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兰如蒙大赦,立刻便去寻了允习来。
允习虽是宝兰的徒弟,但是和皇帝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有些战战兢兢的跪趴在地上,身体颤抖个不停。
张存光看着就来气,允习和宝兰不同,算不得是他身边的人,他也没有心思再解释什么,直接道:“今日是你送小孟公子出宫的?”
允习点了点头,声如蚊蚋:“回陛下的话,是小的送小孟公子出去的。”
张存光又道:“路上可有出了什么事?”
允习能够当得了宝兰的徒弟,当然不是什么愚笨的人,虽然年纪小,但他也听出来了些滋味来,可能是孟小宁出了宫后出了什么事情,左右轮不到处罚自己,他定了定心,声音倒也稳定了不少:“回避下的话,出宫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只是看到了入宫的方大人,小孟公子让我们绕了个过去,他似乎不太想和方大人接触……后来又遇到了国师大人……”
“你说国师大人?”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允习被吓了一跳,把头又低得更低了一些,但他知道这火气不是冲着自己发的,还勉强算得上是镇定:“是……是,是国师大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孟公子管国师大人叫‘姜太医’,不过后来小孟大人说自己是认错了人,但国师大人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走的时候,小的无意看了一眼,国师大人好像的确在往太医院去。”
皇帝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整个人都在暴怒的边缘:“国师大人发了好大一通火?那你可有看到她对小孟大人做了什么?”
允习轻轻摇了摇头:“国师大人并没有动手,但是国师大人走后小孟公子的状态似乎就变差了很多,小的问了他要不要紧,但他只是摇头。”
“也是……”张存光的声音冰凉入骨:“如果她真的要做什么,你又能看出来多少?你先下去吧。”
允习得了话,立刻便退了出去。
张存光看着宝兰道:“去太医院,找两个人去勉儿那里……记得,可千万别找‘姜太医’了。”
孟小宁躺在床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看着那两个须发苍白的老太医在张思勉不断的道谢中战战兢兢的走了。
“满意了?”张思勉坐在了床边,看着孟小宁的脸上满是不赞同。
“当然满意,”孟小宁笑弯了一双眼:“姜采意……今日可没有来哦。”
☆、蓝玉儿(一)
解决王蛊最好的人就是姜采意,姜采意在孟小宁的面前已经是过了明面的太医,在孟小宁让张思勉入宫去“请太医”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姜采意如果来了,那说明皇帝和姜采意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与王蛊相比,他们之间的隔阂不值一提;但是如果姜采意没有来,那就说明对于皇帝来说,他对于姜采意的疑虑已经足够深重——这当然不完全由孟小宁导致的,但是孟小宁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对于张存光而言,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王蛊更加重要的,因此他和姜采意之间最大的矛盾应该还是在于王蛊。
张存光已经不相信姜采意养殖王蛊的方式了,或者说已经不相信姜采意对于王蛊的绝对控制?亦或者是对王蛊的作用产生了怀疑,在这样的情况下,姜采意当然不可能再像是以前那样获得十足的信任。
皇宫里的太医走了以后孟小宁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两条腿挂在床边等着出去送人的张思勉。
张思勉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怎么了?”张思勉怕孟小宁还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觉得头晕?想吐吗?”
