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阖目,周围各式声音响起,尖叫声,叫骂声,哭喊声。
我却如进入完全封闭的世界,周遭一切都化作尖锐笑声掐住我的喉咙,叫我呼吸不能。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笑我陆铭越,拼着性命地去救别人家女儿,可我自己的师妹,却被乱箭射死,无人怜悯。
她唯一做错的,只是成为了我的师妹。
她只是……想救我而已。
仔细听来,这笑声竟是出自我自己的口。
待我回过神,才看清发生了什么,刀仍握在我滚烫炽热的手中,温热的血却溅在脸上,家丁则对我惊叫着你敢杀我们大小姐。
原来我杀人了。
我却觉得痛快。他天剑派掌门之女是掌上明珠,磕着碰着便不成,难道我青城派小师妹,就活该倒在冰冷的泥地里受人践踏?我偏要看看,究竟谁比谁命贱?
但我仍记得身旁还有位煞神在。我虽杀人,却不想死,只得压抑着以最后理智放下刀,平静得如临疾风骤雨,道:“看来在下今日注定不能回教,您要如何,请便吧。”
他看那尸体,却如看天边一道浮云,远山一道风景般波澜无惊,仰头饮下一大口酒,笑道:“某今日没心情,念你还有要事,这回便欠着吧!”
原来还能赊账。
我便笑了,再出一刀,那家丁瞬间人头落地,唇角弯起愉快的弧度:“多谢英雄,不知可否多欠几回?在下今日须开个杀戒。”
说罢擦净脸上的血,将女孩头颅割下,与家丁的头发结作一股,提着两颗滴血的人头慢慢行至天剑派门口,血流在路上,形成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轻轻敲了敲天剑派大门。
将开门之人劈作两半,举步跨入,两颗人头搁于地上,才对满面惊怒的门众拱手笑道:“叨扰了,长生殿护法,在此请战。”
我魔教中人更该守礼,不可叫正道君子瞧了笑话。
第五章 相思
何善人闻声赶来。
无须多言,我手里滴着血的刀和地上的头颅已说明来意。
他痛失爱女,涕泗横流,脸色青白,食指发颤指着我,几乎要痛得背过气去,待喘息过来才狂怒着,拔剑扑来。其余弟子亦纷纷拔剑,形成剑阵,将我围困其中
我却并无怜悯。
五年前我已发誓,若那人注定是天之骄子,我便要化身为魔,将他从武林至尊的位置拖下。若还能奢望,便是要掀起万丈巨浪,令这武林盟血流成河,方能祭我师妹亡魂。
她不漂亮,不勇敢,顽皮任性,只是个出身平凡的小姑娘。可再普通的小女孩也是我与师父宠大的宝贝,我给不了她更多,只想让她活着,却连这都做不到。我便要让这些君子明白,踏过这条线要付出何种代价。
在那之前,我都要活着。
天剑掌门的剑已至面前,此剑如飞瀑流下,自天上而来,大气磅礴。然他使得气势有余,后劲不足,珈蓝刀决于我手上变得阴寒冷辣,专钻破绽,几招过后,便将那银河之水斩落凡尘,切开剑势,直接砍下首级。再连斩三名弟子,破天剑阵势。
登时鲜血喷涌,高溅两尺有余,洒满院中各处角落。
我做此事时并不亢奋愉悦,也未狂怒失控,只是单纯泄愤罢了。我心知这是我能灭的门派,至于不能灭的,只等来日再取。
想必我脸上的表情也是平静无痕,理智异常。其余门众见状皆认为我心狠手辣,乃嗜血狂魔,便有人奔走逃窜。
灭门之事我尚不纯熟,竟忘记将府门锁死防止逃脱。却见此时有道白衣身影飘然出现在门口,斜倚门框,横起长剑阻住去路。剑于鞘中长吟,未及出鞘便有冲天之势,众人观那气势竟踌躇不前,同样认为此人比我这魔头更加危险。
他施施然拿起腰间酒壶,饮上一口,方才笑道:“魔教妖人请战,我等正道君子怎可拒绝?”
仅以剑鞘就变幻莫测,令人无法上前,更无人能逃。
既有人堵门,我便放手屠杀,将天剑派诸弟子尽数屠净,方才出了这口不平之气。
待那股邪火消去,我开始清点地上尸体。
不想半日之间,算上何掌门及其爱女,门众家丁,竟再欠三十四条命债,这仅是我滔天罪业的零头而已。
怕是惩罚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我看向剑寒清,发现他正抱剑站在门边也盯着我看,斜阳正在他身后,将那白衣染至橙红,又将身影勾勒拉长,如遥不可及的巅峰,他唇边的笑不同于以往的促狭、作弄,竟在这柔光中生出股诡异的温柔。
未等我开口便洒然笑道:“念你刚才眼神很好看,只算一回。下次见面,便是你还债之时。”
我惊奇,即便不看也知我那时的眼睛定然是充满血丝,恐怖无情,无半分怜悯,他竟说好看。而我如小可怜般跪地乞饶时,却只惹得他更加兴奋地施虐,果真是个疯子。
但我怎敢置疑,只点头施礼道:“多谢。”
他又对我笑道:“小护法,某见你刀法虽刚猛,却势头不足,可是没能练全?”
