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郑立手上一抖,他还有刀!他使尽力气,微微托起那把于他而言沉重无比的阔刃,他眼睛冒光,一股突如其来的勇气在他胸腔里蔓延,他有武器,他能反抗,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张开嘴——
“我们冲啊,杀了这个狗官!”
喉咙里卡着的话语一个词也没有来得及吐出来,郑立的世界天旋地转。
段枢白眼睛死死锁定住这个在流民里掀起谣言、制造暴-乱的男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缓步踏在他胸膛上,手中长-枪一挥,将郑立的喉咙“砰”的一声钉在了地板上,倒在地上的郑立眼球突出,嘴巴张开如同干枯的渴鱼,段枢白抽出枪尖,鲜血溅了一地。
流民堆里一阵肃静。
段枢白听见那群暴-乱的人群中,有人满兜的石块掉了一地,石块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人惊慌失措无比,呆立在原地,根本不敢低头去捡,生怕自己步了郑立的后尘。
这和他们之中一部分人想象的不一样,他们跟着起哄,只是为了逼迫建兴城大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他们绝不愿意也不舍得用自己的尸体堆积敲开城门。
谁料,一下子见血了,出来一个杀神——
这和他们要的结果不一样。
“砰!!”
清脆一声响,长-枪立在地上,这一道响声,冷冰冰地敲在所有人耳边,敲得他们如梦方醒。
段枢白立在城门口,全部人的视线都投注在他身上,他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乃阳州太守段枢白,昨日我抵达宣州,得闻兼州百姓流离失所,我深感痛心,阳州地广人稀,愿意收容兼州流民,于是我与宣州太守商量,孙太守答应让流民借道宣州,并借出四艘大船,送流民去阳州。”
“今日流民堆里掀起暴动,居然有谣言说孙太守意欲哄骗流民上船,在江上凿船坑杀流民——呵呵,我想对诸位说,脑子是个好东西,你们的家园被洪水冲走了,但是脑袋可没在水里泡坏吧,孙太守除非发了疯,他才会干出沉船杀人的蠢事,他若不想管流民,直接把你们堵在城外即可,何苦想出这种丧尽天良激起民愤的恶毒主意。”
“能捏造出这种谣言的,他本人一定恶毒至极。”
段枢白在所有流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说道:“我再说最后一句话,愿意相信我的,就站到我左手边去,待会儿跟我一同乘船前往阳州。”
流民堆里起了骚动,他们神色犹豫,还没有人愿意踏出第一步,郑立的同伙里有一人名叫卜海亮的见状,高声大呼:“大家不要相信他,他杀人如麻,他说他是阳州太守他就一定是吗?他肯定在骗我们。”
卜海亮和郑立一样,他们手底下见了血,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只有煽动人心浑水摸鱼。
“他下手这么狠,等把我们哄到船上去,残杀我们只会更残忍。”
“他嗜血成性,我们千万不要相信他!”
“我们要结成一根绳子,共同对抗他们!!我们才是兄弟姐妹,别信他!”
流民堆里慌慌张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决断,段枢白持枪立在当场,面对这种情况不慌不忙,浑身杀意未褪,眸光清正似海。
一个老妪从流民堆里走出来,第一个站到了段枢白跟前,她杵着拐杖,恶狠狠的看向那群暴-乱的流民,枯瘦如虬枝的手指指向卜海亮,音色厚重地说道:“卜海亮、郑立、柳龙……”
她一一点名。
“你们混在流民堆里强-暴妇女双儿,结伙立锅烹煮人肉……咳咳,这位段太守杀得好!老婆子我宁愿沉船葬身江中,也不会同你们一群畜生为伍!”
