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鹰扬惭愧地低下头来,诚实道:“我只会里面的几个字,整篇下来看不明白。”
刚刚十分的期待的围观群众:“……”
大爷长吁了他一声,说道:“怪不得你带的孩子穿这么破烂。你一定是恃着自己长得好看,年纪轻的时候不努力念书,学字只会几个,这是不学无术!”
迟鹰扬十分惭愧:“是的,都怪我,我会很快学会的。”
大弟子迟谨言摇了摇迟鹰扬的手,说道:“不怪师父,师父很好很好的。”
被抱在怀里的小弟子迟慎行则亲了他一下,安慰道:“昨晚还有肉吃,师父很好很好了!没肉吃师父也是很好的。”
迟鹰扬内心感动,把两小徒儿都抱紧攥紧。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韩才子来了!”一圈圈的围观群众听到,马上分出一条道来,有位佩戴玉佩的公子摇着扇子,微笑着向街坊们点头示意,走到圈子。
迟鹰扬也不占着位置,拉着迟慎行后退半步,让出位置来。
韩才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嗓音清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啊!只会几个字,就不能说自己识字,知道吗?”
街坊们纷纷点头。
迟鹰扬看着皇榜,指挥道:“你念吧。”
韩才子瞥了他一眼,又是轻笑一声,抬眼看皇榜,张口就念:“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宁国三王爷、镇国将军凌灏渊招夫入赘,圣人念其战功累累,伐北国、收大漠……特昭告天下臣民,望有仪表上佳、文韬武略之未婚男子,于各县衙门申报,辰月截至,京城礼部将于午月选拔……”
迟鹰扬静静地听着,对照着皇榜上的字,把韩才子说的都记下来了。
围观的街坊们讨论道:“凌大将军招夫入赘?用皇榜招亲,好像圣人全国选妃一样,给凌大将军全国选夫,圣人对凌大将军真的很重视呀。”
“仪表上佳、文韬武略,我觉得韩才子很可以!”
“对啊,韩才子你是我们南云大才子,书画双绝,能文能武,凌大将军一定能看上你。”
韩才子摆手道:“街坊们谬赞了,在下文武只是一般而已。而且将军招夫,是招入赘夫婿,在下还得与家父从长计议。”
迟鹰扬好奇道:“入赘包吃包住包穿还有银子金子可拿,有什么不好?”
韩才子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种宁国人都懂的问题。
有位热心大爷则回答道:“朝廷规定,入赘的男子不得科举、不得出仕、不得从军、不得纳妾,也不能阻止妻主或者夫郎寻其他面首,入赘当然不好了。”
迟鹰扬听了,点头道:“那太适合我了,我是个道士,不科举不出仕不从军,不纳妾也可以。”
热心大爷的话还没说完,他接着道:“一般入赘的,就你这种长得好看又没什么出息的人才会去。但你不想想,这次是凌大将军招夫,凌大将军!宁国三王爷,镇国将军,能文能武,别说将军能看得上你,你字儿都不认识一个,光长得好看,能通过县衙门的遴选吗?只有像韩才子那样,容貌好有才名的才有机会。”
迟鹰扬信心满满道:“能的。”
不能就作弊!
那可是金碧辉煌、金玉砌成的屋子!
没有金玉,石屋也可以。
木屋也行了。
很快就到雨季了,住草屋下雨挡不住,徒儿生病怎么办。
在周围看好戏的目光之中,迟鹰扬揭下了皇榜,没去衙门报名。
他领着两徒儿去裁衣铺子,给两徒儿造了几身衣服,给自己也造了一套;又去街市,买了菜肉和米。
这么几套衣服和米菜肉,就花了足足五两!
银子真不经花。
但是,真的要为了银子折腰,入赘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家里去吗?这姻缘是好是坏?
应该占卦,问问天道。
这么想着,迟鹰扬扛着米回到草屋,放下了菜肉,带着徒儿们到河边净手。
迟鹰扬说道:“来,你们入门也好几天了,为师今儿想为自己占姻缘,那就顺便给你们演示一遍,教你们一门最简单、最容易入门的易占之术。学好之后,除了占姻缘,还有升官、发财、延师、占病、寻人寻物等等,占近事,很准的。”
谨言和慎行都兴奋道:“好!!”
