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辞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樱三

作者:樱三  录入:08-21

  叶铭修坐到他旁边,探了探他的额头,忧心道,“阿临,大哥在。”
  也不知叶绍卿是不是听见了,倒是一时半会没了声响。
  叶铭修见他脖子里一层薄汗,便接过阿柒手里新的软巾给他擦拭,叶绍卿忽地抓住他的手,呢喃了句什么。
  叶铭修没听清,便轻轻拨开他的手继续要擦。
  “……则,容则……”这会叶绍卿说的那个名字大家都听清了。
  叶铭修神色一凛,抓紧了手里的软巾。
  他朝宋景仪瞟了一眼。
  宋景仪坐在那头,低头喝茶,佯装不知的样子。
  叶铭修站起来,把巾子往水盆里一丢,微怒地出门去了。
  阿柒重新坐到叶绍卿床边,拿下他额头的帕子,轻叹了口气。
  叶绍卿刚刚在叫的,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叶绍卿的烧在凌晨时终于褪了下去,或许是身体已经习惯这时不时的高烧,叶绍卿倒是一夜安稳睡到了天大亮。
  待他醒来,床边只有阿柒趴着在睡。
  “柒丫头。”叶绍卿唤她一声,心里头倒是很愉悦。
  “公子……你笑什么!”阿柒睡得浅,被他一唤就醒转过来,见他唇白如纸,还冲自己微笑,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啐了他一句就起身帮他倒水。
  “好端端的喝什么酒,不知道爱惜这具皮囊,”阿柒继续数落他,“我又何苦要来守你一夜!”
  叶绍卿捧着茶盏小口地喝着,一边故作无辜地抬眼可怜巴巴地瞟她。
  “也不知把府里上上下下急成了什么样,大将军都火急火燎地来了,陪了你大半宿,连自己府邸都没回……”
  “大哥来了?”
  “可不是的吗,还有……”
  “阿柒,我饿了,好饿啊。”叶绍卿以为她还要继续埋汰自己,赶紧转了话题好堵她的嘴。
  阿柒闻言,叹了口气,“我马上去厨房,不知你醒得这么早,他们可还没开灶,”她站起来理了理鬓发,“我叫他们给你做点清淡的。”
  叶绍卿便笑,“谢谢我的好阿柒。”
  阿柒白了他一眼,急匆匆地去了。
  叶绍卿在床上挺尸了一会,觉得无聊,其实他身上除了有点发虚,已没了大碍,便掀开被子爬下床,随便披了件袍子,就出门想去找叶铭修。
  叶绍卿的卧房是他从小到大一直住的那间,隔一条回廊,便是叶铭修还未出府时的卧房。叶铭修昨夜住了叶府,叶绍卿便想当然以为叶铭修是住回了他从前的房间。
  “大哥!”叶绍卿欢快叫着推开房门,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床边,正在穿衣。
  那人腰身细窄,背脊宽厚,那两片肩胛骨料峭耸出,而从那低低的亵裤边沿,还能看见两个浅浅的腰窝,只一眼,便叫人觉得线条流畅,晃眼至极。那人听得声后响动,反应迅速地把衣服搭上了赤裸的上身,然后立刻转过头来。
  是宋景仪。
  而任他反应再快,叶绍卿仍然看见了他背上靠近左肩处,有一虬结疤痕。
  叶绍卿心里一震,脑子嗡嗡作响。
  同样的疤痕,他也有一处,在左边心窝。
  他和宋景仪这疤痕,一前一后,倒像是赶巧了凑一对似的。
  这两处旧伤,甚至是伤自同一时,同一处,同一人。提醒着叶绍卿最恼恨,最唏嘘,最不愿回想的记忆。
  “绍卿?”宋景仪见叶绍卿怔怔站在那,不言不语,便压了神色间的惊讶,唤了他一声。
  “……还以为我大哥睡了这屋,唐突了。”叶绍卿回过神来,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松了松,扯出笑容。
  “哦,大将军说这屋避湿又安静,坚持让给了我。”宋景仪解释,眉目间浮起歉意,“昨日我不该同你喝酒……”
  “哪里,可别再提了,否则阿柒怕是要连那翊林阁都不许我去了。”叶绍卿摆摆手,“劳烦你还惦记我一晚上,我这是自作孽。”
  “阿柒已经去叫早膳了,我去厅里,你梳洗完了也来同吃吧。”
  叶绍卿好似不想多留,说完便转身走了。
  宋景仪站在那,眼里忽然腾起点薄怒,继而熄灭下去,凝成一片深幽幽的黑。
  叶铭修见叶绍卿身上无恙,免不了又厉色着数落了他几句,叶绍卿好脾气地认错。
  “你这破性子,是该找个人管管了。”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叶绍卿喝粥的手一顿。
  “你今年二十有四,是该成家了。”叶铭修放下筷子,看他一眼。
  叶绍卿面色不变,继续吃起来,“大哥还未娶妻,我又怎么敢抢先?”
