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看着那朵红梅被午後的轻风吹到蔚蓝的天空里。
「对不起??」商柔歉然道。
牧晚馥微笑道:「就是一朵花而已丶你不要太在意。」
「皇宫里那麽多红梅,为什麽您偏偏想要这朵红梅?」商柔双手抱着牧晚馥的颈项,不解地说道。
「朕也不知道。」牧晚馥偏头浅笑道:「当朕发现时,朕已经非那朵红梅不可了。」
很快就是牧晚馥的生辰,今年寿宴上少了许多熟悉的脸孔,多了许多年轻陌生的脸孔,商柔一如既往地没有出席,虽然他的真正身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若他想高调地以宠妃的身份站在牧晚馥的身边,牧晚馥应该也不会反对,但商柔也隐约知道有许多弹劾自己的奏摺,一是为了牧晚馥半个月不踏出彩霞馆的事,二是为了自己跟牧晚馥的姻亲关系。
还是别让他为难了。
商柔本想坐在房间里等待的,但他的精神实在不好,天黑後不久就昏昏欲睡,他拉了拉正站在一旁拿抹布清理着珊瑚的凌绿的手,说道:「亥时三刻时,你记得叫醒我。」
「今天陛下是不会过来的。」凌绿无奈地说道,明明公子只需要向陛下提出请求,陛下肯定会让他到瀚海殿的,公子偏偏不说,陛下也没有邀请他。
「你叫醒我就对了。」商柔疲倦地擦着脸庞,凌绿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些药??公子还是别吃了。」
亥时三刻时,凌绿刚好正在换着香炉里的香饼,他看见商柔病恹恹地在软榻上睡着,那脸色是一天比一天憔悴。还记得公子初初入宫时,不开心就会立即说出来,被陛下哄得开心还会傻乐大半天,现在那些活泼开朗的劲儿全都没有了。
虽然现在陛下来到彩霞馆时,公子倒还提得起精神,但凌绿隐约感受到,他的公子的内心其实是愈来愈忧郁。
凌绿是真的不想叫醒商柔,凭什麽总是公子在讨好陛下,陛下可知道公子爱吃什麽?什麽时候生辰?可知道公子根本不喜欢穿白衣服?
听说若是在一人睡着时在他的耳边说话,那句话就会刻在那人的脑海里,凌绿小心翼翼地弯身,在商柔的耳边道:「公子,别再那麽喜欢陛下了,给自己一点馀地。」
商柔稍稍翻身,凌绿连忙站起来,伸手摇醒商柔。商柔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说道:「时间到了?」
「是的。」凌绿叹道:「公子早点休息吧。」
去年为了送木梳弄得大病一场,今年又是这副站不稳的样子。
商柔知道寿宴快要结束了,便向凌绿道:「你去瀚海殿里找陛下过来,我在花厅里跟他见面。」
他见凌绿还想再劝,便拍拍凌绿的手背道:「去年没有准时把礼物给他,今年不能再迟到了。」
後院里细雪飘零,天地一片安静。宫廷沉睡在银雪之中,只有瀚海殿里依然碧灯万盏,庆祝着帝王的生辰,远方的彩霞馆偏居一隅,门可罗雀,庭院深深,最是适合让帝王收藏着那个乖巧地蜷缩在他的怀中,只容许他一人宠爱/抚弄的珍宝。
商柔前几天早就命凌绿买好材料,待凌绿一离开,商柔就溜到厨房里,把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准备做一碗长寿面。
小厨房里冷冰冰的,商柔急急地生起火来,然後双手放在火堆上,总算得到一点点的暖意,待十指没那麽僵硬之後,他便从柜子里拿出面条和其他肉菜。
虽然商柔的确不擅厨艺,但一碗长寿面应该还是可以应付的。
商柔仔细地把肉菜切好,待铁锅中的热水煮沸之後便把面条加进去,心里想着,凌绿现在去找牧晚馥,牧晚馥估计还得在瀚海殿里应付一阵子才能抽身出来,希望他到来时这面条不会被泡软。
他在铁锅前忙着拿筷子搅拌面条,听到身後厨房的木门被打开,以为是凌绿回来,便说道:「凌绿你到花厅里准备好,这里我会弄妥的??」
「真的要我在花厅等着吗?」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商柔一转身,只看见牧晚馥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商柔。今天是他的生辰,他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长袍,颜色太艳,不太适合他那端庄秀丽的容貌,但他喝了点酒,眼神里秋波流转,这红色倒是平白添了几分妩媚。