虽然师父总以为自己很穷,但师父一出门,就赚来了好吃的杏花糕、米、肉、菜和衣服呢!
能占卜这么多方面,一听就知道很有用!
见
迟鹰扬又道:“占问是一件神圣的事,起卦之前,我们必先静心、净手,以显示对卦神的尊重。16595我们现在就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
谨言慎行用力洗手。
都净手完,迟鹰扬从乾坤囊里摸出三枚铜钱,说道:“古人有龟甲起卦、蓍草起卦,不过算法比较繁琐,为师的师父,就教为师铜钱起卦法。慎行,你摸一下,铜钱有两面,哪边是阴,哪边属阳?”
慎行是盲童,看不见,于是他乖巧地摸了摸铜钱。铜钱的一面,印有八卦太极,而另一面,则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摸完又摸,慎行摇了摇头。
谨言不用摸,他眼睛能看见,见小师弟摇头,他便说道:“我猜,画着太极八卦的一边,是阳,另一边,是阴。”
迟鹰扬引导道:“别乱猜,易经我们都背了,还记得吗?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盘古开天辟地,阳气上升,成为日月星辰,是天;浊气下沉,于是厚德载物,是地。是以天清、地浊,天阳、地阴。铜钱分阴阳,阳面清简,阴面繁复。现在告诉我,哪边是阴,哪边是阳?”
慎行这会儿能说啦:“刻着太极八卦的,有字,比较繁复,是阴,而另一面空的,是阳。”
迟鹰扬慢慢教道:“对了,那么,我们来下一步。我们先在心中默念三次想要占问的事,把三枚铜钱分明掷六次,记下每次的阴阳,就可以得出卦了……
“占事取六十四卦而占,每卦都有六爻,每爻分为老阳、少阳、老阴、少阴。三枚铜钱都是阳面在上,就是老阳;三枚铜钱中有两面是阳面,记为少阳;只有一面是阳面,则为少阴;没有阳面,就是老阴……
“老阳老阴,是阴阳的极致,穷则生变,变则有因。少阳少阴之爻为静爻,老阳老阴之爻则为动爻,会动出其他爻,生成变卦。所以,卦会有本卦和变卦之分……
“从下而上倒装,我们就能得出本卦和变卦了。乾三连,坤六断……六十四卦都教你们了,慎行,你来掷六遍,得出卦来,告诉师父和师兄,是什么卦?”
慎行依言掷铜钱,每掷一次,他都用心摸摸,把阴阳记下来。六次之后,记性很好的慎行不假思索地说道:“本卦是巽宫的天雷无妄,变卦是震宫的雷地豫。”
迟鹰扬道:“谨言你把卦排出来。”
于是谨言苦兮兮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把初步的卦盘给排了出来:
巽宫:天雷无妄 (六冲)→震宫:雷地豫 (六合)
本 卦 变 卦
▅▅▅▅▅○→▅▅ ▅▅
▅▅▅▅▅○→▅▅ ▅▅
▅▅▅▅▅ ▅▅▅▅▅
▅▅ ▅▅ ▅▅ ▅▅
▅▅ ▅▅ ▅▅ ▅▅
▅▅▅▅▅○→▅▅ ▅▅
迟鹰扬又道:“好了,这个只是初步的卦盘,还差纳甲装卦,要把世应、六亲、六神、日月、神煞都安上去,卦盘才算完成。16595得出卦盘后,再对照日月、卦身、卦宫,看世应、用神、原神、忌神、仇神、飞伏神的五行六亲、动静、生克、合冲、神煞、生旺墓绝、旬空出空、反吟伏吟等,就这么解卦就行。是不是很简单?现在师父就教你们纳甲装卦歌。”
“师父,”迟谨言苦兮兮地问道:“这真的是最简单、最容易入门的易占之术吗?”
迟鹰扬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回道:“是啊,最简单的啊。”
迟慎言苦着一张小脸,郑重点头道:“……好的,弟子会努力记住的。”
小弟子迟慎行则问道:“但是师父给那个大户人家送卦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做这么复杂的事,应该没有占卦就能判断。为什么呢?是有更简单的方法吗?”
