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柔默然不语。
「他今天可以救你,来日却可以为了某些更重要的事情而牺牲你。在他的心中,一个无名无份的男宠当然至少比一头畜生重要,但终有一天,当你踏到他的底线时,当他必须在江山和你之间选择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然後把你抛弃。」
闻萧伶的话虽然极为恶毒,但商柔却知道他此言非虚。
「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如此选择的。」
「我们走着瞧吧。你再得他欢心也只是一个宠妃而已,宠妃就是玩物,随时可以换一个新的,他以前很宠爱闻萧嫣的,现在不也是变心了吗。」闻萧伶拉着商柔的衣襟,靠在他的耳边挑眉笑道:「我是他的将军,他的江山由我来守护,这个位置无人可以取代。千年之後,史书上他是首屈一指的明君,我是追随他一生一世的忠臣,而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存在。」
如愿地看见商柔的脸色变得惨白,闻萧伶狠狠地把他推到地上,然後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我只在意他对我的心意,至於能否跟他死後同穴,或者是後人如何讨论他和我的关系,我根本不在意。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商柔握紧拳头,他突然大声道:「只有输家才会执着於这些虚名而已。因为你从未得到过,所以你才会如此在意他人的想法。」
闻萧伶转身,危险地眯起墨眸。冷月之中,他身上散发着森冷的杀气。
正在此时,商柔身後的走廊传来脚步声,闻萧伶冰冷的眼神望向走廊。凌绿匆匆地从走廊上走到二人身边,黑暗中他看不见那个晕倒的女人。他先向闻萧伶行礼,然後向商柔说道:「公子您怎麽跑到这里,陛下在找您呢。」
凌绿扶着商柔,笑眯眯地说道:「陛下今夜要来玉华宫,公子您回去准备一下吧。」
商柔点点头,他也没有向闻萧伶告别,只是急急地带着凌绿离开。这男人邪魅而危险,使商柔感到极为惧怕。
「以色事人者,能有几时好。商柔,宠爱终有结束的时刻,你就趁着现在好好享受吧。」闻萧伶站在原地,其魅惑的嗓音却缠绕在商柔的耳边,久久不去。
商柔心不焉地往玉华宫走去,心里想的都是闻萧伶的话—他并不是不害怕,因为他早就明白牧晚馥温柔却薄情,他之於自己是唯一,自己之於他却只是随时可以被取代的男宠。
二人穿过御花园,只看见寒梅遍地,鲜红的花蕊在冬夜中悄然绽放,商柔的脚步却是如此踉跄,根本无心欣赏美景。他的白狐披风被寒风吹起来,愈发显得他柔弱无助。
走到一半时,一阵推杯换盏的声音起来。商柔抬头,只看见罗刹信使正在六角绿砖亭跟陆萱对酌。据说罗刹国人好烈酒,陆萱也是颇好杯中物,这大约是为什麽这二人才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
然而这二人此刻却靠在一起交头接耳,彷佛在说什麽秘密,而且身边没有任何宫女太监跟随,商柔略一踌躇,便站在梅树下远远地看着这两人。
陆萱罕有地沉下脸,一双平日含笑的眼眸冷若冰霜,虽然听不到他说话,但不难想像他的语气似乎颇为不快。罗刹信使弯身仔细听陆萱说话,然後就不断摇头,最後还不住摇手。陆萱瞥了罗刹信使一眼,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再说话。
二十二
「喝酒吧。」过了一阵子,陆萱便回复正常的语调说话,脸上也挂着平日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别说那些正经的??对了,虽然你们陛下很宠爱他的男宠,但??」罗刹信使打了个嗝,他喝酒之後说起中原话却是更清晰了。他说道:「我国的女人一个个腰粗膀圆,如果丈夫对自己不好甚至还会殴打自己的丈夫。相比之下,那位公子未免太柔弱了,我国的女人都要比他更有男子气慨!当男人当成这样还有什麽意思!你们那个闻萧将军虽然长得像女人,但征战沙场,所向披靡,这才是男人嘛!」
「公子之前中过毒,後来他的妻子在怀孕期间病死,之後公子的身体便一直不太好。」陆萱喝着酒道:「你们罗刹国的酒真呛鼻,不过一喝就全身热起来了。」
罗刹信使用力拍了拍陆萱的肩膀,然後解下自己的衣服,陆萱还来不及阻止,罗刹信使己经赤裸着上身,迎着寒风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有伤风化!」陆萱没好气地说道。
「陆大人!我们来个摔跤!」罗刹信使扯着陆萱的手臂,陆萱立即拨开他的手臂。
二人纠缠期间,商柔也悄悄地离开了。凌绿看着商柔低落的侧脸,心里愈发难过。他心想,待会一定要把公子所受的委屈都告诉陛下,好让陛下还公子一个公道。
天空又下起鹅毛似的漫天大雪,商柔垂头往前走,宫灯在积雪上投落一道又一道孤单的昏暗影子,他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丝毫没有留意凌绿正大声叫唤着。
待商柔回过神时,他已经几乎碰上太后的辇车。太后坐在辇车上,正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眼神极为冷淡,甚至是不屑,丝毫没有昔日的关怀亲切。
「妾身??参见太后。」商柔跪在辇车前,自他入宫以来,他一直极力避免跟太后见面,幸好他身为男人,不用跟其他妃嫔时常到烟柳宫向太后请安。
「妾身?好一个妾身,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女人了。」太后站起来,宫女扶着她的手臂,冷冷地说道:「得了合和的真心,却上了陛下的龙床,商柔你还真的是左右逢源。」
商柔全身发抖,从来没有人在他的面前挑明这件事,现在太后却把一切都暴露出来。
他埋怨牧晚馥的薄情,但自己对於合和公主不也是如此无情?
