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后院的人,是谁?”
“是太后派来的。”四哥敛了眸光,他低着头,顿了顿接着道:“许是见栖枝迟迟没有动作,等不及了。”
177. 栖枝为太后做事已经很久了,久到让我有些不可置信。那时四哥的腿原本是会痊愈的,可却有人偷偷潜入四哥的卧房,在他的药罐里倒了些粉末。后来太医再来瞧,却只是摇头。
那个下药的人,是栖枝。
四哥说,栖枝做事从未失手过,所以来刺杀我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太后发现了四哥搁在箱子里的线薄,她便让栖枝做我之前做过的事,好让我觉得自己与他同病相怜。
栖枝在水中说在寻人,在墙角说迷路了,还有楚楚可怜的攥着我的袖口,都是装的。
可后来,他却不装了。
178. “我没想到栖枝会将线薄拿给你看。”四哥抬眼看我,他笑得无声,“那日他来寻我,告诉我那时给我下毒的人是他。”
“我还以为他良心未泯,来求我原谅。”
“谁知他竟是来威胁我的。”四哥眼睫轻颤,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他把匕首狠狠的插在我的桌面上,面无表情的说,若我对你不好,他一定会来弄死我。”
明明嘴角干裂的生疼,但我扬着的笑意却越来越大,我低头抿了一口茶,自顾自的喃喃:“栖枝还总说我蠢,都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还跑去威胁别人。”
“他也不怎么聪明。”
我不怎么难过,只是觉得心上好像被拉开了一个口子,这会儿正飒飒漏风,吹得人溃不成军。
179. 时予不再看榻上那人,目光落在手上的白玉扳指上。
他还是藏了见不得人的私心,他没有告诉时越,那晚栖枝站在门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想带他去看灯笼。”他的脑袋靠着门框,慢悠悠的道:“我满身罪孽,倒也没想着善终。”
话落之后他低头笑了笑,没了往日的冷硬。
“但我太想再见他一面了。”
第34章 手边的李子果
180. 我惜命,舞刀弄枪的事儿从来不做,小时候父皇曾在家宴上送了每人一把镶着祖母绿的小刀,说是防身用。所有皇子中,只有我没有带在身上。虽然我对待父皇一向尊敬,但觉着随身带把刀太过危险,若是有人想杀我但是忘了带武器,一瞧我自己身上便带着一把,这岂不是死的更快了些。
不过我现在裹着被子,低着脑袋瞧着放在我手边的匕首。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上面没有镶宝石,刀柄的末端带着磨痕。刀刃上泛着渗人的银光,好像不经意间便能在身上划一道口子。
我将匕首我在手里,光滑冰凉的触感让人不自觉冒冷汗,若是以前,我一定把它扔的好远。
“临死前还不忘了捅我一刀。”我学着那人的模样,将匕首隐进袖口,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被子。
“你这人,还真是不安好心。”
181. 不知道栖枝有没有想到,他在这血雨腥风中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成了无人掩埋的枯骨。我听着坐下人的回禀,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紧。
“多谢陈大人。”我冲他笑了笑,冲一边的吴公公点了点头,“这次也是朕不小心,竟让贼人近了身。”
座下男人忙作揖,他低下头接着道:“是皇上宅心仁厚,同情这贼人才将他留在身边,这怎么能是皇上的过错。”
肩头又在隐隐作痛,好像是还没愈合的伤口又崩开了,我冲着座下人笑了笑,刚打算请他离开,便听得他带着疑惑的声音。
“但不知为何,微臣找了许久也未曾找到那贼人所用的凶器……”
袖口里像是藏了条冰凉滑腻的蛇,我的食指轻轻划过刀鞘,就像那人曾经做过的一样。我冲着男人笑了笑,轻声道:“还望陈大人多费些功夫去寻了。”
182. 我阖目坐在主位上,身旁的吴公公端着药碗走过来,他见我不动,试探性的开口:“四王爷那日将太……齐太妃送进大牢后,身子就一直不见好。”
“不知皇上还需要奴才去请四王爷审问吗?”
