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越虽还是记不得以前的事情,脑子里模模糊糊一片空白,但方才司马伯圭拼死相救,还因此受了伤,而陈继的麾下却出言羞辱司马越。
司马越就算不记得,也立刻分清楚了,哪面说真的,哪面是假的。
司马越被陈继哄骗,铸成大错,如今若是连累了一直待自己甚好的兄长,又怎么能安心赴死呢?
司马越连忙说:“请主公饶兄长一命,求主公……”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声音转弱,身子一歪,竟然“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魏满吓了一跳,说:“孤可没碰他,怎么就晕过去了?”
司马伯圭吓了一跳,立刻冲上去一把抱住司马越。
司马越昏死过去,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脖子上的枷锁很碍事儿,让司马越根本无法躺下来,司马伯圭便扶着他的脖颈,以免被卡住呼吸不畅。
林让赶紧一步冲过来,说:“解开枷锁,快!”
旁边的白马义从赶紧冲过来,要解开枷锁。
不过司马伯圭动作更快,“啪!!”一声,长槊一摆,直接将枷锁割成两段。
林让将司马越摆平,跪在地上,伸手去拍司马越的面颊,在他耳边朗声说:“司马越!司马越?”
司马越根本没有反应,一脸惨白的倒在地上。
林让便伸手按在司马越的喉结上,向左右旁开两指位置,按住动脉搏动。
魏满与司马伯圭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敢说话,林让按住脉搏默念了十秒,突然说:“没有脉搏。”
魏满震惊的说:“死了?”
司马伯圭一听,脸色瞬间苍白起来,沙哑的说:“越儿……”
魏满不过开个顽笑,想让司马越长个记性而已,哪知道司马越方才“奋勇杀敌”都没事儿,这会子竟然直接晕了过去,便没有了脉搏。
魏满哪里知道,司马越这个病,就是个娇气病、富贵病,因为心脏早搏,供血不足,因此吃什么都很瘦弱,而且不易大喜大悲,应该断绝七情,剧烈运动都是其次的,最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过悲过喜。
方才司马越心中着急,又刚刚经过一番厮杀,拼死护住假的印信,心脏早就超出负荷。
魏满就是旁人偷驴他拔撅儿的那个,一吓唬司马越,司马越真的昏死了过去。
林让皱眉说:“心脏骤停。”
心脏骤停,司马越已经失去意识,无有脉搏,这种情况下的最佳抢救时期只有三分钟左右,时间一长,大脑供氧供血不足,按照现在这个时代的外科技术,根本抢救不过来。
林让也不说废话,赶紧将司马越放平,让他躯干伸展,手掌展开,双手交叠放在司马越前胸,借住上身的力量,垂直向下按压司马越。
按压力深度至少五厘米,按压频率在每秒两次左右,这种抢救工作可是个体力活,但旁人又做不来,林让快速按压,额头上登时出现了不少热汗,这大秋日里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滚落。
旁人不敢说话,全都屏住呼吸,就看着林让做一些奇怪的动作,但谁也不敢质疑。
林让按压三十次,充分让司马越的胸腔回弹,便停止了按压,手掌抵住司马越的额头向后退,迫使司马越在昏迷中也仰起头来,并且支撑住司马越的下颌,让他保持微微仰头的动作,确保气管通畅。
魏满与司马伯圭还是不知道林让在做什么,就在此时,便见林让突然低头,一刹那就要口对口的吻上司马越。
吓得魏满一头冷汗,赶紧一把捞住他,说:“你做什么!?”
林让被他捞住,抬起头来,蹙眉说:“心肺复苏。”
心肺复苏?
魏满虽不懂这个,但是这个词儿他好像莫名熟悉来着,原因无他,当年魏满第一次见到大宦官林让的时候,魏满失血过度,落入水中,林让把魏满拽上河岸去,魏满已经呛水晕了过去。
林让好像就要给魏满做心肺复苏来着……
那岂不是嘴对嘴的?
