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道:“哪怕未杀太子,你也一直都未放弃替你娘讨回公道,对吗?”
穆承泽攥紧了拳头,冷声道:“此仇永世不忘。只是要他死,真的太便宜他了。”
云曦道:“你方才也看到了,皇上至今仍在护着太子。阿泽,你别急,不妨再等一等,等到谁都不能无视你的时候。你要记住,有些事仅靠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穆承泽已深刻懂了,顿了顿道:“表哥,你不怪我吗?”
敬王骂他的那些话,穆承泽深觉大部分都是对的,除了连累表哥,自己还有何用?
“你是说爵位?”云曦眨眨眼睛,“你知道的,爵位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表哥估计不会有子嗣,要爵位有何用。”
“还有。”他凑过来,一把揽住穆承泽的肩膀小声道:“其实有句话没与你说,我一直不太喜欢安乐这个封号。”
穆承泽呆了,道:“为何?”
云曦笑道:“因为听上去很像酒囊饭袋啊。”
“……”
穆承泽道:“那是平安喜乐之意吧。再说是不是酒囊饭袋,得看表哥这个人,而并非什么封号。”
云曦无所谓地道:“多谢六殿下提醒,我明白了。既然是看我这个人,那六殿下就别管我有没有爵位了。”
“可是……”
穆承泽还是很舍不得原来安乐侯府的匾额,毕竟他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安乐侯府了,安乐侯府这四个字,对他来说,便是满满的回忆。
“没有可是。”云曦毫无芥蒂地笑,“阿泽,凡事要往前看。若你依旧觉得不妥,以后再给表哥一个就是了。”
“好……”
穆承泽终是应了,想想四皇子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叫人气闷,这个爵位本就是表哥该得的,因他被削了去,日后定要还表哥一个更好的。
云曦见他只是在纠结爵位,丝毫未提守边,心道阿泽估计还没明白,皇帝旨意一下,自己恐怕过不了几日就得离开皇城了,而阿泽是皇子,若没个正当理由,轻易不能走。夺爵守边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只是要离开阿泽,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云曦有些舍不得。
但他也算急流勇退,如此既能化解皇帝的猜疑,皇帝对他仍心存保全之意,最重要的是,他这一去,六皇子便不会惹人注目了。而且,这对六皇子来说也一种历练,阿泽平时太依赖他,上位者要有上位者的气度,六皇子杀伐决断是有,但不太理智,不过谁生来就适合做皇帝呢?生离死别看开了,也只是人间常态而已……
六皇子与他,都需要看开一些,实在不能太过矫情。
云曦拍了拍他的肩,风轻云淡地道:“不要紧,表哥等你便是。”
太子一案,也算有了了结。穆子越处置了三皇子,又提前去了云曦这个心头之患,便开始操心起太子身后之事。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死的还是嫡子,穆子越心里时不时便要痛上一回,这几日愈发想起太子的好来,命礼部速为太子拟谥号,后事也要办得隆重一些。
礼部尚书先前因栖霞宫走水,已遭穆子越一顿训斥,如今三皇子被流放,礼部尚书生怕受牵连,格外讨好穆子越,不顾谥号乃是依生前行迹而立,拟了几个恪尽赞美的呈上去,穆子越亲自挑中了德慧二字。朝臣们听说后不约而同嘴角抽了抽,谁不晓得太子资质平庸,品性也一般呢,也不知皇帝与礼部尚书到底怎么想的,这个谥号着实充满了嘲讽之意。
德慧太子被厚葬,后事办得极为体面,穆子越封赏了太子妃母族,被逐出皇城的穆承洛那边,穆子越暗地也有安排,派了几名暗卫跟过去。这些暗卫办事老道,分别给穆承洛及其妻妾还有几名子女都下了绝育药。皇帝已将穆承洛逐出皇族,穆承洛及子女以后便是庶民了,穆子越不想以后再有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家子孙冒出来,以免被人有机可乘。
58、佑护
六皇子府的书房,穆承泽在纸上认真写着什么,才写了几行字,看了看,又把纸揉拦了,重新再写。
铭心一身玄衣,从窗口飘然落地,单膝跪下。穆承泽停了笔,道:“你可是找着了人?”