  “我常年征战沙场,指不定哪一天就回不来了,你不一样……”
  “大哥,”叶绍卿打断他,不复平常总对着叶铭修含笑撒娇的模样,“本来我俩也是一样的。”他这么说完,面上已带了寒意。
  叶绍卿与叶老将军生的相像,面孔冷硬起来时更甚,叶铭修仿佛看见父亲当年的影子。安王之乱后,叶绍卿性格逐渐圆滑,叶铭修都要忘记自己这个弟弟内里那股子宁为玉碎的狠厉劲儿。
  叶铭修见他如此,心里也有些恼怒,正要再说话,宋景仪已经穿戴整齐,走进厅里来。
  “我吃饱了,回屋再躺会,大哥你陪陪景仪吧。”叶绍卿站起来就走。
  叶铭修以为他是在跟自己闹脾气,摇摇头不再言语。
  而宋景仪看着叶绍卿跟自己擦肩而过,蹙起眉头。
  叶绍卿回了房,阿柒正拿着帕子对着药碗轻扇。
  服侍叶绍卿喝了药,阿柒轻声道,“见到他了?你走的这样快,我都来不及提醒你。”
  “昨夜是他把我送回来的。”叶绍卿盯着碗里褐色的药渣。
  “是,明明都是他……他还敢让你喝酒。”阿柒递了蜜饯过来,语气忿然。
  “不要提了,我歇歇,你也快去睡一会吧。”叶绍卿推开阿柒的手,把碗递给她。
  阿柒看他一眼,喏声退下了。
  叶绍卿坐在床上,却是了无睡意。
  若是先前,他还能骗自己,过去的早忘记了,他已经不怨不焦了。但是今日宋景仪穿衣时他这一瞥,叶绍卿知道,那一天发生的事,每一幕都清晰地如刀刻。寒刃入骨,那种痛,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七年前,安王之乱。
  嘉元四十一年,九月初五晚上。四皇子周容则的宫殿。
  过了酉时,承明殿内还有几个少年的嬉笑说话声。
  “你就少贫嘴了,不知这书还抄不抄得完了。”四皇子摇摇头,看向正在大笑的叶临。
  叶临把笔搁下,拿起一张刚写满的吹了吹,看向对面的宋灵蕴,“哎,灵……咳,宋灵蕴,你能不能写草一点,不然夫子一眼就看穿了。”
  宋灵蕴冷哼一声,“帮你写就不错了。”
  原是今日课堂上,叶临跟徐侍郎家的小儿子干了一架,起因就是徐明予被三皇子授意,嘴上冒犯了四皇子两句。结果就是叶临被罚抄弟子规三十遍,四皇子牵连同罪,十遍,宋灵蕴监督,就防他找小厮代抄。
  四皇子十遍老实默完,就帮叶临写,如此写到天黑,宋灵蕴也是看不下去了,遂也提笔。
  “反正也是作弊了,为何不让小伍小陆一块帮忙?”叶临甩着酸痛的手腕道。
  “不可,我帮你已是违了夫子的教训,不能错上加错。”宋灵蕴蹙眉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绝。
  “呵,灵妹妹你怎的这般迂!”叶临终于忍不住取笑。
  宋灵蕴气极,正要反讥,四皇子连忙按住叶临,“阿临,你承人家好意,哪里还能这么说话?”
  叶临晃晃脑袋,他素来口快,但认错也十分干脆,“我这张嘴就是欠,你莫要和我计较,我错了我错了。”
  宋灵蕴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殿内灯火明耀,三人都没有察觉,外头的黑夜,与平日相比,多了几分暗涌流动。
  直到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德妃那边的宫女送吃食过来了。
  那宫女拎着食盒,低头走到桌边。
  这时候三人也抄得差不多了,才惊觉已大晚。
  “都这个时辰了,你们不妨就留宿我这吧。”四皇子收了笔墨,腾出桌上的空处来。
  “回殿下,这不合规矩。”宋灵蕴先摇头。
  “殿下,宋公子家的马车在宫门外等了两个时辰了。”通报的小太监回道。
  叶临就笑,“抄书抄到夜不归宿,我爹定要把我剥皮拆骨,我也回去吧,”他朝宋灵蕴作了个揖,“劳烦宋公子也捎我一程。”
  宋灵蕴哼笑。
  宫女把几碟点心布到桌上,又取出八角镂云龙的温酒壶,三只白釉点碎花的酒盅。
  “怎的,还有酒?”叶临脖子都伸长了。
  那宫女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回道,“娘娘说了,夜深露重,请殿下和两位公子饮一杯驱寒。”
  “我认得你,你叫……”叶临撑着下巴继续跟那宫女搭话。
  “回叶公子,奴婢叫……”
  “阿柒,我就叫你阿柒好了。”叶临自顾自截断她,擅自就给人取了名。
  宋灵蕴当下就飞了他一记眼刀。
  四皇子苦笑着摇摇头,“母妃宫里的人那么多,你哪里认得。”
  “生的好看的姑娘我都认得,我只不过记不住名字而已。”叶临振振有词,“你给殿下送过那件鹊翎的斗篷对不对?”