流民堆里慌了,“吃人肉……”
暴-乱的流民中还犹有良知的人看看周围的人,他们身边竟然还有那般丧尽天良之人。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越来越多的人走向段枢白身边。
卜海亮神色不对,还欲再挣扎后退说些什么,段枢白眼神凌厉,带着人将暴民中的刺头通通捉拿用绳索捆绑起来。
将那杀害官兵的几人找出,段枢白将人交给孙智心,“这些人,就留给孙大人处理吧。”
“丧生官兵的家属,要好好宽慰他们。”
孙智心点点头:“段大人放心,这些我一定都妥善处理好。”
段枢白也微微一点头,他回过身,走到做好选择的流民堆前,朗声道:“愿意跟我去阳州的,等会就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走去码头。”
流民齐声应答。
城门打开,两百多名建兴官兵守在道路两旁,清出一条路来供人行走,段枢白提枪走在最前面,流民紧随其后,他手中长-枪的枪尖鲜红无比,干枯的血痕粘在其上。
建兴的百姓被拦在道路两旁,衣衫褴褛的流民们穿城而过,殷红的枪尖在前,场面静谧无声,唯有脚步声阵阵,队伍井然有序,期间没有发生一点动乱。
段枢白带着一行人步行至码头。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立在风口张望,萧玉和明黄色的发带被江边的冷风吹得和春日里飘散的柳枝一样,宽大的衣袖灌风而又被吹平。
衣袂发丝翩飞中,萧玉和秀美的容颜若隐若现。
萧玉和见了队伍里领头的那个人,绷着已久的面容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将飘飞的发丝揽到脑后,心中恨不得立马跑去那人身边,但瞧着他身后的人群,萧玉和到底还是忍住了。
江边飘着一股米汤的香气,老远就能闻着,把一群饥肠辘辘的流民弄得只顾吞咽口水,肠胃里敲锣打鼓地欢腾。然而,米汤的香气中还掺杂着另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熏的人胃口全无。
一香一臭交杂,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段枢白把枪扔到一边,大步向前将心爱的夫郎揽进怀里,宠溺地笑道:“玉和。”
萧玉和贴在他胸膛,甜甜道:“夫君。”
萧玉和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道:“夫君,玉和已经让人在江边熬好素菜粥,让流民们喝一碗粥再上船,对了,玉和还让人去买了一批药材,一部分堆在船上,一部分我已经叫人熬了防治疫病的汤药,让流民们都喝一碗。”
段枢白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家玉和想的真周到!”
段枢白忍不住将自家玉和抱进怀里揉揉,两人交颈相拥,心中皆是欢喜无比,突然间一股刺鼻的味道从萧玉和身上传来,段枢白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嫌弃道:“你这是什么味啊。”
被嫌弃的萧玉和气狠了,一拳捶在段枢白胸口,踮起脚尖张开右手伸到对方鼻子边,强迫对方闻自己手中浓浓的药材味。
“你这是要熏死你家夫君吗?”
“你敢嫌弃我,你混蛋!”
两人自是打闹了一番,刚刚那群见段枢白利落杀人的流民们对此目瞪口呆,所以——嗜血成性什么的,果然是造谣。
段枢白走到符千席身边,指使道:“你不是心系难民吗?你不是很有本事吗?现在就让你来安排施粥施药事宜,让我见见你的本事。”
符千席沉着脸没有回答,默默做事去了,今天见到的场面,带给他很大的震撼。
流民们排成长队,有序地领粥喝药汤。
段枢白站在风口,一阵江风吹过,他又连打了数个喷嚏,他喃喃说道:“是谁在念叨我吗?”
一江之隔的张长乐咬着笔尖,看着窗外天色-欲哭无泪:“将军,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第36章 安置
让所有的流民都喝了米粥汤药, 暖了暖肚子后, 段枢白安排人员组织流民们上船。
孙太守夫妇来送他们。
孙智心感叹道:“兼州流民的事情终于得以解决,虽然付出了些许代价, 但也比之前预估的要好。”
“段大人,我准备了一船粮食, 这是宣州百姓自愿捐给难民的, 你帮我收下吧。”
段枢白笑着点头:“我代表流民们谢谢宣州百姓和太守。”
“对了。”段枢白突然提起:“还请孙太守不要让人多说起阳州收容流民的事。”
各州都对流民拒之门外, 就阳州兀自主动收容流民, 若是大肆宣扬出去,恐怕引起人注意。
孙智心了然地点头:“放心, 我不会多说的,段大人保重。”
段枢白含笑道:“孙大人也保重,对了,若是后续还有兼州流民,同样可以送来阳州。”
段枢白与孙太守告别完毕, 帮扶着流民们排队上船,有些腿脚不灵便的, 他直接给人抱上了船, 其中那个最先站出来跟随他的老妪, 名叫井淑云, 井老太连着拐杖被他扶上船, 井老太连声感谢:“多谢段将军。”