自孟小宁和他之间的关系日益明朗,他就对王蛊之事越来越上心,早些时候便找了明水把王蛊的反应一一问了一遍,明水曾经告诉他,一般来说王蛊有反应的时候,最常见的是觉得肚子饿,怎么吃都吃不饱,但是一定不能吃得太多,因为身体会承受不住,而且会更快喂熟王蛊,总的来说就是——孟小宁在顾青云那儿吃饭的模样,是完全不对的。
除此之外,孟小宁最常感觉到的就是头晕,想吐,这个时候需要输送少量内力安抚王蛊,但是张思勉是至阳至刚的心法,只要把王蛊逼回原位就好了——当时张思勉在外也曾用过这个方法,但那是孟小宁命大没有被他疼死,明水教了些基本的手法给张思勉,让张思勉按照他所说的传输内力,这样孟小宁至少不会因为蛊虫乱跑而死掉。
如果还有别的反应,就让张思勉立刻去找人叫他,他马上就会赶过来。
孟小宁见张思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仅轻笑出声,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舒服的,都是我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你放心吧,我这个人惜命的很,还不至于为了演个戏把自己给搭进去。”
张思勉不知道孟小宁说得是不是真话,但孟小宁的脸色苍白得厉害,额头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一层虚汗——他为了能够假戏真做,给自己灌了一整瓶鸠酒,王蛊就好像是过年了一样到处撒欢,让今晚过来的太医也吓得不轻。
“早点休息吧。”孟小宁躺上了床,拍了拍身边:“来睡,明天一早带你去见一个人。”
张思勉没有问见得是谁,左右孟小宁也不会害他的。
第二天一大早,孟小宁出门前给自己的脸上抹了层□□,又换了身衣服,带着张思勉上了出城的马车。
他刚刚才从王蛊的发作当中缓过神来,按道理说不该这么快出去,张思勉的府上有皇帝的耳目,当下便有两个探子跟了上来。
张思勉坐在马车里,神色有些沉重,他当然知道张存光的那些手段,这些手段以前也不是一次两次的用到自己的身上,但是此时的孟小宁就在身边,他不希望孟小宁会因此受到任何伤害——他不清楚孟小宁要去见谁,但他觉得孟小宁应该是不想让皇帝知道的。
孟小宁却在他打算动手前按住了他的手背,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张思勉冷静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剑靠着车厢壁坐着,和孟小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同,他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唯恐发生什么超出掌控外的事情。
直到他看见了对面的人,才知道孟小宁让那两个探子跟上来的用意。
茶园小居在都城外不远处,骑马或是赶车都只半个时辰的路程,是庆王府的一处产业,原本只是庆王府的一块荒地,后来庆王妃别出心裁的在这里栽种了不少的茶树,虽然茶树在都城附近养的并不太好,但到底也没有死,庆王妃又围着这几棵茶树种了些别的植物,建了个园子称作“茶园小居”。
茶园小居算是个客栈,里头有卖点心吃食,也能够提供住宿,若是女眷想要办花游会还能包场。
名气便就这样响了起来,虽在都城之外,但和都城中一些极为有名的酒楼茶馆相比也不差什么,都城中的权贵们也乐得出来躲懒,偷得浮生半日闲。
马车没有在正门停下,而是直接绕去了后门,那边有许多宅子,里面有不少都住了人,大多是出来修养身体的,茶园小居格外清静,环境优美,饭食也好吃,许多身体虚弱的人都在这里包了院子,一住便是好几年。
李四就站在那个院子的中央,等着孟小宁和张思勉的到来。
“你说你找到了,真的吗?”孟小宁为了装出一副病容涂了一层的□□,但是两只眼睛却亮得出奇。
“嗯。”李四的眼里也满是欢喜,为了孟小宁身上的王蛊,这么多年他在南疆和中原来回奔波,但总没有什么进展,没有想到这次去南疆竟然找到了他失踪多年的母亲,孟小宁的王蛊才算是有了希望:“小安已经在里面了,你们进去瞧瞧吧。”
张思勉略略有了些计较。
房门被推开了,里面坐着一脸笑意的孟小安和一个和蔼可亲、风韵犹存的女子。
“伯母。”孟小安恭恭敬敬的向那个女子行了个礼。
张思勉见状也连忙作了个揖:“伯母。”
那女子正是李四的母亲,蓝玉儿。
蓝玉儿在南疆的地位特殊,她原本是要被选做圣女的,却跟着一个汉人私奔,再被族里的人知道的时候,李四都已经牙牙学语了。族中虽然生气,但却也不舍得真的伤害蓝玉儿和她的儿子,便趁着蓝玉儿回南疆的时候把姜采意强行留在了南疆。
这么些年,蓝玉儿其实一直都在那个寨子中,族人虽然不伤害她,却不轻易允许她出来,他们也都知道李四的父亲是个将军,若是真的带了大军过来踩平了南疆他们根本不能与之相敌,便瞒着蓝玉儿的事情,只说蓝玉儿失踪了。
蓝玉儿当然也知道了李四这么多年为了王蛊奔波,但她被留在了族中,无法与李四相见,好在族人虽然不许她出去,也不许她和旁人见面,但是却没有限制她在族中的活动,她仍然有着当初被预选为圣女时候的权力,于是她便对王蛊进行了研究。
蓝玉儿知道自己当初私自离开了南疆对于族中来说影响甚大,留在村寨里也算是她的一种赎罪的方式,她也有给李四写过信,却不知道李四收到了没有——就好像是犯了错误的人是要去蹲大狱的是一个道理。
