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你负得起责任吗!”
宋玄被他打得一个趔趄,乖乖低头认错,嘴上却道:“我能控制住局势。”
“你能控制住?你他娘的能控制个屁!”陆其裳显然是被气得恨了。“南图人怎么知道圣上行踪的!这其中必定有内鬼。”
“那内鬼若是在四方城,这次你就是要害死圣上。”
宋玄没有还嘴。
他在四方城怕的就是内鬼,所以几乎对每条线的领头人都是单线联系。
当时,他头一个怀疑的是傅三爷。
刨去姬云旗与花无穷,他是四方城诸多人物中,对朝廷之事涉及最多的人。
所以他才让傅三爷单独在官府等候南图将军,拖延时间。
如若傅三是内鬼,则将军风掣必定有所准备。
可傅三没有背叛他们,风掣也的确死了。
那内鬼究竟是谁呢?
宋玄不愿意去猜想:背叛他们的人或许就在盛京,可他却又不得不这样想。
宋玄按了按额角,对着陆其裳问道:“你确定,我同圣上前往四方城一事,文武百官都不清楚吗?”
陆其裳摇了摇头:“我只说圣上突发急病,卧床不起。”
这理由对于向来体弱的姬云羲来说,也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个中内情,也只有常去摘星阁的几个知道。温氏兄妹来日尚短,我也不曾支会。”
说着,他自己也犹豫了:“按理说,应当是没旁人知道的,但若是有人猜到了,或是买通了宫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显然,他也是不愿意怀疑自己人的。
宋玄注视了陆其裳半晌,抿了抿嘴唇:“把手给我。”
陆其裳隐约明白他有奇异之处,也不去问,由着宋玄大夫摸脉似的抓着他的手腕。
“再说一次,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陆其裳一一复述了。
宋玄松开了他的手。
陆其裳没有说谎。
“内鬼一事,你不必再声张,至于圣上在四方城遇袭的消息,暂压两个月再说。”宋玄的眼眸乌沉沉的,好似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给人以莫名的威慑感。
“圣上呢?”
“也不必说,”宋玄丝毫没有犹豫。“他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回来还要处理政事,不该让他为此事烦心。”
陆其裳原本有些犹豫,可瞧着宋玄不容抗拒的神态,却又不由自主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他分明是来教训他的,却反被安排了一通。
这位国师,似乎愈来愈有凛然威严的气势了。
没隔几日,方秋棠研发的几批军备终于出了锅,邀请众人一起去瞧,连带着祝阳、觉远、季硝也没有放过。
对占用众人的时间,他倒没有半点愧疚之心:“这可是能载入史册的大事,是要影响子孙后代的,能让你们头一个瞧,应当是福分才是——”
宋玄对这说法保持怀疑态度。
但当日的演习的确声势浩大,方秋棠弄出来的东西,宋玄、季硝都已经看腻了,但对于陆其裳等人,的确是有如神迹一般,令他们各个瞧得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方秋棠的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手肘搭在宋玄的肩上,从鼻腔哼出一声:“怎么样?我若是早拿这些东西出来,你这国师的位置,是不是该让给兄弟我了?”
换来的却是姬云羲的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方秋棠在没喝酒的时候,还是没有那泼天的胆量,瞧见姬云羲就忍不住打怵:“咳、什么都没说,那个……要不,咱们都下去试试,试试罢。”
宋玄笑着用肘子给了他一下:“见风使舵。”
方秋棠呲牙咧嘴,低低地嘟哝:“封建时代害死人。”
“你又说什么呢?”宋玄早习惯他的怪话了。
“什么都没说,”方秋棠嘻嘻地笑着。“不过我得跟你说,想容姑娘学这些东西,学得还是很快的。”
宋玄瞧过去,果然,其他人都正在士卒的帮助下安装火药呢,花无穷已经能熟练的使用火铳了。
“那就好,她过两日就得带着这些去南疆了。”
“这也太急了……”方秋棠皱了皱眉头。“这才刚赶出来没多久呢。”
宋玄也有些无奈:“南疆那边等不起。”
南图向来尚武,兵强将勇,如今又出了个劳什子苍野将军,听闻是勇猛异常,战略无双。
南图那边给他了一个封号,翻译过来“天赐”,可以说是南图无上的尊荣了。
纵然有姬云旗赶去,宋玄也总觉得不安心。
方秋棠神色复杂了些许:“要不……”
“我也跟着去罢。”
宋玄一愣:“你去做什么?”
