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龄走上前,看了一眼四周,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季秉烛。
季秉烛小跑着跑到了那空地中央,回过神面对着边龄,大大地张开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形的弧度,大声道:“阿龄啊,你有没有看到这里有一个特――――别大的门啊?就有这――――么大!你看没看到?”
他比划有很大的时候,音调拖得长长的,睁大眼睛看着边龄,眼睛中满是期待。
边龄看着季秉烛比划得有门的地方,什么都没看见,绷着脸摇摇头。
季秉烛这下有些诧异了,他又伸出手举到头顶小跳着画了一个圆,道:“真的没有看到吗?就在我身后,特别大的门,关得死死的,出都出不去!”
边龄还是看不到,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因为失去元丹修为尽散,就连季秉烛口中那么大的一个门都看不到,他这样想着,脸上不虞之色更甚。
自己这副废人的样子,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来谈报仇呢?边龄几乎算得上是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到季秉烛道:“啊!真的看不到啊,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看不到呢,啊呀,吓死我了。”
边龄:“……”
边龄方才一副满心绝望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地又是刚才想要打死季秉烛的那股强烈的冲动。
边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既然看不到就不要误导别人!”
但是季秉烛完全没听他讲话,自顾自地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小跑着跳到了那棵桃花树下,就开始用爪子去挖桃花树的土,一边刨一边喃喃自语,道:“我记得是埋在这里的,很好喝的酒,唔……这里?”
边龄在一旁扶住了额头。
他用爪子在桃花树下刨出来几个浅浅的坑,但是每每都是挖到一半就自顾自说着“不在这里”,然后就跑去其他地方去挖坑,可以说把半途而废这个词展现得很是淋漓尽致了。
按照他这个挖法,把整个桃树地下都挖上一圈的坑都不会找到他埋得酒。
边龄没再管他,他看着这片空地后面的那条弯弯曲曲地山阶,山阶狭小逼仄,只容一人通过,一路蜿蜒到了山下茂密的丛林。
边龄回想起刚才季秉烛说的“会被后山的门打回来”这句话,有些不明所以,这里连门都没有,怎么会被无缘无故地打回来,他端着这样的念头,尝试地往前走了几步。
连走了许多步,边龄都没有触碰到任何阻挡着他的东西,这样试探下来,他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看着在五步之外的山阶,眼眸微亮。
只要走下这莫名其妙的山,他就可以……
边龄猝不及防停下了脚步,突然愣住了。
他就可以……可以什么?
元丹被废,修为尽失,就算此时他重回了古荆,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些来追杀他的人若是看到他这副模样,指不定连想要杀他的欲望都没有。
边龄想到这里,突然惨笑了一声,从天堂跌落地狱,也只需要一夜之间罢了。
昔日的他意气风发,怀揣着走遍大陆,踏上修能顶峰的梦想一腔热血,一心想着只要等到十八岁,他就可以孤身一人独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那一路中或许会有荆棘遍地,他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有的人爱他恨他惜他妒他,也许他会在一方天地成为大能,又也许会死在一处角落里无人知晓,即使是这样,这也是是自己选择的命运。
命运自来不公,你可以痛恨它,但是却不能悔过自己当初做的选择。
边龄怀着这样的期待,却还未等到十八岁,便被人迫不得已地提前尝遍了世态炎凉。
边龄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一定很难看,他就算再早熟,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心中剩余的,大概也只有满心仓皇与凄凉绝望罢了。
边龄还没整理好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在一旁的季秉烛突然“啊呀”了一声,紧接着他便一把冲了上来,扯着边龄的手臂往后面一甩,边龄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甩在了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他咬牙切齿地用力将拳头在草地上捶了一下,方才心中憋屈的怒气终于爆发,他几乎算得上是恶狠狠地抬起头,赤红着眼睛瞪着季秉烛,怒道:“你到底……”
但是他怒火还没完全烧起来,就被季秉烛下一个举动给完全浇熄了。
季秉烛将他扯着手臂甩了背后,背对着他似乎在看着对面虚空中的东西,他的声音还是像之前那般清冽好听,但是此时说出的话却带着点冷漠,他道:“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你这般待他,有点太过分了吧。”
边龄一愣。
他撑着手臂微微站起身,视线穿过季秉烛的肩头,这才看到了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的人影。
那人身形就像是一团白雾一般,透明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连脸上都看不出些轮廓,他冷笑一声,道:“他可是整个古荆最好的修魔之体,无数魔修抢破了头都要将他抓回去占为己有,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是把他当成孩子对待了?”
