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绿连忙道:「公子!您再想都别想!」
商柔没想到凌绿的反应会如此大,不禁怔住了。
「宠爱归宠爱,规矩还是得遵守的,陛下喜欢公子乖乖地守宫规,对吧?」凌绿放缓语气说道。
「可是??我是男人,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这不是等同我这辈子都看不见婉儿吗?」商柔抓着凌绿的手臂,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公子进宫之前,不是考虑清楚吗?」凌绿无奈地说道。
商柔缓缓地松开手,他低声道:「我没想到??原来一辈子那麽长啊。」
牧晚馥虽然宠爱商柔,却也不是常来玉华宫,他大部分都在留云宫工作,除了来找商柔,偶尔都会找其他妃嫔。
商柔坐在寝室的门槛上等了又等,看着枝头的桃花一朵朵地绽放,然後渐渐枯败。
这日子,怎麽那麽难熬?
是不是无论自己怎麽学会做一个妃嫔去迎合牧晚馥,对方却始终如同轻风流水般抓不紧?
前朝的事情偶尔也会传到後宫,许成儒升任户部尚书之後,国库在他的打理下出现比以前更多的盈馀,陛下自是赏赐无数,一时之间成为群臣巴结的对象,闻萧伶则一如既往地到处找麻烦,顺度给陛下揪出几个贪了不少钱却一直苦无证据把他们拉下马的大臣。他逼供颇有一手,连大理寺卿也时常找闻萧伶帮忙对付那些难以料理的犯人。
隔着一面宫墙,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是商柔曾经唾手可得,却又为了牧晚馥而毅然放弃的将来。
谁都有自己的生活,或是光芒万丈,或是平凡美好,至少他们是在前进的。商柔的日子却静止了,云在飘散,花在枯萎,商柔则被囚禁在没有时间的世界里,他希望自己可以一直沉睡,只有牧晚馥来到玉华宫才清醒过来。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凌绿不忍心告诉商柔,像牧晚馥这样薄情的人,他的宠爱根本不会长久。
一辈子,比起商柔想像中更要漫长。
商柔颓然坐在床上,没有说话。
「若婉儿小姐发生什麽事,许大人会向陛下禀告,再由陛下转告公子的。既然什麽都没有发生,那就表示婉儿小姐一切都很好。」凌绿唯有说道。
然而商柔心里始终藏着这个想法—他想见自己的家人,他父母双亡,姐姐和姐夫都不在了,最疼爱自己的姐姐只留下婉儿,她就是自己唯一的家人。
年二十九的那夜,牧晚馥来到玉华宫。
商柔挑了个好时候来提出这个要求—商柔都是男人,知道男人在某些时候是格外心软,容易听取枕边风的。
彷佛感受到商柔今天的格外热情,牧晚馥亲了亲商柔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说道:「想要些什麽?」
商柔的内心微妙地有点不适,或许是牧晚馥的语气过於轻快,倒像是在打赏自己的奴仆,而且他一下子就猜出商柔的想法,是因为以往许多女人都曾经在这种时候提出要求吗?
他按下自己心中的不快,抬眼看着牧晚馥,牧晚馥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里都是柔情蜜意。
牧晚馥会答应的,他也有家眷,而且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会明白自己对婉儿的想念。
「明天想朕陪你守夜吗?」牧晚馥一下下地梳理着商柔的头发。
「我想??臣妾想??跟婉儿守夜。」商柔冲口而出地说道。
牧晚馥手中的动作一顿,他问道:「你想出宫?」
商柔点点头,他又怯怯地说道:「就一天,或者是一个时辰!我只想远远地看婉儿一眼!」
牧晚馥埋首在商柔颈边,他淡淡地说道:「嬷嬷没有教过你宫规吗?」
「教??教过了。」商柔轻声道。
牧晚馥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躺着,说道:「休息吧。」
商柔看着牧晚馥冷淡的背影,知道他是不会答应的,唯有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躺着,二人在床上背对着背。商柔心里想的都是婉儿,自己总是埋怨牧晚馥淡漠,但自己又何曾尽过作为舅舅的责任照顾婉儿?如果不是许成儒和陆萱照顾婉儿,婉儿现在又会流落何方呢?