我不敢隐瞒,也没甚好隐瞒。自我武功具废重新练起,便再不练白云剑法,而是选择威力最为刚猛强悍的珈蓝刀决,这本是慕容世家独门刀法,绝不外传。那时我初入长生殿,无依无靠,唯一能求的便是少主。
他听闻我想要这刀法,便答应帮我取来,我也因此沦为他榻上之臣。但他即便不帮忙,也可任意揉捏玩弄我,我绝无法反抗。
当我拿到那卷刀法时,它封面干净,未有折损污垢。但很久以后才知江湖中已无慕容世家,而这刀法正是从血海中取来。灭门之事,少主早轻车熟路,他说要取来,便是保证无人能再使出这刀法。
想到这我答道:“是。此刀法名为珈蓝,在下因缺少残卷未能练全,因此无法发挥全部威力。”
他听后若有所思。我想此人非正非邪,无门无派,却剑术了得,不知怎的突然萌生好奇之意,便问:“敢问英雄剑法承自何人?”
他遥望天际残阳,像在回忆什么,笑着说道:“某并无师父,无论何种剑法,看过便会。某会的剑法没有上百,也有数十,而我见过最厉害的剑招,名叫相思。小明月,你若想学相思,我可以教你。”
我不由想起原本佩剑,可惜当时被洛尘扣下,逃走时未能带出,不知现在何处。至于他说的话,我觉得他又在作弄我,便拱手借口道:“多谢英雄,然时候不早,在下须告辞了。”
说罢便告辞回长生殿复命,留那满地尸体,无人来收。
行至山脚,我将毒药埋于树下,再伺机行动。
回教时已是入夜,却见其他堂主护法与副教主也在,少主正在旁边座椅端坐,神色冷漠,对我视而不见,仿佛与我不熟。
长生殿因教众数目庞大,便分为七座堂,堂主掌管不同分堂,因分堂势力不同强弱有异。护法为教主心腹,直接为教主办事,手下不多,却能号令部分堂主。
教主向来多疑,今日之事他老人家定会觉得让我杀人办不好,去灭人门派倒是本事,莫非是故意不尽心办事?他虽不惧武林盟,却也不容属下擅自行动。
对他而言,养条没牙的狗的确不行,但若松开链子便乱咬人也会惹得烦心。必需如他所愿,指哪咬哪,让咬三寸绝不差半分,才是条好狗。
我硬着头皮,穿过众人。便见副教主对我赞许地竖起拇指,右护法眼尾翘起,不怀好意地对着我笑,媚眼如丝。其他堂主也都笑道:明月,做得好,天剑派鼻孔朝天我们早看不顺眼,奈何只能在心里支持你。
我统统不理会。
这群墙头草,想看我被教主收拾趁机上位,哪来这好事?
于是跪地恭敬道:“属下叩见教主,愿教主洪福齐天,长生殿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正说着,便能感到座上之人那股怒意,我上回办事不利已惹得他不悦,这次恐又要借题发挥。偌大厅堂,单凭内劲就如狂风扫过,已将众人压得喘不过气,纷纷跪倒在地,在这气息下连呼吸都须小心翼翼,皆不敢吭声。
我低头跪着,等上半响才听他开口沉声道:“护法,今日之事你可有话想说?”
我再次拜了一拜,委屈道:“启禀教主,属下灭天剑派的确事出有因。今日属下本离教进城闲逛,却偶遇天剑派小女儿,她与属下乃旧识,便嘲笑属下生得不男不女,乃魔教妖人……”
说到此,便听堂上哄笑。
我生来就男身女相,过去束发打扮,再亮长剑,便没人敢直视。可自入长生殿肤色更显苍白,两点唇瓣倒妖肆的红,少主不准我束发,有时出门竟被直接认作女子。
我低着头,抬眸瞥见教主惯来不苟言笑的脸也现出嘲弄之色,怒气稍去半分。
我便接着道:“属下便问这是从何说起,她只道是听何掌门讲述,长生殿皆是庸碌无能之辈,因何能与武林盟分庭抗礼,乃是因为入教后教主便教我们练一种邪功,练成后便会断情绝欲,变得不男不女……”
这话说完我停顿片刻,堂上寂静无比,只听少主冷冷喝道:“一派胡言!”其他人见少主发话便纷纷附和道,就是,简直荒谬,这不是打咱教主的脸吗?