林让被魏满拽起来,方才按压了三十次胸腔,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此时一说话,只觉头疼目眩的厉害,若是吹气,或许有些力不从心。
林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说:“你来,你肺活量大。”
魏满都懵了,说:“来什么?怎么做?”
司马伯圭心中着急,说:“先生,如何做,我来。”
林让让司马伯圭把司马越的下颌抬起来,下颌要与地面垂直,成九十度角,同时捏住司马越的鼻子,鼓足一口气,口对口进行吹气。
司马伯圭毫不犹豫,立刻低下头去,含住司马越的嘴唇,对司马越进行心肺复苏。
林让在一边指导,说:“吹气之后松开手,看看他有没有呼吸。”
司马伯圭连续做了几组,林让突然说:“停。”
司马伯圭赶紧停下来,众人全都注视着司马越。
司马越平静的躺在地上,但胸腔的轮廓竟然开始起伏,林让伸手压住司马越喉结旁开两指的地方测试脉搏。
随即说:“行了。”
“呼——”
众人都狠狠松了一口气,果然,就见司马越的呼吸越来越有力,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些,不再是灰白的颜色。
司马伯圭一松懈下来,登时才感觉自己浑身无力,方才一瞬间,仿佛自己也要死过去了一般。
司马越呼吸慢慢正常,林让又拿来针灸下针,一会子之后,司马越使劲咳嗽了起来,眼睫颤抖了好几下,醒了过来。
他一醒过来,司马伯圭赶紧扶着他,说:“越儿,别动,快躺着。”
林让看到他醒过来,便说:“可有哪里不舒服?”
司马越呼吸还有些艰难,头晕的厉害,说:“浑身……无力,头……头也很晕,还有点恶心。”
林让说:“这都是正常现象。”
司马越又说:“还……还疼。”
众人一阵沉默,疼是必须的,毕竟林让把司马越又扎出血了,所以疼一点儿也是应该的,不过万幸是救了回来。
司马越说罢了,想了想,又说:“嘴……也疼。”
司马伯圭:“……”
魏满拍了拍胸口,说:“吓死孤了,与你开个顽笑,如此不识闹便罢了,竟然还直接晕过去。”
司马越见到魏满,这才想起来,刚才魏满要因着自己的过失,杀了司马伯圭的事情。
司马越挣扎着要起来,魏满赶紧说:“你躺着。”
林让一边擦拭着银针,一边淡淡的说:“如今联军驻扎在一起,如果出现了细作的传闻,恐怕对魏公也不好,因此司马越的事情还是要保密……再者,陈继的意思就是想要给咱们难堪,如果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得意的反而是陈继,不过死罪能逃,活罪难免,不是么?”
司马越一听,林让这是在给自己说情?
赶紧说:“多谢刺史!多谢刺史!刺史让越做什么都行!”
林让想了想,说:“那就……给我做药童罢,我正好缺一个药童。”
“药……药童?”
司马越一阵迷糊,这真的是惩罚么?
魏满:“……”林让把他的小迷弟带在身边当药童,这是惩罚吗?
林让幽幽一笑,嘴角挂上冷酷森然的笑意,说:“还有……要随时陪我试针。”
魏满:“……”这回真的是惩罚了。
司马越感恩戴德,说:“多谢刺史!”
众人便看向魏满,魏满叹气说:“你都这般说了,孤还能不同意去?就这样罢。”
司马越还需要休养,魏满便让他们退了下去,等司马兄弟二人离开,魏满便对林让说:“林让,你是不是故意把司马越留在身边儿?”
林让把自己的银针都插好,淡淡的说:“是。”
魏满心里那个气啊,林让把司马越留在身边,刚刚还要和司马越嘴对嘴,不只是林让要和司马越嘴对嘴,他竟然还让魏满来。
魏满是个古人,自然不理解医生的这些常识,但这些对于林让来说,不过是一些条件反射和职业素养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魏满说:“你说,孤俊美,还是司马越俊美?”