这人的声音就像是好几个人在一起说话一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细听之下只觉得毛骨悚然。
边龄愕然看着他们,季秉烛此时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他柔声地说:“魔修自来残忍罔道,手足都可自相残杀。能活成那样的人,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有人问他到底想要修魔了吗?那些人若是罔顾他的意愿让他强行修魔……”
季秉烛还没说完,那个半透明的人就朝着边龄道:“喂,小子,你想不想修魔?”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狂妄了,就像是在逗一只宠物一般满是不屑,边龄皱了皱眉,心中不满,但是面对着他浑身滔天的强横气势,也不好直接硬怼,只好冷着脸道:“若是修道不可报仇,修魔倒也算是一条不归歧途。”
明知道修魔是一条不归路,但是为了报仇,他走投无路之下,也还是会选。
那人这才收回视线,看着季秉烛,语气里有些洋洋得意:“你看吧,他说他想要修魔。”
边龄:“……”
这人实在是太会断章取义,性子倒是和季秉烛有些相似。
季秉烛安静了一会,片刻之后才慢慢转过身来,边龄正在猜测季秉烛此时到底会是什么表情,看到他转过脸来,呼吸一顿。
紧接着就看到季秉烛一脸委屈,盯着边龄的眼神像是在控诉“你这个负心汉”一样,很想让人一掌打过去,和方才他气定神闲的语气一点都不搭。
边龄:“……”
很难想象,他就是挂着这副表情说出那般气势逼人的话,边龄突然觉得有点牙疼。
季秉烛眼中像是盈着一汪水,道:“阿龄啊,你真的想要修魔吗?不能修魔好不好?我能治好你的,我很厉害的,像他这样的,我能一个打十个,你别怕他。”
边龄:“……”
边龄若不是因为性子冷淡,几乎想要咆哮出“他断章取义难道你也听不懂我方才说的话吗?我说的是修道不成我才会修魔!”
边龄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憋出来一句话,“我若是可修道,自然不会入魔。”
季秉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身后的那人不屑的“切”了一声。
边龄看到季秉烛这样的表情,莫名觉得心情有些好,他偏头看了一眼那个半透明的人,这才问道:“他是谁?”
季秉烛像是个常胜将军一样,得意洋洋地朝着那半透明的人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颠颠跑了过来,道:“他呀,我方才和你说了,他是后山的门,我之前有好几次都是被他打回来的,出都出不去。”
边龄吃了一惊,再次看过去,那人已经消失了踪迹。
季秉烛对他解释道:“他是这个后山的守护结界啦,因为时间太久已经修成了神智。生气,要是他没有修成神智我就能打碎它直接出去了,根本不会被困在这里七百年,好生气啊,阿龄,你快安慰我让我别生气。”
边龄:“……”
边龄唇角抽了抽,涩声道:“你……你别生气。”
季秉烛眼巴巴看着他,闻言立刻道:“好!不生气!”
边龄:“……”
边龄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落墨山,无语的次数比他之前十七年加在一起的都多。
季秉烛说不生气就不生气,脸上笑颜如花,他拍了拍边龄的肩膀,道:“你就先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吧,听他说外面有很多人都在找你,好像要把你抓回去折磨,刚才那个结界就是想把你扔到他们手上去,还好被我制止了……”
他说到这里,脸色一肃,严肃道:“你可千万不要被那些魔修抓到,那些个魔修全部都是大坏人,要是被他们抓到了他们一定会把你锁在小黑屋里,让你好几天都吃不了饭的。太凶残了,实在是太凶残了。阿龄你快……”
边龄唇角一抽,从善如流道:“你别生气。”
季秉烛立刻道:“好!”