二人的冷战就此开始,牧晚馥不来玉华宫,商柔也不去找他,本来商柔就不喜欢出门,他的身份尴尬,不能在大臣行走的地方出现,也不能在後宫女眷聚集之地出现,能去的地方本就十分有限。
有一次,商柔在夜里起来,点了一盏灯,坐在铜镜前发呆。他看着自己不复往日的容颜,眉毛已经仔细地拔过,敷粉让自己的脸色更苍白,多了几分艳丽,却少了几分以往的活力,连他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此时,外面隐约传来声息。凌绿进来说道:「公子,陛下来了。」
「那麽晚了?」商柔不解。
凌绿见商柔的黑发都没有挽起来,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知道应否说实话,但现在说出来总比商柔待会知道更好,唯有说道:「听说是今天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所以陛下在她那里坐了一阵子便过来。」
商柔心头火起,他也是男人,明白牧晚馥就是随便找个人侍寝而已,便站起来大声道:「我也不舒服,不接待他了。」
等待了那麽久,自己不过是作为另一个女人的替代。
商柔转头看着那株牧晚馥送给自己的珊瑚,珊瑚在烛光中折射出繁复魅惑的色彩,就像那个人一样,美丽而高贵,却是如此虚幻。
他的双手在发抖着。
其实商柔看见门扉的窗纸里隐约透着人影,知道牧晚馥等人就站在外面,却还是赌气似地把这些不敬的话说出来,他悄悄地希望牧晚馥会像往日般万般安慰,但也明白今非昔比,自己是一朵被采下来的花,已经被锁在深宫里,对牧晚馥而言早就不新鲜了。
商柔回身背对着门口,只听见赵公公在叫道:「起驾!」
牧晚馥离开之後,凌绿忍不住说道:「公子,你就不能低声下气认错吗?那可是陛下而不是合和公主,你是他的妾,他喜欢到谁的地方就到谁的地方。」
「那就随便他吧。」商柔知道牧晚馥走了,也来不安慰自己。他心里愈发委屈,只觉得肚子里都是气,这下子就更是睡不着了。
商柔的失望是浅而易见的,所以牧晚馥便愈来愈少来。当牧晚馥不来时,商柔却又想念他,觉得自己不该对待牧晚馥如此淡漠。自己只是後宫芸芸众生的其中一人,牧晚馥是喜爱过自己的,自己也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所以就得作好了领悟,明白自己不能再见外而的人,只能尽心侍候牧晚馥。
可是商柔毕竟是男人,不懂得什麽争夺宠爱之事,更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牧晚馥多来一遍。
「凌绿,陛下怎麽总是不来?」商柔坐在玉华宫的台阶上,抱着双膝,静静地看着半掩的宫门。
「陛下本来就很少来後宫,之前他来玉华宫还是挺多的,可是公子您对陛下……又那种态度……」
「什麽那种态度?」
凌绿正色道:「公子,你现在的身份是陛下的男宠,甚至连妃嫔都不如,你得明白这件事啊。」
商柔跌坐在地上,他咬着嘴唇道:「我明白啊……我早就明白的,可是……我就是无法接受,连他都把我当作是那些小妾了……」
这天,下午时就有人到玉华宫通报,说牧晚馥晚上会来玉华宫。凌绿心道,牧晚馥晾了商柔好几个月,总算愿意给予商柔一次机会。他只希望自己的主人莫要再搞砸这次机会了。
商柔当然也知道机会难得,立即就命凌绿把新鲜的食物送到厨房里,然後他亲自下厨,足足做了满桌牧晚馥喜欢吃的东西。商柔已经许久没有碰过厨房,手指有好几处都被烫伤了,他甚至来不及敷药,只是急急地把食物准备好。
当热腾腾的饭菜都搬到桌上时,商柔看着外面的风雪飘摇。他想,今天自己一定要待牧晚馥好好的,不能惹他生气了。
想着想着,商柔却感到眼眶里酸酸的,他抬手一擦才发现自己又哭了。自己自从认识牧晚馥之後,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乾了。
不能哭啊,要是给他看到了,估计他又会觉得扫兴的。
明明是高兴的,为什麽心里却那麽委屈,是因为发现自己只能像个侍妾般卑微地讨主人的欢心吗?这不是自己求来的吗?