「丧期还没有过去,你就急不及待要跟陛下双宿双栖吗?」太后尖利的指甲托着商柔的下巴,商柔被逼抬头看着她。雪愈来愈大,他跪在雪中的双膝已经失去知觉。
「合和九泉之下若是有知,知道自己的夫君竟然甘愿为妃,雌伏承欢於自己的弟弟身下,她该有多失望!」
商柔的牙关在颤抖,他内心深处的伤口在雪夜中被无情地撕裂。
「荡妇!」太后重重地左右开弓,啪啪地掴了商柔两巴掌,她的五指都戴着指环,指环的棱角划伤商柔的脸颊,三四道血痕沿着惨白的脸颊流下来。
商柔的身体经历中毒和合和公主之死,本就大不如前,竟然被掴得倒在雪上,凌绿心里着急得很,却又不敢上前扶起商柔。
太后没有再理会商柔,径自回到辇车里坐着。
辇车从商柔身边经过,雪依然下个不停,彷佛要把商柔淹没。
凌绿连忙上前扶起商柔,拿出手帕为商柔擦去脸上的鲜血,急急地说道:「公子,我们快点回宫吧。」
商柔的双颊都红肿着火辣辣的掌印,他虚弱地摇头道:「让我跪着吧??太后说得对,是我放/荡无耻,在合和公主怀孕期间勾/引陛下,害得她病重而死,我欠了她,都是我的错。」
「公子怎麽能够这样说!难道陛下就没有责任吗?公主殿下是他的姐姐,您是他的姐夫,陛下放任自己跟公子在一起,他也错了。」
「你这些话暗地里说说就好了。」商柔靠着凌绿说道:「陛下怜惜我对他的痴心妄想,所以才纵容我的行为,他??从来都不想伤害任何人的。」
凌绿扶着商柔回到玉华宫里,才得知瀚海殿里传来消息,牧晚馥今夜改去闻萧嫣那里。
商柔听到这消息也没有什麽反应,只是失魂落魄地任由凌绿为自己解去衣服,按到载满热水的浴盆里被他洗个乾净,再从浴盆里提出来,被他侍候穿衣服,擦净头发,再塞到暖洋洋的被窝里,最後为他被划伤的脸颊和被冻伤的膝盖敷药。
「公子,您早点休息吧。」为商柔敷药之後,凌绿便说道。
商柔双手抱着被子,呆呆地点头。
凌绿叹了口气,摸摸商柔的脑袋道:「别想太多了。」
商柔抬头看着凌绿,突然怯怯地道:「凌绿,你今天可以陪着我吗?」
凌绿连连摇手,这张床岂是他能够上的。
「就??坐在一旁,等我睡着了,你再离开。」商柔几乎是哀求了。
凌绿唯有点点头,今夜公子最想看见的是陛下,而最应该陪伴公子的也是陛下,然而陛下却在另一处温柔乡里,对公子的悲伤漠不关心。
「公子,小的派人到新燕宫找陛下过来吧。您受了那麽大的委屈,贵妃娘娘善良大方,想必不会阻止陛下来找您的。」
「不用了??他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不能向他要求太多。」商柔摇头,他不想沦落为一个争夺君王宠爱的妃嫔。
凌绿唯有吹灭蜡烛,侍候商柔躺下来。商柔今夜睡得不安稳,好几次都呼唤着合和公主的名字,从恶梦中惊醒。
窗外风雪久久不歇,寒风凛冽,彷佛是谁在啜泣着。
本来商柔只是混杂在人的群中来观战的,现在他倒是一战成名了,大家都在猜测这让君王如此在意的男宠到底是什麽人,有些人已经认出商柔的样貌,但当然他们也是三绒其口,既然牧晚馥说商柔是芳菲,那他就是芳菲,而不是昔日君王的姐夫驸马。
牧晚馥断断续续也有看望商柔,商柔虽然没有完全听从凌绿的劝告,但他的确渐渐学会讨好牧晚馥—以一个妃嫔的身份,以一个侍妾的身份。商柔从未在他面前提起当天所受的委屈,甚至会花尽心思使他欢喜。
提起当日斗兽场的意外,牧晚馥本想重罚负责建造斗兽场的工人,商柔却说道:「一场意外而已,谁想到那黑熊的力气那麽大呢?中原以前也没见过这麽大的黑熊啊。」
「明明几乎被黑熊杀了,怎麽还有心思替这些下人求情?」