我睁开眼,指尖攀上碗沿,端起面前的药碗,一点一点将它喝到见底,连药渣都不剩。我下意识的去摸手边的瓷碟,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才发现口感有些陌生。
是红彤彤的李子果。
我吃了一个又一个,可满腔漫着的酸苦却好像怎么也压不下去。我将最后一个李子拿在手里站起身:“带朕去见齐太妃。”
“牢狱阴冷,皇上的伤还未好,如此……”
我站着没动,这些日子我总觉得疲累,有的时候也懒得多说话。本想听着他把这些唠叨话说完,谁知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消失在空气中。他神色紧张,好像是觉得我眉目不善,他弯下腰,低声道:“是奴才多嘴了。”
183. 在我还未登基时,我与太后便算不得多么亲近,大概就是逢年过节去请个安的关系。但我不讨厌她,因为她对待所有的皇子都是一样的,不论是四哥太子,还是我。
她端庄大气,不论发生何事,面上总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处事不偏颇,是当之无愧的一国之母。
在我打开牢门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以往油亮的秀发变得干枯发黄,其中夹杂的几根银丝便显得异常显眼。她头靠着墙,敛目坐在角落里,嘴里呢喃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怎的是你来了。”她冲我笑笑,手抚上胸前的黑发,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时予呢?”
“四哥身子不大舒服。”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的笑意更大,她虚掩着嘴,却掩盖不住语气里的雀跃。
“他这是要死了啊……”她的眼尾生出细密的褶皱,表情越发兴奋:“他终于要死了!”
我没接话,只是站着一瞬不瞬的看她,看着她的神情从雀跃再到怔愣,最后带着咬牙切齿的狰狞。她上前双手攥住我的衣摆,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他有解药了是不是?”
“你告诉我是不是!”
我垂眸看她,瞧见她浑浊眼中的癫狂,我本打算开口,可她却兀的冷笑一声,自顾自的拂了拂衣服上的尘土又重新坐了回去。烛火摇曳,她貌美的脸忽明忽暗,她执起一旁的茶碗放在唇边。
“栖枝。”
“果然是喂不熟的狗。”
184. 据说四哥小时候惊才绝绝,文课武学都在所有人之上,父皇在这几个皇子中,也是最属意四哥的。直到围猎那日,四哥从马上跌落,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日。就算是我那心硬自私的父皇,在深夜也曾为四哥流过几滴眼泪。
但却没人深究脾性温顺的马为何在那一日会受惊,父皇和皇后都没深究,就连四哥也只是缄口不言。
“他挡着我儿子的路了。”似乎想起逝去的太子,她神色有些松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只要没有他,我的桢儿一定会是太子。”
我本想问,为何同是你所生却要如此狠毒偏心?
但我瞧见她脸上的冷恨和眸中散不开的执念,我把那句疑问吞了回去,心间密密麻麻的疑惑和纠结似乎都连了起来。她看着我,又似乎越过我看向了更远的地方,眉目间满是疮痍。
“早知如此,时予被抱回来的那日。”
“我就该掐死他。”
第35章 回家
185. 太后在年少时嫁与当时还是六王爷的父皇,两人相敬如宾,日子一天天过得惬意舒心。在父皇登基不久,太后的亲姐姐梅氏成了寡妇,每日以泪洗面,太后便把她接到宫中替她解忧思。
之后的一个夜晚,父皇躺在榻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床板上的镂空雕花,他淡淡道:“梅氏与皇后,长得不太像。”
想象中姐妹共侍一夫的场面并没有发生,那日梅氏拉着她的手,眉眼温柔的告诉她:“我是不会霸占妹妹的夫君的,是妹妹的,永远都是妹妹的。”
她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在那个孩子被抱回来之前。
186. “梅儿走了,她希望你能抚养她的孩子。”
“毕竟你是她的亲妹妹。”
她的枕边人眸中满是灰败,他溢满着的悲痛欲绝,却是在她心上一把一把的插刀子。
“梅儿不愿让朕告诉你,她怕你难过。”
她兀的在暗下去的烛光里又哭又笑,手心里攥着几根铺在地上的枯草,直到指甲深深的陷进皮肉。
“她抢了我的夫君,她的儿子还要抢我儿子的皇位。”
“我不过是废了他的双腿罢了。”
常年积累的恨意和不甘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倾泻了出来,她的嘴角抑制不住的抽动,尖锐的嗓音在昏暗阴冷的牢中听得我心里发慌。似乎是瞧见我神色复杂,她低头笑了笑,手半拢着放在唇边,像是睡梦中的梦呓。
“姐姐太贪心了。”
“只要不和皇上交媾,她的毒又怎么会发作呢。”