方秋棠神色也颇为迟疑:“这些东西我为了加快速度,都是给了图纸,盯着他们流水线做出来的,一人一个部件,再着人组装。”
“这样就没有几个工匠懂原理的,就算懂,也只懂一两件,一些精密的,或是涉及炸药的,难免有疏漏。”方秋棠犹豫着说。“我本想着,赶出来再教,也来得及,可如今……这东西上了战场,出了什么问题,没人会修,那不就坏事了吗?”
“接着编,”
其实宋玄心里明白,方秋棠是指望着这技术玩意敲朝廷一笔银子,才有意藏私。
谁晓得战争这样快,连培训工匠的时间都没有给他留下。
宋玄忍不住敲了他一下:“方老板,你就抠罢——”
方秋棠反倒理直气壮起来:“我方秋棠凭本事坑的银子赚的钱,凭什么不能抠!”
宋玄正无言间,忽得听见一阵骚动声。
“护驾——!”
他等的,终于来了。
第88章 刺杀
这一声呼喊,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去,只见演武台下窜出了几个穿着侍卫官服的男子,手持利刃,直直冲着姬云羲而去。
场上顿时一片混乱,侍卫们上去应战救驾,却都穿着相同的衣裳,一时之间难辨敌我,只有花无穷好似虎入羊群,打得毫无顾忌。
几个侍卫簇拥着姬云羲想要率先离去。
姬云羲却下意识地在寻找宋玄。
也就在这时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有一双手,拿起了火铳,点燃了火绳。
“宋玄——”姬云羲没有发现宋玄的身影,隐约有了怪异的感觉。
这种时候,宋玄是不可能不在他的身边的。
除非……
那双手将火药装进火铳。
黑洞洞的铁管,对准了姬云羲。
“……你在做什么?”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冷厉的声音。
那是宋玄的声音。
持有火铳的人,脊背都僵硬了。
“放手!”宋玄的神色愈发冷了,伸手要去夺他手中的火铳。
那人的身手却比他更敏捷,一个闪身避开了他,手指豪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姬云羲发现了宋玄的身影,正看向这边,眼睛瞪大,瞳孔倏忽缩小。
……
一片死寂。
什么都没有发生。
“火药是受过潮的,”宋玄的声音沉静。“除了想容,现在所有人的弹药,都是没有办法使用的。”
拿着火铳的人无声地颤抖了起来。
他转过头来,瞧着宋玄,露出了一个残酷又温暖的微笑。
“为什么是你呢?”
“觉远。”
宋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虽然早有准备,但他仍是感到了说不出的复杂。
眼前的少年穿着红色的僧袍,笑容一如既往的天真温淳。
怎么偏偏是这孩子呢。
“都住手罢。”宋玄说。
那些刺客忽然停了手,纷纷跪在了地上。
觉远笑得更厉害了。
一切都只是宋玄为了让背叛者以为有可趁之机,故意营造的混乱。
他让陆其裳封锁了四方城的消息,背叛者眼见宋玄和姬云羲平安归来,必然会担忧自己被查出,动手会愈发的急迫和不计后果。
这次原本就是他借此事摆的一个局,宋玄宁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背叛者至少未必出在他们之中。
可结果,的确是让他失望了。
背叛他们,一心希望姬云羲死去的人,竟然是觉远。
“宋玄。”
他听到姬云羲惯常缠绵粘软,却又说不出怪异的声音。
有侍卫将觉远制服,觉远仍在低低地笑。
“哥哥怎么不跟我商量呢?”姬云羲脸上带着笑,目光异常的复杂,这是宋玄从未见过的神色。
“我……”宋玄抿了抿嘴唇。
在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愿意让姬云羲跟他一同猜疑,自己的朋友是否背叛了自己。
更何况,背叛者的目标,明显就是姬云羲的性命,他应当比宋玄更难受才是。
可面对着姬云羲的神色,他竟什么都说不出了。
姬云羲仿佛……正在难过。
不是面对宋玄时那种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是仿佛隐忍着的,令人忍不住蹙眉的难过。
尽管他的脸上仍是带着笑的。
他注视着觉远。
觉远也在看着他。
“你知道了?对吗?”他问。
觉远眨了眨眼睛,笑容渐渐消逝在脸上。
那双眼睛里,带着无尽的火焰,仿佛是血池中蛰伏浸泡已久的凶兽,如今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觉远的脸依旧是那样清澈温柔,这样的反差,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是一种凶狠的怪物,披上了一张精美温和的画皮。
或是一具良善的皮囊,嵌上了一双不属于他的眼睛。
“将他暂且关押在昭夜台。”
