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摇摇头,“我不恨他,他待我极好,对母亲也是真心实意,这些年,逢年过节,忌日生辰,他从来没有短过母亲的供奉,我听人说,每每忌日,他都会把自己关在灵堂整整一晚上,有人听到过,他在里面喊母亲,痛哭不止。他也痛苦,他的痛苦不仅来自于丧母之痛,还来自于自责,他比谁都自责,季城是个死心眼的人,很多人都劝过他,母亲之死和他没关系,可是他还是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那他如今,是想为你母亲报仇了吗?你——你为什么会生气?”
小六怒道:“我因母亲之死,毁了大半生,不可以,不可以让他和我一样,那女人,到底是他亲娘,他不能为了任何事情弑母,这会毁了他的,像毁了我一样毁了他!”
季良倏地睁大了眼睛——小六气到自残,竟是为了季城!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不敢往深处了想,季良白了脸,他们可是亲兄弟!
☆、不是兄弟
小六失踪了好几天,季良听闻他往南方去了,也就没有再管此事,恰好近来阿宁过来了,季良忙着招待,也不怎么想这事了。
几日后小六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还带来了一个小侍卫,小侍卫长得眉清目秀,看着也是机灵,小六挺喜欢他的,总是逗他玩。
季良对小六这种神出鬼没的行为很是头疼,小六说话向来不分场合,比如回来那一日,季良正和阿宁在前厅吃饭,就听到小六一路走一路喊:“老大,我回来了,这几日我不在,你有没有深闺寂寞啊!吓!你怎么找了个娘们也不告诉兄弟!”
好在阿宁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女子,京原帝的皇后,还是有些魄力的,所以她也就佯装没有听到小六不着边的话,笑着起身万福道:“这位英雄,就是昔日龙城的大魁首六皇子吧,久闻大名,日前多靠大魁首相救,数日前匆匆见了一面,未曾当面叩谢大恩,多有失礼,望大魁首海涵!”
阿宁这般端庄有礼反而让小六不好意思了,他看向季良,季良用口型道:“宁皇后。”
小六回了一礼道:“您客气了,这都是季老大的功劳,我就是跑跑腿吆喝两声,不敢居功。”说完直接坐下了,朝季良嚷嚷:“我的饭呢,我从昨晚就没吃饭,饿死我了,你们也别站着了,客气完了坐下吃饭吧!”
阿宁道:“季先生身边的英雄,果然都是不同凡响的。”也就不推辞坐了下来,阿宁是极蕙质兰心的一人,跟季良一起,季良守礼,她亦礼数周全,小六豪放,她也能知道,莫要太多繁文缛节一切从心。
饭后阿宁知趣的回房间了,留下季良和小六说话。
小六吃饭完就懒得动,趴在池塘前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季良懒得说他,只在一边钓着鱼,嘴里闲闲的问:“这两日去哪了?”
答案清晰明了,可是还是要让小六亲口说。
“去南国了。”小六道。
“事情怎么样了?”
“解决了。”
听到这里,季良就知道,他们兄弟谈妥了,再问就不合适了,于是他也就不再开口,默默的钓鱼,可是小六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和他说,开口了几次,又闭上了,他等着季良问,季良却偏偏吊着他。
小六燥的抓耳挠腮的,他是个爽直的人,有些话他觉得想找人说就一定要说出来,不然夜都过不好。
季良偏头看小六,他正急的扯自己的头发,季良瞧着,觉得小六这次回来,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仔细瞧小六,却也没看出什么变化,脸还是那张脸,嫩白皮桃花眼,嘴唇好像红了一些,哪里不一样了呢?
片刻之后,他发现了端倪,小六以前生的也妩媚,可是那是他刻意去造就的,现如今,他身上,竟然平白无故多了几分真的妩媚,一个念头闪过季良的脑海,他让自己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刚要上钩的鱼都吓吓跑了,想多了想多了,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小六马上就印证了他内心的想法。
他朝季良闲闲的道:“你不问我怎么解决的吗?”
季良道:“你说话他向来听得,而且这次又是你亲自去的,自然是骂了一场,骂到他听话了。”
小六摇摇头:“并不是,这一次,季城这个家伙竟然十分的坚决,任我怎么打骂都臭着脸不吱声,所以我——”
季良不钓鱼了,专心看着小六,小六有些脸红了,他道:“我和他睡了。”
季良难得的如此震惊,话不成话的道:“你——你小六!你们可是兄弟!”