187. 她的脸上带着计谋得逞的意气风发,连带着阴暗的苦牢都沾上了几分艳丽。她似乎早就忘记自己是被打入牢狱的罪人,也忘了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面具出现了裂缝,只需要一阵风便能吹得支离破碎,她像是忙着向我炫耀,敛着笑喃喃:“从小,时予的吃食便是我亲自准备的。”
“吃了这么些年了,以后定是不会有子嗣了。”
我学着她的模样席地而坐,我冲着她笑笑,轻声道:“四哥和朕,也没打算有孩子。”
她的神情并无意外,但我却看出她笑意中的讽刺,她揉了两下戴着镣铐的手腕。
“杀你不过是为了让时予疯掉罢了。”
“你也莫要怪我。”
她在寻找时予的弱点,在他虚与委蛇的淡笑下最在意的东西。找到最后她甚至就要放弃了,像时予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在意的东西。直到那日,她无意中发现了时予书房架子上的木箱。
里面只有一本还未写完的线薄,最后一页上有还未干透的墨迹,一笔一划都未有潦草,带着见骨见血的痴念和情真意切。那一刻她欣喜若狂,余光瞥见铜镜中的自己,笑的癫狂又可怖。
188. “你恨梅氏,可四哥又有何过错。”
我笑得轻盈,压低声音道:“更何况,你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弑兄杀父的人,他对你的情谊又有几分是真?”她无声的笑了笑,垂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颤抖,“他不是人,他是地狱前来讨债的恶鬼。”
我拢了拢衣袖,她这话我倒是觉得对,四哥他绝对不是人,他随便扬扬眼尾,便勾的人心神皆涣。
“只是未曾想到,哀家到头来,居然被自家养的野狗反咬一口。”
我听见这话一愣,心底破开的大洞好像又开始漏风。那日他被无数只利箭穿透背脊,然后跌落在我脚边的场景仿佛又重现在眼前,目到之处,皆是大片大片的血色。
“一个被我养到大的下贱东西,居然也敢跑来问我提要求。”她这几句话说的刻薄又激动,话落便低下头咳嗽了好几声,肩头颤动。
我挪开目光缓缓站起身,扶了扶身上的浮土,“如何处置你,我还需问问四哥。”
“想必他会念及旧情,还你一条生路。”
她似乎觉得好笑,一面笑一面咳,直到笑声掩在含着冷恨的喘息中。她高昂着头,几乎要把一口牙齿咬碎:“让我求他苟活,我宁愿一死。”
我学着她的模样笑了起来,但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悦,喜悦到攥着匕首的手指都在颤抖。
189.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扒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捂在胸口,但却止不住不断涌出的鲜红。温热的液体溅上我胸前的衣襟,女人尖锐的指甲扣住我的肩头,我不觉疼痛,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瞪大的双眼。
意料之外的人才会有这种神情。栖枝没有,所以在悬崖边的一切,都是他意料之中的。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鼻间,我几乎无法抑制身上的颤抖,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匕首。直到她终于不再挣扎,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才撒开手,狼狈的向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跌在地上。我不知在牢里呆坐了多久,直到听见吴公公的惊呼。
牢里阴冷,双手微微冻得僵了,我捧在嘴边呵了两口气,站起身走到满身血色的女人身边,弯下腰一把拔出插在她胸前的匕首。我随意拎着衣服下摆,自顾自的擦着刀刃上的血渍。
“传旨下去,太后薨了。”
190. 不知道吴公公是不是被我这副样子吓到,一直到傍晚也没见他回来。我抹了抹衣襟上的血迹,却发现早已干透了,怎么都抹不掉。我叹了口气,自己走出了大牢,一路上站在两旁的侍卫没有一个敢看我。他们全都低着脑袋,好像生怕我一刀子捅上他们似的。
我觉得好笑,脸上也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但在瞧见门外的那抹皓色身影之后,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明明离得很远,但他眉宇间的担忧和心疼我却看的一清二楚,我本想冲他笑笑然后跑过去的。
但突然觉得浑身疲累,累到一步也迈不动了。
意识混沌间,我看着他推着轮椅一点点走到我身前。支着扶手缓缓站起身,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遮住我衣衫上溅着的血花。
“越儿不必这样。”他抚上我的眼尾,喃喃道:“我能处理好。”
“栖枝不该死的。”我垂着眼,盯着我们两人相触的鞋尖,“况且她的血,不配沾在四哥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