见教主脸上神色不变,我接着委屈道:“侮辱属下倒罢,怎能辱没教主威仪?属下不服气便道,我们教主乃英明圣主,怎会练那种功夫?练的只有我,李堂主,周堂主和白护法而已,与教主无关。”
教主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怒道:“你还不动手,是想把孤王的脸都丢尽吗!”
我便道:“属下无能,争吵不过,只好砍下她的脑袋。但此言乃出自何掌门之口,于是属下拿着她的人头到天剑派,挨个寻问,他们竟张口便骂,魔教妖人,不得好死。属下只好依次屠过。未曾想,这天剑派竟无一人能在我手中撑过十招。”
少主冷笑:“如此小门小派,何来底气笑我长生殿?你若敢留活口,本少爷可要罚你。”
我便细细描述道:“属下怎敢?待到最后,剩余的人只磕头道饶命,属下便问,你们可愿拜在我长生殿脚下,他们直磕头道愿意。属下便手起刀落,割下他们人头道,可惜长生殿不收无能之辈。”
讲述完毕,我拜倒在地,诚恳道:“这便是经过,请教主责罚。”
此时满堂俱静,其他教众均不敢吭声,我知道他们内心定在骂我搬弄是非,巧言令色,还有少主撑腰,但也无可奈何。
话已至此,教主就是想收拾我也找不出理由,但余怒未消,只得道:“护法,你忠心耿耿,赤诚一片,孤王又怎会责罚于你?武林盟若来讨要说法,斩了便是!”
我忙受宠若惊地叩头道:“教主圣明,泽被臣属。”
他挥手令众人退下,连少主也禀退,令我单独上前。
我近来暗地搞小动作,做贼心虚,见他神情凝肃,森白脸上隐着怒意,更觉心慌,不想刚上前便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力道太大被刮倒在地,如被塞入巨钟,翁鸣声不绝于耳,头昏脑胀。
第六章 赴约
待回过神,火辣的疼痛感席卷而来,我心知侧颊定然鲜红肿起,却不敢伸手捂,只听得教主沉声问道:“孤看今日之事,说孤王倒是未必,想是说你什么,惹你不快了吧?”
我忙跪起,叩头道:“教主英明,果然未有事能瞒过您,她的确说属下不男不女,乃魔教妖人。”
他不愿再听到这话,见我坦白才斥道:“你是孤王心腹,出门在外遇到此事杀了便是,无须顾忌,不可丢了孤王的脸。”
我忙道教主说的是。
他又道:“还有一事。诚儿虽是孤的儿子,却因他娘的死自小不与孤亲近,如今更不愿近女色,至今未有子嗣。护法,你与他向来亲密,不知他是何想法?”
他虽问的和善,我却仿见他眸中精光,似乎看到面前铺好的一万个坑等着我踩。冷汗瞬间打湿后背,生怕答得不好便被拖下去处置,于是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斟酌着答道:“启禀教主,少主所修掌法,练至越高层,越是无情,自然不会有情爱之念。您也知过去我们曾有过节,属下不过是他无聊时的玩物罢了,算不得什么玩意。至于子嗣,咱少主乃人中龙凤,谁会不中意呢?属下认为柳家女儿正适合。”
这柳家女子因能怀灵胎向来受各大派争抢,也为求庇护与各大门派联姻,在江湖中是举足轻重的大家族。这柳家大小姐正待字闺中,传闻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却扬言只嫁天下第一英雄。
恰正道在八月举办武道大会,这武道大会每五年举办,胜者则为天下第一,届时江湖各豪杰都会参加,莫非教主打算……想到这,我便两腿发颤,怕听到接下来的话。
教主果然说道:“孤看也是。然诚儿向来孤王让他做什么,便要对着干,此事便由你来劝说。另外,孤王给你两座分堂调动,这期间你去趟无常门,务必将情人蛊取来。护法,可别再令孤王失望了。”
我心里暗骂老狐狸,这不是难为我吗?我连珈蓝刀决都要不出来,怎么劝?更何况少主这人自视甚高,送上门的尚且不要,让他与其他男子争女人,他还不剁我喂狗?
至于无常门,是副盟主叶翎的师门。叶翎与洛尘自小相识,是青梅竹马,向来视我为仇敌,我不惹他尚且屡次杀我,险些要我性命。洛尘武功更进步神速,又掌握江湖命脉,两座分堂在他眼里怕还不够看的,我再去无常门不是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