「您??怎麽来得那麽早?」商柔挡着铁锅,心里大呼失望,这明明应该是惊喜。
「凌绿急急地来找我,我以为你是哪里不舒服,马上就过来了。」牧晚馥走上前,茉莉花香夹了些酒香,又甜又腻,使商柔不饮自醉。
「这面条快要泡软了。」牧晚馥从商柔的肩膀里看见铁锅,提醒了他一句。
商柔连忙转身继续搅拌面条,牧晚馥则坐在厨房简陋的木桌上等待着,商柔把长寿面倒进瓷碗里,加上配料,他说道:「陛下,我们到花厅那里吧。」
「外面还在下雪,就留在这里吧。」牧晚馥接过瓷碗,弯起唇角笑道:「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商柔一怔,他花了一阵子才想起牧晚馥提起的是在村子里的日子。他仔细想了想,发现对於那段日子的记忆已经淡薄得很,而那个清丽素雅的小雨也早就被眼前这个温玉凝香的绝色美人所取代。
「你呢?」牧晚馥举起筷子道。
坐在对面的商柔回过神来,他忘了给自己也做一碗了。
牧晚馥无奈地捏了捏商柔的鼻尖道:「你啊??」
他夹起长寿面,放到商柔嘴边道:「吃一点吧。」
「那是您的长寿面啊。」
「所以,商柔不想跟我长命百岁了?」牧晚馥笑眯眯地说道。
商柔唯有咬了一口,他皱眉道:「面条泡得太软了。」
果然是天生不会做菜的料子。
商柔失望地耸拉着肩膀,牧晚馥却吃得挺快,不时喂商柔吃东西。
牧晚馥吃到一半,商柔的肚子就咕咕地响起来,他服药之後总是没胃口,现在看着牧晚馥吃东西,不知为何又饿起来。
「饿了?」
「没关系。」商柔打起精神笑道:「陛下,祝您生辰快乐。」
牧晚馥深深地凝视着商柔,握着他的手道:「明年还得给我做面,好不好?还有很多很多年,一直做到??做到你老得走不动为止。」
商柔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没有像以往般毫不犹豫地答应,他默然半晌才道:「若是陛下愿意,我当然可以年年为陛下做面的。」
说着,商柔咳了咳,牧晚馥蹙眉道:「你最近看起来没什麽精神,是受了风寒吗?」
「嗯。」商柔松开手道:「别传染给陛下了。」
牧晚馥把最後一口都吃完之後,便说道:「你等等。」
他站起来,先把外袍解下来,披到商柔身上, 外袍还温暖,带着茉莉花香。商柔抽了抽鼻子,拉紧了外袍。他看见牧晚馥然後走到米缸前,看见有些剩饭,又看了看菜篮,随手拿了几枚鸡蛋和青菜。
「陛下?」
「你坐着,我给你做夜宵。」牧晚馥回眸笑了笑,他一身绫罗绸缎,容颜又是绝美,站在厨房里做菜是显得如此违和。
商柔坐在木桌前,静静地看着牧晚馥的背影,木桌上的蜡烛快将燃尽,天窗里隐约洒落月光,牧晚馥的背影只剩下一个优雅的剪影,朦胧之间好像又回到在村子里的时光,那时候眼前的男人不是呼风唤雨的帝王,只是平凡的小雨,那个美丽温柔的小雨。
那个曾经惊艳了商柔在村子里的平静岁月的男人,一直都是牧晚馥。
早就回不去了。
从来没有回去的馀地,因为小雨和牧晚馥都是同一人。
牧晚馥加了些酱油,又纯熟地在锅边敲碎鸡蛋,他拿起铲子翻滚着炒饭,浓浓的香味顿时弥漫着整个厨房。
「只剩下一点冷饭,希望味道还好吧。」牧晚馥把蛋炒饭盛到碗里,放到商柔的对面,又把刚才的面碗拿起来准备洗净。
「陛下,由我来吧。」商柔拉着牧晚馥的衣袖。
「乖,快点吃东西。」牧晚馥揉了揉商柔的脑袋。
商柔也实在饿了,便拿起筷子吃蛋炒饭。以前在村子时,牧晚馥也给他做过蛋炒饭,现在吃着同样的东西,那心情和环境却是彻底不一样了。
虽然是冷饭,但翻炒了一遍的味道依然很好,米饭香甜丶鸡蛋也是熟得刚刚好,足以使人食指大动。
他吃着吃着就差不多把一整碗蛋炒饭吃完了,其实他已经好久没有吃得那麽饱了。
牧晚馥从後抱着商柔的颈项,在他的耳边亲昵地道:「味道怎麽样?」
「好吃。」商柔夹了一点给牧晚馥,牧晚馥乖乖地张嘴吃了,他咀嚼着饭粒道:「若是新鲜的饭会更好吃。」
「吃饱就好了。」商柔没好气地说道。