铭心点了点头。
穆承泽立即穿了披风,戴上锥帽,道:“带我去看看。”
铭心与他并未惊动旁人,策马悄悄来到皇城近郊的一处破庙。
因不便先将人带入府中,铭心打算先引六皇子来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庙中堆满了干枯的茅草,并无旁人。铭心走到一丛茅草前,将草叶拨开,示意穆承泽上前,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正蜷缩在茅草中,昏迷不醒。
铭心道:“属下到添香楼之时,人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属下追着那些逃走的人,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行踪。他不知何故受了重伤,落入河水之中。属下救他回来时,未被任何人发现。”
穆承泽将少年的脸扳过来,端详了一眼,诧异地道:“这就是云儿?”
怎么与记忆中不大一样了。
铭心点了点头道:“确是云儿没错。属下查过,这个云儿擅妆容,想来殿下当日见他时,他曾上过妆,此乃他的真面目。”
而今这张脸没有当初那般像云曦,却也有两分相似。
穆承泽沉思半晌,道:“先把人救过来,我还有事要问他。”
铭心应了。因六皇子府与将军府素有来往,将云儿接进府恐会被云曦发现,穆承泽便命铭心另外置了一处宅院,暂且将云儿挪过去养伤。
处理完此事,穆承泽重返六皇子府书房,又写废了几张纸,终于忍不住道:“铭心,你可会写折子?”
铭心头一回听六皇子问起这个,抽了抽嘴角道:“属下许多东西都略懂一些,但是写奏折的话,属下,呃,七窍通了六窍。”
“……”
那便是一窍不通了。
穆承泽烦躁地扔了笔,道:“我也不大会。奇怪,只是奏请去礼佛而已,怎么写怎么别扭。”
云曦要去漠北了,穆承泽当然不愿让表哥一个人走,他原想着找个借口出皇城,偷偷摸摸跟在表哥身边,谁知写了半日,折子也未写出来。
铭心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想去礼佛吗?”
穆承泽点了点头。
铭心一时间张大了嘴,六皇子一向不信鬼神,怎么这会儿想起要拜佛了?估计是要暗中随侯爷……随将军去漠北吧。
铭心老实劝道:“殿下从不礼佛的,怎么突然???”
难怪折子写不出来。就算写出来了,皇上也不会信的,太假了。
穆承泽会意:“那换成打猎呢?”
铭心瞥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两步:“殿下您也……从不打猎。”
“那散心如何?”穆承泽有些怒。
铭心思量片刻道:“应当可行。只是不知陛下会不会准。”
“一般只要说得过去,他就不会管我。”
穆承泽心道,管他准不准,反正非要跟着表哥走的,大不了就是被罚。除了像三皇子那样犯了事的,一般对自己儿子,皇帝顶多训斥打板子抄书禁足,六皇子很小就见识过了,如今已不足为惧。
请求去散心的奏折终于写完,穆承泽正要遣人送进宫去,宫中却传出音信,一直在寿康宫静养的太后昨夜梦见了先帝,据说先帝生前与太后伉俪情深,经常携手去往九华山的落英寺烧香,太后一觉醒来,便想着去落英寺拜上一拜,住上一段时日,缅怀先帝。
皇太后一向无欲无求,忽然有此恳请,穆子越当即便允了,命人去准备太后出行的仪仗,确定随行人员。他按理也该跟着去,但九华山离皇城有段距离,国不可一日无君,便有朝臣提议,可派一名皇子替皇帝尽孝,陪太后去一趟九华山。
提出如此贴心主意的人正是齐国公。周家原本有两位皇子,前阵子三皇子被逐,齐国公府作为母家,宛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了好些时日,不过待德慧太子葬礼结束,穆子越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齐国公才渐渐把心放宽。太子一案,齐国公的确也被蒙在鼓里,三皇子有才干也有主见,所作所为并不总是告知母家。因着七皇子婚事,齐国公对三皇子很有些怨言,谋害太子一事,若齐国公得知,必会拦着三皇子,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齐国公如今只能把全部希望都押在七皇子身上,但愿七皇子争点气,也不枉费周家辛苦操持一场。
齐国公原是想着,陪太后礼佛乃是至孝之举,七皇子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皇帝定会派七皇子前去,如此便可轻松获得大功一件。他想得挺美,穆承沛却不乐意。
按太后的意思,是要在九华山呆一段日子的,并未提何时归来,极有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陪伴太后虽是大功,可如今其他皇子背地里都憋足了拉拢朝臣,讨好皇帝,若他去挣这大功,三天两头不在皇帝面前,说不定待他回来连新太子都立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再者,穆子越与太后的关系并不融洽。这其中也是有缘故的。如今的太后是穆子越的嫡母,而非生母。太后当年也是有自己儿子的,后来因病去世,先帝千挑万选才选中穆子越继承大位。穆子越生母早逝,登基后便尊嫡母为太后,太后一直很是低调,常言身体不太好,轻易不出寿康宫,穆子越对这个嫡母,顶多也就是个面子情。去不去九华山,恐怕在皇帝眼里都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
还有便是,佛门乃清苦之地,穆承沛从小锦衣玉食,想到要吃斋念佛没个尽头,脸都皱了,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故而穆子越向他看过来时,穆承沛忙道:“儿臣很乐意为父皇分忧,只是父皇知道的,儿臣这张脸受了伤,至今没好利索,经不得奔波……”
穆子越的目光从七皇子脸上轻轻掠过,七皇子的脸经多少太医诊治还是老样子,整日抹着药青青绿绿的,一股子怪味,穆子越多看两眼,都觉得脸疼。
五皇子穆承涣倒是闲来无事,主动请旨想去九华山看看。
穆子越直接便驳了他:“承涣,你还是给朕老实呆在皇城。”
他对五皇子的杀伤力再清楚不过。想当年,这货把宫里的锦鲤全都糟践了。落英寺他是知道的,先帝常去,听说那儿也有个池子养着鱼,他可不想让五皇子把魔爪伸向佛门清净之地,那样如何对得起先帝?