边龄扶住了额头,觉得自己往后一段时间可能都会在水深火热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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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眉间红痕魔修大佬?啊
季秉烛性子向来爱玩,和边龄说几句话的时间就待不住了,他跳起来拿着一根木棍在空地中间画了一条线,朝着边龄招招手,大声道:“阿龄啊,不要靠近这条线,其他地方随便你玩!”
他自己爱玩,就以为全世间的人都和他一样爱玩,边龄也懒得反驳他这般以己度人的举动,只好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不去那里。
季秉烛这才放了心,他拎着那个木棍,再次跑到了那棵桃树下,开始用木棍一点点地掘地上的土,他大概是用了些许灵力的,那木棍往那儿一戳就是一个坑。
边龄抱着双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在季秉烛将那整个桃树都刨出一个浅浅的坑时,他终于忍不住地走上前,道:“前辈。”
季秉烛抬起头,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边龄,道:“阿龄,我的酒找不到了,我明明就埋在这里的,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的,你快帮我一起找一找。”
边龄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埋在哪里的还记得吗?”
季秉烛往桃树旁边走了两步,疑惑地围着那棵桃树转了好多圈,把自己差点转晕,才哭丧着脸道:“我就记得是这颗树底下,具体的位置我记不得了。”
边龄揉了揉眉心,将季秉烛扔在一边的小木棍拎起来,自顾自地开始在桃树根旁边挖坑。
季秉烛看到边龄一副从容的模样,立刻噔噔噔跑上前,将衣摆一敛,蹲在边龄旁边看着边龄聚精会神地给他找酒,他眼睛里满是期待,道:“在这里吗?”
边龄其实自己也只是在瞎挖,但是挖出的坑一般都比较深,若是按照季秉烛那个挖到一半就放弃另寻其他地方的挖法,就算挖到明年也不一定能找到那酒埋在哪里。
边龄挖了大概一个手臂的深度,便皱了皱眉,道:“不在。”
他又寻了其他一块土地松软的地方,还没挖两下,季秉烛又从旁边手脚并用爬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问:“在这里吗?”
边龄忍着一口气,没回答他,但是他不说话,却不妨碍季秉烛自己一个人废话连篇。边龄皱着眉头在一边挖,他就在旁边一直问:“在这里吗在这里吗?嗨呀,阿龄你说咱们打个赌好不好?要是在这里的话,我就请你喝酒,要是不在这里的话,我们就……哦,好像不在这里我们就喝不到了,那算了,不打赌了,不好玩。”
边龄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忍了忍还是没说话。
季秉烛:“在这里吗在这里吗?我好像记得我就是埋在这里的。”
边龄眉头皱得死紧,片刻之后才冷声开口:“不在。”
季秉烛失望的“哦”了一声,边龄没理会他,继续寻了一个地方开始挖,季秉烛失落没一会又爬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着边龄,道:“在这里吗?”
边龄为人冷漠,在边家他摆出这样的表情,根本没有人敢来惹他,但是这个季秉烛就像是不会看人脸色一样,依然喋喋不休地问着重复的话。
一声轻微的“嗑哒”声,边龄手中的小木棍被他硬生生掰断了,他面无表情看着季秉烛,心道自己还是出这落墨山被那些魔修折磨死吧,总比在这里被人活生生烦死要好。
季秉烛看到小木棍断了,“哎呀”一声,又爬起来,给他重新撇了一根树枝过来,脸上挂着笑容递过来,道:“用这个,这个结实一点。”
边龄:“……”
边龄控制住了将季秉烛的脸按到旁边那个坑里塞着的冲动,一语不发地继续挖坑。
边龄皱着眉挖坑,季秉烛就蹲在一旁喋喋不休地问“在这里吗在这里吗”,烦得边龄差点转身就走了。
不知道挖了多少个地方,边龄手中的小木棍似乎戳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一愣,随后伸出手将旁边的土都给挖开,这才挖出来了两个被密封完好的酒坛,上面还贴着一个红色的纸片,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那上面的字早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个“季”字。
季秉烛在一旁等得已经昏昏欲睡了,乍一看到酒坛被边龄捧出来,立刻扑了过来,满脸兴奋的“哇”了一声,也不嫌脏将那还在沾着泥土的酒坛抱在了怀里,道:“阿龄你真是太厉害了,我挖那么长时间都没挖到,你随随便便一下就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