姬云羲挽着宋玄的手臂,仿佛撒娇似的摇晃说:“哥哥,你跟我回去罢。”
宋玄隐约发觉,自己可能做了什么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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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羲把脸埋在了宋玄的怀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反常让宋玄忍不住有些着慌。
“阿羲……怎么了?”他轻声哄着。“这次我做错了,下次一定跟你商量——”
“哥哥没错,”姬云羲低低地笑着,那笑里带着说不出的讥讽意味。“是我的错。”
“觉远的确不能留,我现在不能死,也不想死。”姬云羲静静地说。“是我一时昏了头。”
“你早就知道了?”宋玄扶住他的双肩,与他对视。
“在四方城我就知道了。”姬云羲的皮肤冰凉,仿佛体内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似的。“我欠他的。”
“他想杀我,才是真正的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在一个月以前,宋玄几乎从没想过觉远会背叛他们。
那是他亲眼看着经历苦难,生不如死,人不人鬼不鬼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哥哥该想到的不是吗?”
姬云羲笑了起来:“能让觉远发疯的人,只有一个。”
净空。
觉远的师父,五蕴寺曾经的方丈。
宋玄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名字还会再出现在他的耳畔,甚至与姬云羲扯上关系。
那时候净空还没有剃度出家。
第89章 渐青
护国寺神僧了了,传闻不老不死,有通天彻地之能。
他曾经私下说过,姬云羲是活不过十二岁的。
于是在十二岁那年,姬云羲撞破了自己生身母亲淑妃与太子之间的奸情。
“乖孩子,母妃不会让你出事的。”她温柔地安抚他,染着鲜红丹蔻的指甲,轻柔地划过他的皮肤。
曾经的宋淑妃,即使被贬做了庶人,也将自己打扮得这样的精致美丽。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是姬云羲在宫中度过的、最温柔的一段时光。
淑妃对他嘘寒问暖、送汤喂药,亲手给他做了点心,绝口不再提要他去姬回面前争宠一事。
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在宫中所剩无几的势力,将两个小太监安排在了他的身边。
“母妃怕你再被欺负。”她这样解释。
那时候的姬云羲,是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全心全意地相信的。
那是他在那个孤冷寂寞的院子里,不知盼了多少年,才盼到的亲人。
直到他的身体一天天变得更虚弱,连下床行走都变得有些困难。
直到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他的命,每一次吞咽食物都成了困难。
连太医们都断定,三皇子已经病入膏肓,每次请脉都战战兢兢,生怕姬云羲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连姬云羲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
只有一个年轻的太医还愿意过来。
那太医叫叶渐青,每日里笑嘻嘻的,仿佛带着窗外新叶似的活气儿。
是整个长明所,从太监到宫女都十分喜欢的一个太医,也是唯一真心挂念他病症的人。
“不对……不对啊。”叶渐青一边诊脉,一边琢磨。“您虽然天生心疾,可年岁渐长,应当情况比先头好一些才是,怎么愈发严重了呢。”
姬云羲并不说话,他想,这大概是天要收他。
他原本就是多余的。
他开始想念,很久之前的那个院子,很久之前的那个人。
已经死去的那个人。
叶渐青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借口施针,要周围两个小太监去准备水、毛巾,却低声问:“殿下,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姬云羲微微一愣。
“我怀疑您这不是心疾引发的病症,是一种毒。”叶渐青知道,这宫里头的太医,纵然诊了出来,也会装聋作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