就只剩下四皇子与六皇子了。
穆承浚内心并不想去,七皇子能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但他没什么借口推脱,穆子越也不像宠爱七皇子那样宠爱他。且礼佛这件事,穆子越理应会偏向交给年长一些的皇子,穆承浚觉得自己就要倒霉了。
穆承泽低头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时礼部尚书出列道:“殿下们各个都极有孝心,只是依臣看,礼佛光有孝心是不够的,也得看各位殿下是否有佛缘……”
皇太后出行,相干事务必是交由礼部打理,礼部尚书当然可提出不同意见,如今他急于找个新靠山,抛出来的橄榄枝穆承浚马上便接了。
“父皇,礼部尚书言之有理。不若请钦天监测算一下,再行定夺。”
只要不是当庭定下来,那么还有办法扭转乾坤。
穆子越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提醒了朕,拜佛并非小事,的确不可莽撞。”
穆子越遂命钦天监的官员测算,他到要看看,这个结果是不是与他心里想的一样。
两日后,钦天监有了结论,不出穆子越意料,果然几位皇子中,最适合陪太后去九华山的,是六皇子。
说六皇子有佛缘,没人会信。不过七皇子看六皇子不顺眼,四皇子也不愿去九华山,将这差事扣在六皇子身上,既不得罪其他人,且六皇子本身得了这功劳,也没什么用。
穆子越本来就倾向叫六皇子去。他对太后没什么深厚感情,太后地位特殊,他自然不希望她与皇子们有过多接触,但是六皇子就不同了。云曦快要离开皇城,在穆子越眼里,六皇子就成了无权无势,孤身一人,陪太后去礼佛,让其远离皇子之争,也算是对六皇子的补偿。
穆子越点了头,穆承泽一声未吭地领旨,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云曦这几日已不必上朝,多往敬王府跑了几趟。消息传来,云曦愣了一下,转向敬王惊喜地道:“舅舅,这便是你的法子?”
敬王悠然自得地托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清茶。
要抬高六皇子身份,何必靠后宫妃嫔,太后是最好的。哪怕六皇子只是陪伴太后礼佛一天,到时都可以说成是“养在太后膝下,得太后教养”,皇家的人最会玩此类把戏,哪怕皇帝与太后关系再一般,只要他承认太后名号,六皇子就可以沾光,再论出身,可就不一样了。
七皇子生母如今连个份位都没有,只是庶人,四皇子五皇子生母如今是妃,六皇子生母是嫔,略低了些,可是养在太后膝下却是独一无二的,太后乃先帝嫡妻,这份尊荣,可是穆子越当年都没有的。
可笑四皇子与七皇子,只顾着眼前的朝臣,却忘了太后之尊,就算皇帝与太后并不亲近,她依然是大楚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是皇帝的长辈,得太后一句话,抵得上多少助力呢。
“可是太后这些年轻易不出寿康宫的,舅舅怎会请到她……”
太后思念先帝,估计梦见先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唯独这一次提出要去九华山,也只有这般,才能光明正大要走一个皇子。穆子越好面子,可又不会亲自陪着太后去,所以能去的,只会是能替代皇帝尽孝的皇子。至于公主们,已出嫁的不便离家,未出嫁的也不宜抛头露面,且公主分量轻了些,穆子越根本提都没提公主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