小六将躺椅上,将头埋在胳膊里,嗡嗡的说:“我们不是兄弟,我不是我父皇的孩子。”
季良被震得一愣一愣的,好在他反应极快,为了不让小六难堪,他很快的压下了面上的神情。
“我母亲就是因为这事死的。我不是南国皇族血脉,我母亲入宫后多年不育,可是我父皇却没有丝毫介意,我上面有五个哥哥,他有孩子,所以不担心皇位继承的问题。有一年,我母亲随我父皇北巡,路遇大雨,船漏水,他们落到了河里,分开了。后来我母亲虽被人救起,但是那贼子看中我母亲美貌,奸污了她。父皇找到母亲时,母亲正欲自尽,父皇拦下了她,告诉她,他什么都不在意,人活着,就已经是万幸。可是谁也没想到,我母亲竟然怀孕了。父皇说他不在意,生下来,就当自己亲生儿子养着,母亲几次想杀死我,后来心软,还是将我生了下来。父皇对我真的极好,他爱我母亲胜过爱他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父皇竟然有打算让我继承皇位,因为我是母亲生的,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他或许也怕,有一天我身世被揭穿了,没人保护我。后来母亲拦着,这事就算了。宫里没人知道我的身世,我无忧无虑长到十几岁,有父母哥哥的宠爱,我的生活美好的像是偷来的。后来那个女人为了对付我母亲,派人去查我母亲的弱点,几经周折,竟让她知道了此事,然后,她就在我父皇的寿宴上,当着文武百官,后宫诸人,将此事揭了出来——”
小六吸了吸鼻子,没有抬头,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南国对名节甚是看中,百官知道此事,上书请求我父皇处死我母亲,以护皇室清誉。我父皇不惜为了母亲和朝臣作对,母亲知道这事影响颇大,为了保住父皇的清誉,也为了护住我的性命,孤勇上来,便一根白绫自缢了。”
小六说完,苦笑道:“这就是完整的故事。”
怪不得他们都放任自己对对方暧昧的感情,同样身世离奇的二人,在小六母亲的庇护下,过来一阵安稳的日子,后来这种难得的宁静被打破了,未来的路荆棘丛生,他们就只能抱着仅存的对方来取暖。季良不知道再说什么,今日之事,震荡着他,莫名的,他想起了自己和陈望,两年了,孤寂难耐之时,他都不敢把陈望放出来,相思比黄连苦,自己还有一生的时间去慢慢品尝,所以不要让自己太早的难过的起不来。如今想起他,或者是想到了自己当时那荒唐之极的第一次侍寝。
欢爱之事,要与自己心爱之人去做。小六这般,季良不知道应该高兴他不负季城不负自己,还是应该替他伤心,他们走出了这一步,却被巨大的隔阂永远的拦在了爱情之初。
一时间有些感性的季良说了一句让他后悔了很久的话,因了这话,小六嘲笑了他一月有余。
他有些恍惚的道:“那你们不是马上要成亲了?”
小六一愣,继而从自己伤感的情绪中突然被拉出来一时间趴在躺椅上笑的不可抑制。这声音太放肆了,又引来了许多不明所以的围观者——她们好像以为六公子抽风抽过去了。
季良摆摆手让他们下去,道:“你突然笑成这样是作甚?”
小六道:“哎呀老大我让你笑死了,你怎么清纯的跟个大姑娘似的?搞什么啊,怎么会有成亲的念头,我未来是要娶妻生子找人继承我的万贯家财的,就算我不论,季城不要皇后吗?他是皇帝啊!不要皇后我父皇就能吃了他!”
季良有些诧异小六会这么想,或是他从来没想过和季城的未来,可是二人都已经付出了这般浓厚的感情,十几年的情分用这般口气带过,季良有些心悸,生怕小六重走了自己的老路,他摸不准小六懂不懂情爱之事,若是懂,日后的伤心断肠必要加他一个,若不懂,他也该趁他未曾全然明白,替他折了后路,推他到另一条康庄大道上,季良思忖了片刻试探道:“那你是如何想的,欢好之事?”
小六道:“一场交易而已,我扯着他问他要怎样才肯罢手,他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我气蒙了道你难道想让小爷陪你睡。他竟然马上就应允了。我想了许久,他不像框我的样子,既然我陪他睡能让他改变主意,他提出条件了,也免去了我再多费口舌,答应不是很正常吗?”
季良隐隐的为季城心痛着,小六在感情上,冷血的有点蠢。
“季城还是初次,自然我也是,想来倒是不亏,南国君主,还没娶到皇后便让我睡了,也算是一件便宜事。”
“他不曾让你回去吗?”
“自然是时时唠叨的,可是我不想回去,也回不去。”
“是在意自己的身世吗?”