商柔站起来,他跟凌绿说道:「你拿些脂粉过来给我敷敷,不能让陛下看到我哭了。」
凌绿刚刚离开,一个太监就穿过玉华宫的宫门,来到温暖的主殿前。他说道:「陛下刚刚改变主意要前往柳婕妤那里,请公子早点歇息吧。」
当凌绿回来时,他刚好看见那个来传话的太监,那太监也把那段话跟凌绿说了一遍。凌绿叹了口气,他走进主殿里,只见饭菜还热腾腾地放在桌上,商柔却已经脱去仔细挑选的衣服,只穿着一件薄袍,双手抱膝坐在圆凳上,对面的座位空荡荡的。
牧晚馥是在冬天出生的。
大雪纷飞之中,皇宫迎来牧晚馥的生辰,这自是普天同庆的日子。
遥远的瀚海殿里觥筹交错,当凌绿打开/房门时,庆贺的欢声笑语彷佛还沿着凛冽的寒风吹到玉华宫里。在温暖的房间里,商柔正在小心地用小刀削着手中的木头,他的动作是如此细心温柔,彷佛在对待着一件珍宝。
商柔的身份毕竟隐秘,自从上次在斗兽场一事之後,京城已经有些关於他真正身份的流言蜚语,他更不方便在群臣面前露面,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邀请他出席牧晚馥的生辰宴会。
「公子,你都已经削了好几天,这到底是什麽玩意?」凌绿放下托盘,上前把暖炉塞到商柔的怀中。地龙虽然温暖,但说到底还是手里能够掌握的温暖最为可靠。
「还看不出来吗?」商柔抬起手,凌绿才发现那是一把木梳。
前几天商柔带凌绿到处乱逛时看见厨房里被丢到一旁的木枝残骸,便挑了一段较为完整的木头,在房里捣弄了好几天,现在才出现成品。
「公子,我们还不至於连梳子都没有。」凌绿没好气地说道。牧晚馥虽然冷待商柔,但该有的待遇还是没有欠缺的。
「不是给我的。」商柔握紧手中的木梳,梳齿弄痛了他的掌心。他想起牧晚馥那一头柔软的长发,曾经如同沙子般从自己的掌心温柔地滑过。
凌绿机灵,一下子就猜到商柔的想法。他叹了口气,看见自己公子的手指上都是连日来握刀磨出来的水泡,便到柜子里拿了药膏,然後仔细地为商柔敷药。
商柔低头,任由凌绿为自己敷药。
「凌绿,你会写陛下的名字吗?」
凌绿摇头道:「小的哪里会写字。」
商柔抿唇道:「我还得在梳子里刻上陛下的名字。」
凌绿心道:陛下是什麽样的出身,就算早年曾屈於人下,好歹先帝也是把他宠得如珠如宝,还有什麽稀罕宝物是没有见过的,这样区区一把梳子,怕是他根本不会接受的。
「既然是喜欢陛下的,上次陛下来了,怎麽又把他赶走了?」凌绿叹息,公子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是会受伤的。
「不知道??」商柔一手扶着额头,低声道:「我??不想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
看着商柔幽深的眼眸,凌绿也说不出刺伤他的实话。他唯有说道:「今天许大人和陆大人应该都在瀚海殿里,小的偷偷去找他们,请他们过来给你把陛下的名字写出来。」
凌绿穿着棉袄,冒着寒风往瀚海殿里出发。他其实很喜欢商柔,商柔的脾气很好,几乎都不会生气,而且事事都是亲力亲为,丝毫没有驸马的架子,可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一心放在牧晚馥身上——谁都知道,陛下的心是捂不热的,连皇后娘娘对陛下也是尊敬多於爱恋的,那些宠妃们也不曾为帝皇宠爱而争执,因为她们都知道陛下谁也不喜欢。
来到瀚海殿里,果然是碧灯万盏,人人推杯换盏,谈得不亦乐乎。坐在上位的牧晚馥正微笑着听闻萧伶说话,闻萧伶早就喝醉了,正红着一张脸说笑话逗牧晚馥高兴。相比起来,一人坐在玉华宫里的商柔是多麽的寂寞。
凌绿只感到好像有人从上方看着自己,他悄悄抬头去看,牧晚馥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曾留意过自己——凌绿心道,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这里人那麽多,陛下还会留意到自己吗?
「你不是商柔的太监吗?」突然一人用力拍了拍凌绿的肩膀,吓得凌绿跳起来,他回头一看,陆萱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陆大人,小的正好有事找你。」凌绿几乎要抱着陆萱了。
「商柔发生什麽事了?」站在陆萱身边的许成儒也问。
凌绿把两位大人带出大殿里,没有留意到牧晚馥在偏头看着这三人,琉璃的光芒倒映在他漂亮却空虚的琥珀色眼眸里,他彷佛已经全然没有听见闻萧伶的话。
大雪纷飞,席卷宫廷,走廊上的琉璃宫灯折射出柔和的光芒,洒满遍地银华,甜美的酒香从殿内飘散出来。
凌绿把商柔的要求告诉许成儒和陆萱之後,陆萱便叹道:「商柔这傻孩子……」
「要是当初我把握时间让商柔离开京城,他也不会弄成这样。」许成儒铁青着脸。
「那两位大人意下如何?」凌绿急急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