「意外只是无心之失。」商柔靠着牧晚馥,甜甜地笑道:「而且您不是来救了我吗?」
牧晚馥捏了捏商柔的鼻子,叹道:「罢了,就把这群工人各打五十大板,再逐出京城吧。」
侍寝过後,商柔按照规矩先下床沐浴更衣,然後再侍候牧晚馥更衣。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把沉重而华贵的紫玉冠戴好在牧晚馥的头上,他的眼神极为认真,甚至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再三把紫玉冠的位置调整妥当,生怕弄歪了会有损牧晚馥的颜面。
牧晚馥稍稍弯身方便商柔动作,淡淡的茉莉花香随之钻到商柔的鼻子里。
商柔把紫玉冠戴好之後,牧晚馥便往门口走去,商柔跪在地上恭送他离开,他刚刚擦乾的黑发只拿碧玉簪挽起来,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衫。
凌绿跪在商柔身後,偷眼看着商柔,生怕他哪里出错,他又悄悄地看着牧晚馥,只看见牧晚馥来到门扉处时稍稍回身,他仔细看着商柔的衣着,目光落在对方低垂的脸容上,然後微微一笑。
逆光之中,牧晚馥的笑意极温柔,破晓的晨曦映落在他明媚的眼波中,搅动了一池本该静止的春水,然而商柔却按照规矩垂下头来,没有抬头看他的君王,只隐约看到地上的影子稍作停顿,但他也没有多想。
当牧晚馥离开之後,商柔站起来,他还来不及叫凌绿把早膳送上来,凌绿就抓着他的手臂道:「公子!以後您得多穿这颜色的衣服!」
「为什麽?」商柔不甚在意衣着,通常都是凌绿给他挑衣服。
「刚才陛下临走之前在对着您笑!还多看了您的衣服几眼!明显是喜欢这衣着!」凌绿连连点头。
「恭送陛下不是也得低头的吗??」
「在皇宫里呆得久,就知道该如何在低头的时候偷看其他人的脸色。」凌绿得意洋洋地说道。
商柔似懂非懂地点头。
几天之後的早上,赵公公亲自来玉华宫传旨,说牧晚馥今夜会来到玉华宫,商柔正好坐在软榻上打瞌睡,他还来不及激动,凌绿就连连感谢赵公公,还把赵公公拉到一旁跟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商柔坐在软榻上,隐约觉得或许凌绿才是牧晚馥的男宠。
「陛下那脾气你也不是不懂,可别乱猜他的心思,他会不高兴的。」赵公公拿拂尘戳了戳凌绿的小脑袋,又看着商柔微笑道:「像公子这样就刚刚好了。」
商柔依然一脸迷惑。
赵公公离开之後,凌绿转头望向商柔。商柔渐渐反应过来,陛下要来看望他了,如同笼中的金丝雀得到喂食,商柔高兴地笑着站起来,本来灰暗的眼神也泛起光芒。
「我们今天得好好准备。」凌绿也笑起来,他的公子就是那麽单纯地喜欢陛下,不为陛下的权势滔天,也不为自己的宠冠六宫,就只为了陛下的几分在意。
商柔用力地点点头,凌绿忙着从梳妆台下的抽屉不知道在找什麽,他则开始思考今天晚膳该吃什麽。他刚想到一半,凌绿就神秘兮兮地把几瓶药膏和一本书塞到商柔手里。
「这是什麽东西?」
「这些好东西是柳婕妤前几天派人送来的。」凌绿靠在商柔耳边低声道:「把这些药膏用在那些地方,会让陛下更高兴。那本书是教你如何让陛下更尽兴的。」
商柔吓了一跳,几乎把药膏摔到地上,这柳月媚平日安安静静的,没想到原来是一鸣惊人。
「公子,这些药膏可不便宜,民间妇人千金才求得一瓶呢。」凌绿挤眉弄眼,他说道:「公子,待会小的替您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