听着周围的士兵们称段枢白为段将军, 他们也跟着这么叫, 叫他段太守, 总觉得不够英勇。
五艘大船使离了码头,装载着六百余名兼州流民以及一百多名建兴官兵,一路趋江使向了阳州。
船上的流民或蹲着,或坐着,或靠在船板上,有些第一次坐大船的甚至还很新奇,在甲板上东张西望。船身一路向前越使越远,宣州的码头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江中的冷风吹得船上的旗子猎猎作响,流民们喝了热粥,心里暖洋洋的,一点都不惧着江上寒风。
“玉和,你要去船舱里休息吗?我怕你晕船。”
段枢白站在萧玉和面前关心道。
萧玉和摇摇头:“我没事,我这次没吃什么东西,应该不会晕船,你别担心了,我给一些生病受伤的流民诊脉,帮他们处理一下伤口。”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撑不住了就告诉我。”
萧玉和点点头,蹲在地上,给躺在地上哀嚎的流民们看病治伤。
流民们瞧见这个清雅如仙一样的小公子不仅医术高明,而且他还是将军夫人,段将军愿意收容他们前往阳州,将军夫人还给他们治病,这对夫夫可真是菩萨心肠,听段将军说,宣州的孙太守还送了一船粮食给他们,这朝廷里面,也是有好官的呀。
他们先前居然还怀疑段大人意图沉船害人,可真是太不识好人心了。
“我想看、看船外边的水……”
一个还不及段枢白大腿高的矮冬瓜在他旁边叫嚷道。
段枢白笑了一下,顺手将这个瘦弱的小男孩抱起来,让他趴在木板上看外面逐渐后退的江水,江水中波涛滚滚,浪花一朵朵盘旋而起,水里时不时还有张开嘴的鱼冒出头来,一些渡江调皮的鸟儿,斜飞着翅膀掠过水面。
他怀里的小男孩欢呼道:“有鱼,有鱼!”
飞过船的大鸟在他们头顶鸣叫。
等小男孩看够了水,段枢白将他放下,让他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小男孩的父母忙局促地说道:“谢谢将军。”
小男孩也睁着水灵的眼睛,冲他一笑:“谢谢将军。”
段枢白勾唇,摸摸他的头:“不用谢。”
坐在不远处的符千席叼着一根枯草,心下对这对夫夫彻底改观了,其实这个莽夫将军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差劲,跟着他们去阳州,在他手底下办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嘛……
他脑袋里突然一声响,曾经立下的誓言在脑海里回荡:我符千席就是累死饿死睡猪笼,也绝不会为你办一丁点事!
……
符千席将口中的枯草吐出来,侧躺在船板上眼珠子转了转,其实,到了阳州,若是段枢白对他以礼相待,奉为上宾,让他违背誓言也不是件难题。
段枢白肯对他那般礼贤下士,事情也是可以转圜的。
符千席就这么在心里愉快地决定了。
“呕……”
萧玉和突然泛起恶心,头昏目眩想要站起来却一个没站稳,的段枢白连忙从身后抱住他,萧玉和没有控制住,直接吐了他一身,段枢白将人拦腰抱起,对正在被萧玉和治伤的流民说道:“我家夫郎晕船,我要抱他去船舱了休息了,等到了阳州,再让大夫疗伤吧。”
流民们受宠若惊:“我们的病不碍事的,将军快抱着夫人进去歇息吧。”
萧玉和晕船严重,段枢白在一旁心疼不已。
萧玉和把胃里面的东西都吐空了,段枢白脱掉自己脏了的外套,蹲下-身子给他擦拭身体,为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让他睡在软榻上:“乖,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晕船就不要逞强,都怪我不好,纵容你留在外面。”
萧玉和模模糊糊躺在软榻上,难受的眼泪逼了出来,他弱弱的喊道:“夫君,我好难受……”
段枢白心疼地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亲了一口,“难受就睡一会好不好,夫君守着你。”
“你不准走。”
“好好好,我不走,守着你,好好睡觉了,不许说话。”
萧玉和半昏睡着枕在他的大腿上,段枢白不住地摩挲他的背部,不久后,萧玉和彻底昏睡过去,段枢白将他侧放在美人榻上,摸着他的额头喃喃道:“每坐一次船就得晕一次,看来以后真得把你哄睡了,再抱到船上去。”
五艘大船抵达阳州。
段枢白抱着睡着的萧玉和下船,指挥着人员安排流民下船。
张长乐早就收到消息,说有大船靠岸,赶紧快马赶来见人,一见到段枢白,他就高声哭诉道:“将军,你怎能独自丢下长乐,带着夫人去宣州逍遥——”
见到睡着的夫人,张长乐声音骤然一停。
“嘘嘘嘘!”段枢白竖了一根手指在嘴前嘘声,他斜睨了一眼张长乐,随后抱着萧玉和,将他放在马车上躺好,让秋然在他身边伺候着,这才回去应付张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