牧晚馥坐在商柔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以前我也常常做饭给你吃的。」
「嗯,手艺没有退步。」商柔笑道。
「商柔。」牧晚馥握着商柔的手,细细地抚挲着他的掌心,低声道:「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小雨?」
「这是什麽问题,明明都是同一人。」
牧晚馥抬起头说道:「快点回答我。」
「两个都喜欢。」商柔弹了弹牧晚馥的额头。
牧晚馥不满地噘起嘴。
「你是自己吃自己的醋?」商柔又把蛋炒饭喂到牧晚馥嘴里。
「不可以吗?」
商柔忍不住笑起来,他握着牧晚馥的下巴,明明都已经在一起那麽多年了,但在这种平静的环境下告白却是第一遍。
牧晚馥整个人几乎软绵绵地靠到商柔怀中,正抬起眼睛期待地看着商柔。他本就长得温柔娇媚,一旦敛去平日那冷淡独断的帝王气势,就成为一个娇弱的美人了。
偶尔商柔真不懂,到底是那楚楚娇弱的柔媚,还是那冷漠果断的狠绝,才是真正的牧晚馥。
「我去洗碗了。」商柔没有回答,他伸手把牧晚馥的发带扯下来,然後站起来洗碗去了。
商柔回来时,只看见牧晚馥已经伏在木桌上沉沉入睡,美人就是美人,睡起来也是海棠春睡般秀色可餐。
「陛下,这里没有地龙,不能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商柔捏了捏牧晚馥的脸颊。
刚才二人在这里生火,本就狭小的厨房顿时温暖起来,但商柔刚刚拿水浇灭火种,厨房也渐渐冰冷起来。
牧晚馥迷迷糊糊地点头,然後伸出双手--
「是的,公主殿下。」商柔失笑,他蹲下来,牧晚馥满意地爬到商柔背上,他本就不重,刚刚吃饱的商柔当然能够把他背起来。
商柔背着牧晚馥走出厨房,周遭空无一人,牧晚馥应该是命他们在彩霞馆外守夜了。
刚刚下完一场细雪,新雪温柔地覆满後院里,点点雪花被夜风吹得卷起来,随着夜风而飞舞,如同泡沫般触不可及。
牧晚馥忙了一整天,早上得上朝,之後又要接受百官朝贺觐见,然後还得去城里接受万民欢迎,对於个性喜静冷淡的牧晚馥而言,估计是一种折磨。
「当然是两个都喜欢,怎麽样的你,我都喜欢。」商柔低声回答了一句,牧晚馥靠在商柔肩上,睡得正沉,商柔本来想捏他那粉团似的脸颊一把,最後还是怕吵醒他,只轻轻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刚刚送走牧晚馥不久,商柔正在用早膳,他吃得不多,吃到一半就开始咳嗽,凌绿拿来手帕给他,商柔咳得愈来愈厉害,最後凌绿拿走手帕,发现手帕上是点点红梅似的鲜血,吓得凌绿腿都软了。
之前凌绿买了不少民间让欢场女子使用的秘药,服用之後的商柔日间总是困倦,幸好夜间也能打起精神侍候牧晚馥。凌绿心想,若公子为女子,依照陛下这临幸的次数,恐怕早就怀孕了,这地位也就稳定了—可惜身为男子,终究只能靠身体联系二人之间的关系。
虽然商柔极力阻止,但凌绿还是唤来当值的太医,太医为商柔检查身体,两个男人毕竟还是比较方便,凌绿便在门外等候着。过了半晌,太医就出来了,凌绿见太医神色不善,便上前问道:「大人,公子的身体怎麽样了?」
「那个??」太医略一沉吟,他问道:「凌公公,下官听说公子常常出入合欢殿,平日也服用不少调理身体的药?」
「是的。」都是男人,凌绿也不顾忌了。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这就是为什麽男宠的花开期比女人要短得多,不止是因为女人能生孩子,事实上男女身体本来就不一样,公子服食太多药,虽然能够让陛下尽兴,却也拖垮了公子的身体,若是不好好调养,恐怕??很快陛下就会对公子失去兴趣了。」
太医仔细想了想,又在凌绿耳边说了几句话。
凌绿担心地道:「那公子该怎麽办?」
「陛下的性子高傲,也就你那位公子胆敢两次在侍寝时顶撞君王,虽然是失宠了,但偏偏每次都能复宠,而且陛下是一次比一次更宠爱公子,这宫里哪位娘娘有这福气。与其以色事人,公子不如就改改自己的性子,别再招陛下不快了。」
凌绿心想,外人哪里明白陛下的脾气,公子也是吓怕了,才会采取这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