  那宫女便点头。
  宋灵蕴讥诮道,“你这记性要放到课堂上,倒不知要叫人省心多少。”
  “我倒不知你平日如此挂心我……”叶临立刻勾唇调笑。
  他们说话间,宫女执起酒壶,默不作声地倒起酒来,她手下似是不稳,第一杯就给倒洒出来,她忙低声道罪,擦了桌子继续。
  叶临看她唯诺慌张的样子,眉毛细细一挑,眼睛专注地盯住了她的手指。
  宫女倒完酒,静默片刻,执起酒盏先递向了宋灵蕴。
  宋灵蕴没有料到,微愣行礼,道,“家训禁酒,代我谢娘娘好意了。”
  那宫女咬住下唇,收回手又低下头。
  叶临将那宫女的表情看得真切,哼笑道,“如此可人儿的酒也拒,宋灵蕴啊你可当真不解风情。”
  那宫女低头不语的样子确真有几分委屈之意,宋灵蕴赧然,慌道,“家门有训,未及冠礼不许饮酒,并不是……”
  “好了,宋家向来戒律严谨,阿临逗你呢,”四皇子摆摆手微笑,“你别与他当真。”
  叶临嘿嘿笑着伸手去取宫女手里的酒杯,“你不喝,那就便宜我了。”
  他按住那宫女手背的时候,她手上轻颤,叶临用了点力才把杯子捏过来,眯眼细看她,那宫女眉头轻蹙,眼角竟有微微泪光。
  叶临把杯子递到嘴边,瞟向墙角,刚进门来的那个小太监并未退到门外,而是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低眉顺眼的样子。
  叶临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揣测,他低眼看手里那只剔透温热的酒杯,片刻间便做了决断,勾唇一笑,仰头将杯中酒水尽数饮下。
  宫女攥紧袖沿,头沉得越发低了。
  叶临似是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又取了剩余的两杯酒,转向四皇子,“还有一杯,我便再陪殿下喝了。”
  “你倒是总有由头。”四皇子司空见惯,伸手去接。
  叶临一般下了课,总喜欢去校场找他大哥练剑,然后再来找他一道用晚膳,今天被罚抄书,他就没换束袖的劲装,穿的还是课上的月白秀靛青团花的宽袖袍子,他手从袖里伸出来,四皇子从他手里接过杯子,仔细一瞧,却是空的,应当是叶临先前饮尽的那一杯。
  两人正是性子贪玩的年纪,叶临又是跳脱胡闹惯了的,拉着四皇子溜出宫去也不是一回两回。就前几天,他和叶临在街上就遇着个变戏法的,叶临大感兴趣,他本就聪敏,当场就把那手中换物的把戏学了过来,逗弄了好几个他殿里的小宫女。
  四皇子开始还以为叶临是又在和自己玩笑,但望进叶临眼里,他眉目含笑,眸里却是别有深意。四皇子当即心里一凛,察觉到了情势有变。他也心意坚定之人,面上不显,不留痕迹地扫了眼不远处那个小太监。
  叶临的确对那个宫女有几分印象,那鹊翎斗篷送来时,稍稍显长了,那宫女当即取了随身带的针线改。叶临当时正在殿里吃茶,便与她攀谈了几句。那宫女性子倒有几分倨傲,胆子也大,似是嫌他聒噪轻浮,没给他几分好脸色。
  如此个性,今日里畏缩软弱成这个样子,叶临心里早有几分疑惑,而她作为德妃宫里的人,倒完酒竟然第一个给的不是四皇子而是宋灵蕴,这就让叶临的疑惑成了疑虑。
  “殿下先请吧。”叶临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四皇子深深地看他一眼,叶临眼神清明,坚定无惧。四皇子定下心神,佯装饮下酒水。
  叶临跟着又饮了一杯。也不知他在袖中如何动的手脚,最后在桌上的,是三只空空的酒杯。
  小太监走近来和宫女一起收拾桌子,亲手把杯子收进了篮里,才退出门去。
  宋灵蕴已经收拾完起身,叶临走过去和他并肩,一齐向四皇子行了礼告退。
  “你留下把这些笔墨收拾了。”四皇子叫住宫女。
  那小太监脚步一顿,还是恭敬地把门阖上了。
  宋灵蕴转身的的时候,叶临忽然拉住他的衣袖,宋灵蕴怔愣着望他,刚要开口,叶临眼神冷静,朝他无声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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