“自然不是,我怎会这般矫情,我养父曾是南国英伟的皇帝,我母亲是南国首富之女,我哥是南国君主,我又生的这般聪慧惹人喜爱,我有甚介意的?我不回去,是因为我发现,我母亲的事情我过不去,我并不恨谁,那个女人也只是憎恶,可是母亲离世之事对我打击颇大,我坚持了两年发现自己仍对此事放不下。我夜夜做梦,有时梦到母亲去世了我痛哭,更多的时候,梦到她还在,我们一起种花养鱼,她给我做我喜欢吃的糕点。每夜都是如此,我分不清梦境和清醒的区别,这成了我的心魔,让我更愿意沉睡下去。所以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哪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我母亲的影子,父皇和季城身上也时时带着母亲的样子,我好不容易走了出来,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次进去。”
季良噤了声,片刻他发现了不远处徘徊的小侍童,他似乎在哪很久了,季良算计着他们间隔的距离,他们的话应该都能被听去。
季良一笑道:“你方才说起娶妻生子,我倒想起一事,阿宁来自水乡,哪里的女子个个出挑水灵,恰好她在,不如让她给你引引线,当个媒人,等你娶个温顺贤良的姑娘,应该也不会日日和我在此无聊度日了。”
小六也不算很有兴趣,但是冷静想想,早晚要娶妻的,瞧着季城那模样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有人帮着张罗,也是好的。于是也就同意了。
☆、独月商号
季良的酒馆,面上看着虽然不怎么起眼,但是季良费了心思经营,再加上老童和匪山下来开武馆的兄弟遍布大庆各地,很容易的,就连成了情报网,酒馆便是情报最后的汇总基地。
季良离开京都三个月之后,老童着人传来消息,言说萧易生深受重伤,断了一只胳膊,被秘密运回京都。陈望以此要挟左相,交出萧家的生意。
萧远锦手下有大笔买卖一事,虽然低调,但也不是无人无知。早在京原帝时期,他就已经倚靠着陈望异性王的身份,花了很大的心力去各地发展自己的生意,只是新朝之后,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陈望的帝国急缺银两之际,他却把这事瞒了下来,所赚钱财,只是上交了少部分在国库,而且多番联络朝中重臣,再加上梁肖手里的起义军兵权和萧易生手里的御林军,一时间势力可直逼陈望。
老家伙也是压的住,手里东西这么多,明眼人都知道他有取陈望而代之的念头,可是他却按兵不动,听闻是忌惮于陈望的声望,怕此事起事,民心不服。
陈望早早的发现了他的阴谋,亦想将这群人一举拿下,可是苦于国库亏空,动用军队所需钱财太多,怕是耗不动,所以双方都在等待时机,这也就是当时陈望为什么一直不肯杀季良的原因,季良的存在,就代表着宝藏的存在,陈望有了宝藏,萧远锦他们就更会有所忌惮。
季良还在时,就知道陈望借着宝藏一事已经削了梁肖的兵权废了他的双手,如今也不过是故技重施,不过萧易生的价值不仅仅是他手里的御林军——御林军也从未真正在他手上过,萧易生还可以做人质,用来牵制萧远锦。
陈望这两年,减轻赋税发展商业,一心要休养生息以壮大国力,一边如此,一边还是要小心翼翼的提防着萧远锦的势力,日子过得也是艰难。
老童的消息总是传达的很及时,舍间二年陈望以萧易生为要挟,要求萧远锦交出生意,并答应会放他一马,让萧远锦携子萧易生回乡,养老所得钱财,均会以宝藏之名归于国库,同时秦复右相联合,一举拿下萧远锦多数门生。
此时拖拖拉拉进行了半年,眼看就要成功了,萧远锦却突然反扑,拿下证南大军五万人的兵权,又用自己藏在后宫的势力偷运萧易生出宫,在大军的掩护下,逃之夭夭。
陈望用了半月时间拿下征南大军,只是萧远锦与其主要势力已经逃出生天,再难追回,且萧远锦已玉石俱焚的姿态,在盐粮兵器等几个掌握着国家众大经济命脉的行业中高价垄断,并带所囤货物逃之夭夭。一时间影响颇大,后面的商人不足以与萧家的产业相抗衡,关门者众多,这也就罢了,国家突然少粮少盐,百姓生存物资供不应求,货币严重贬值,百姓手里有钱却买不到粮食,剩下商户所囤物资甚少,百姓不得不以更高的高价去买粮食,丰收时候还好,一到了青黄不接的光景,便会饥荒遍布,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