拿了张凳子坐在他的床边,说道:「陛下宠爱闻萧伶,对他的故作非为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别说陛下会否看望你,之前我跟陆萱一同把闻萧伶欲杀你一事禀告给他,他也只是不置可否。」
「嗯。」商柔低头看着自己还留着十指指印的喉咙,他现在连说话都会感到喉咙疼痛。
「为什麽不回家呢?陛下……给不了你想要的。」许成儒看着好友憔悴的模样,不禁为之叹息。
商柔想起柳月媚的话—他得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受,就算要跟别的女人分享牧晚馥也好,若是牧晚馥待自己是有那麽的一点点特别,自己已经心甘情愿了。
他若是不在意,怎麽可能让自己留下来?
纵使,一开始要求留下来的是自己,对方只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但光是那句答应,已经如同在水中救命的稻草,给予商柔坚持的勇气。
赌徒的想法都是这样的,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能够胜出,都会毫不犹豫地重金下注—因为回报实在太诱人。
「成儒,我已经……失去合和和我的女儿了,如果没有陛下,我就什麽都不是了。」商柔低声说道。
许成儒大声道:「难道我和婉儿对你而言就毫不重要吗?」
「我放心把婉儿交予给你照顾,至於我……我不知道,我只想留在他的身边。」商柔苦笑道:「成儒,你一定觉得我疯了。」
「本来还算是明君的先帝一遇见陛下也疯魔了,最後几乎连烽火戏诸侯这种事情都干出来了;闻萧伶在战场上立功无数,也算是一员猛将,但对着陛下时就跟像个苍蝇般,早就色迷心窍……你若是为他倾心,我不会觉得这是怪事,我也听说你打算入宫为妃的事,但……你得记着,陛下从来都不是你的,永远都不会属於你。」最後一句话,许成儒说得极为缓慢,彷佛希望把这句话烙印在商柔的心中。
然而商柔的身体和灵魂早就满布牧晚馥的痕迹,他轻盈的指尖丶呢喃的软语丶温柔的拥抱,早就把商柔紧紧地包裹着,容不得旁人加以阻挠。
早朝之上,闻萧伶因在战场上大获全胜,收服了不少失地,牧晚馥赏赐的金银珠宝当然数之不尽,他自是趾高气扬,漆黑的眼瞳彻底无视身後眼红的同僚们,只是炯炯有神地看着高高地坐在龙椅上的牧晚馥。
牧晚馥头戴珍珠冕旒,串串珍珠挡着了他那红颜祸水的容颜,纤弱的身躯彷佛不堪龙袍的重负。
最後,赵公公端出一把宝剑,宝剑的剑鞘素雅古朴,剑柄上刻着古老繁复的藤纹,如同来自远古的诅咒。
闻萧伶的秀眉一挑,牧晚馥的唇角微勾,启唇道:「赐闻萧伶尚方宝剑,先封尚方剑,按法诛奸赃。」
此剑代表的是闻萧伶只手遮天的权力,从今以後,他只要手执此剑,就可以不经三司会审去诛杀任何等级的官员—他是法律,也是权力。
陆萱脸色一变,他抿紧唇角。
闻萧伶双手接过赵公公双手奉上的尚方宝剑,他凝视着那这柄代表着他已一步登天的宝倒,刚想拔剑之际,牧晚馥就轻声道:「爱卿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