迟鹰扬答道:“常言道,善易者不卜,不是真的不卜,而是太熟练了。占卜的过程已经在师父心里完成,起卦断卦轻而易举。你们刚学,每一步都要认认真真做好,而且最好用熟人练手,看解卦解得对不对。”
就如迟鹰扬所说的,盘还没给徒弟们排完,他想要的占问、姻缘好坏的断卦结果,已经在的出来了。
六冲卦变六合卦,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最终六合大顺,是好的姻缘!
他将会入赘成功,那位将军又专一又喜欢他,而且,他财运上佳,那位将军富有又慷慨!
作为道士,怎么能不顺应天意?
迟鹰扬一边教弟子们装卦解卦,一边没忍住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地上写了个古法的“见”字。
上天都说好的姻缘,迟鹰扬想先看一看这将军的相。
那位将军的脸,就这么出现在“见”字之中。
里面不止有将军的脸。
一共两道人影。
两人身穿盔甲,分别骑在两匹骏马之上,身姿矫健,银`枪挥舞着,动若灵蛇,出而惊鸿,忽而游龙猛劈惊雷,虎虎生风。长`枪互击时,有力的手臂俨然不动,威势却震荡而开。
迟鹰扬凝眸细看。
在这两人中,一人额上红点鲜艳,五官硬朗而英伟,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与迟鹰扬仙气而精致的五官各有千秋。而在镇国将军凌灏渊的脸上,一道刀疤从左额劈开断眉,给他英伟的脸上添了写凶煞之气,十足十一位勇猛的杀神。
帅!
为什么迟鹰扬只能貌,而不能看相,是因为,天机似乎被掩藏了,除了觉得长得俊之外,迟鹰扬完全没看懂这位凌大将军的相!
不像安南王府上的众人那样,一眼就能看透一生。这位凌大将军命运之复杂,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完。
这就奇了。
更奇的是,当视角放远,才看到凌大将军身上怨气黑重,万鬼缠身。可他身上又带着不少祈愿之力与滔天的杀气,让那冲天盖地的恶鬼与怨气都近不了身,两者僵持,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不知这么多鬼是什么时候缠上去的,如果稍有不慎,他身上恶鬼就会伤到凌大将军本人或者将军身边的人。如果凌大将军压制不住,那万鬼一出,流血屠城也有可能,十分凶猛!
不过,这么多鬼跟着,他喜欢啊。
迟鹰扬舌尖绕着唇舔了一圈,三百年没进食,他真的饿了。
可真是欢喜得紧。
“见”字里,凌灏渊忽然抬头一看,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穿越桌上的茶水,利箭一样,刺向迟鹰扬。迟鹰扬一个心悸,信手一拂。
杀气消散于无形,桌上的茶水全部蒸干。迟鹰扬摸了摸下巴,他猛然懂了,师父所指的、三百年后的现在,他羽化登仙的机缘在哪了。
这么浓重的鬼气与怨气跟着,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不怕,他可以帮忙吃。
开心!
做了决定,迟鹰扬计划明日就上京去。
不在县衙等人齐才进京了,早上京早吃鬼。
……
校场之上。
与凌灏渊对战的萧将军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想拱手行礼,才发现手臂被震得都抬不起来了,只得低头道:“属下技不如将军,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凌灏渊的冷眸对上了他:“我几经辛苦,才让你接替我镇守北国的位置,你在那边,可不能技不如人。”
“是!多谢将军抬举!属下必定竭尽全力,苦练武艺,绝不懈怠!”
凌灏渊本来连入赘的机会也不想给任何人。
即使他长相更似阳刚男人、不像个阴柔的双儿,还比男人长得英伟俊朗,性格不柔顺不贤惠,可他是宁国战神,圣上的三王子,身份特殊,手握重权。
即使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见到他就怂,却爱他的权势。
连圣上都忌惮他三分,不希望他与太子、二四五七皇子的人混在一起,更不想他和军中将领结成连理,使军权旁落。
可不慕权势的正统文人,却太过文弱,凌灏渊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摁哭;麾下战将都只是战友,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说句不好听的,凌灏渊深深觉得,全宁国上下,任何一个青年,都配不上他。
要是有人能配得上,那当宁国有难的时候,还用得着他区区一个连没有官职的双儿挺身而出?男人都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