上个月的时候,寨子里又有一个新的女婴出师,和蓝玉儿一样,一出生手腕内侧便有一个极其圆润的红点,这就是村寨挑选圣女的最基本的条件——蓝玉儿不仅结了婚,还生了孩子,早就不适合做圣女了,族人们一直不许她出去也是为了给村寨里其他姑娘们一个警示,因此在这个女婴出生之后,蓝玉儿的责任便终于结束了。
恰好李四又去南疆寻找王蛊的应对之法,族人也觉得没有必要关着蓝玉儿一辈子,便允许李四带着蓝玉儿离开南疆。
李四虽然憎恶南疆人将他的母亲强留在南疆这么久,但见蓝玉儿气色红润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也只好咽下了这口气,毕竟留在这里,蓝玉儿也是心甘情愿的。
“关于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蓝玉儿的声音也很温柔,听上去好似春风拂面:“王蛊几乎是个死局,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只是办法极其严苛,这个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做到,因此才会被人称为无解。”
孟小安听蓝玉儿这么说便知道蓝玉儿是心中有数的,立刻整个人都坐直了身体,一脸紧张的看着蓝玉儿:“您请说说看,魔教业大,不论是要什么东西魔教都能找得过来。”
蓝玉儿却摇了摇头:“不是找什么东西,而是找一个人。”
“一个人?”孟小宁皱起了眉头,他虽离经叛道,但却并不是个罔顾人伦的人,若是要靠吃人才能治病,那他决不会治。
蓝玉儿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轻笑出声:“倒不是你想得那样……是要找一个练纯阳内功的人,把那王蛊逼到手指,再把那根手指斩断,王蛊便算是离了体,但是王蛊虽然离体,宿主的体内却仍积攒了大量的毒性,之后要靠慢慢调养才能好。”
张思勉听了便觉得激动万分,他连忙开口道:“我练的便是至阳至刚的内力。”
蓝玉儿点了点头:“我看出来了,但你不行,武学造诣至少须得有孟教主那样的,才能准确无误的把那王蛊逼到手指上……而且王蛊一定会不断的挣扎,传送内力的人到了最后可能会散尽修为,正因如此,王蛊才会被人称作无解。”
能和孟小安的武艺一样的人,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都算过一遍了,里面并没有修习至阳武学的人——姑且不论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就说可能为了孟小宁散尽修为,这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做得到的……或者说,若是有一个人的武艺真的到了孟小安的境界,要他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散尽内力,他如果同意,那离成佛也不远了。
事情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娴妃(六)
“殿下,皇贵妃娘娘派了小太监来传口信。”管家在外面敲了敲门:“您和小孟公子可是睡醒了?”
张思勉早就醒了,正看着头顶的床幔想事情,倒是孟小宁四肢并用扒拉在他的身上睡得正香,听了外面的声音也只是把脸又贴在张思勉的身上蹭了蹭。张思勉被孟小宁蹭得一身火气,可是敢怒不敢言,听了管家的话连忙推了孟小宁两下:“小宁,醒醒,母妃有事要同我们说。”
孟小宁还没有睡醒,半梦半醒的应了一声,而后迷迷糊糊的嘀咕道:“你先去,我马上来。”
左右娴妃娘娘的口信也不是圣旨,孟小宁在不在场也的确不重要,张思勉知道孟小宁现在越来越嗜睡也和王蛊有关,又有些心疼起来,他伸手揉了揉孟小宁的头发,自己收拾了衣服起了床。
等到孟小宁走到前厅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张思勉惊疑不定的问话。
“你说什么?”张思勉看着面前满脸喜色的太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你再说一遍!”
孟小宁生怕是出了什么事,连忙走了进去站到了张思勉的身边,他见那小太监似乎欢喜异常,直觉不会是什么大事,也不知道怎么张思勉的反应如此之大。
那小太监有些谄媚的笑道:“恭喜三殿下,恭喜小孟公子,今日太医去给皇贵妃娘娘请平安脉,诊出来了皇贵妃娘娘已经有身孕了,看上去还不到三个月。”
这下连孟小宁也一时无话,他再怎么策无遗算,也算不到别人生孩子的事情啊。
张思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若说不高兴那肯定不是,顾家多了个皇子公主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即便是个男孩子,这个弟弟与他的年纪相差的太远,都可以当他的儿子了,只会成为他的助力,不会成为他阻碍。而且皇帝陛下如今的身体实际上亏空得厉害,他虽有二十几个儿子,却都是早些时候的了,近几年宫中莫说是有孩子出生,连怀孕的宫妃都没有一个,大多数的人都揣测皇帝是以前“发力过狠”,如今也是“弹尽粮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