林让奇怪的看了一眼魏满,说:“自然是魏公俊美。”
司马越长相很普通,不若他兄长司马伯圭那般俊美,也就是司马越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一只小鹿一样,特别像动画片里的小鹿斑比。
魏满一听,林让根本不打磕巴,说的当真好听,心情瞬间变好了起来。
魏满笑着说:“别总是唤孤魏公,这样听起来怪生分的,你也唤孤名字,不不,更亲切一些,你唤孤阿满,如何?”
林让想了想,说:“小蛮?”
魏满:“……”
司马越回了营帐,躺在榻上,当真是辗转难眠,总觉得过不去,便翻身下榻,走出了营帐。
自从离开燕州之后,司马越以为自己是陈继的麾下,所以便找了借口,不与司马伯圭住在一个营帐,如今二人是分着营帐的,距离还挺远。
司马越惦记着司马伯圭的伤口,悄悄出了营帐,来到司马伯圭的营帐外面。
司马越有些纠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知道司马伯圭是自己的兄长,而且司马伯圭待自己极好极好,还受了伤。
他有些纠结,在帐外徘徊了良久,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司马伯圭送司马越回去之后,便自己回了营帐,他没有歇息,只是点灯坐在案几边,似乎在等什么。
案几上放着伤药、伤布等等,司马伯圭退下了介胄,袒露着受伤的胳膊,坐在席上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沙沙——”
是脚步声,脚步声在营帐外面徘徊,声音很轻很轻,故意放轻,但是司马伯圭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那人似乎想要进来,但是又不敢进来。
司马伯圭嘴角一挑,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低笑了一声,仍旧坐着,不过却抬手拿起了伤药,很没诚意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洒了一些,然后又把伤药多半洒在案几上和席子上。
外面徘徊的司马越,足足徘徊了良久,终于鼓足勇气,低声说:“兄长,你休息了么?”
司马伯圭说:“进来罢。”
“哗啦……”
司马越打起帐帘子,探头探脑的从外面走进来,在昏暗的光线照耀下,黑亮的眼睛湿/漉/漉的。
因着司马越常年缺血的缘故,他的眼眸可谓是真的黑白分明,甚至白眼球有一种偏蓝的感觉,让司马越的眼眸分外生动。
司马越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洒的满处都是的伤药。
司马伯圭还拿着伤布,似乎就这样准备裹上伤口了。
司马越一看,大惊失色,赶紧跑上来说:“等等!这样不行。”
他说着,把司马伯圭的伤布放下来,又重新给他仔细的上药。
司马伯圭坐着没动,只是侧头看着司马越,突然“嘶”了一声,吓得司马越赶紧缩手,生怕碰疼了他。
司马越低声说:“都是我不好。”
司马伯圭抬起手来,大掌轻轻抚摸着司马越头发,说:“越儿,兄长并不想让你责备自己。”
司马越没有说话,司马伯圭又说:“兄长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何时,为兄都是站在你身边的。”
这是司马伯圭,第三次说这样的话。
司马越呆呆的看着司马伯圭,在昏黄的灯光下,司马伯圭的眼神带着一股冷光,虽然怕人,却隐藏着一丝丝,根本不肯袒露给旁人的温和。
司马越嗓音颤抖的说:“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
司马伯圭见他如此“委屈”,赶紧张开手臂,司马越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主动靠了过来。
司马伯圭将人抱住,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司马越的头发,说:“好孩子,你是我的弟弟啊,无论如何,你从未变过,倒是兄长,变得越来越肮脏,手上沾满了血腥,你也从未嫌弃过兄长一分一毫,不是么?”
“乖孩子……”
“好孩子……”
司马越听着司马伯圭的话,心中激荡不已,又听着司马伯圭低沉的嗓音,一时间放松下来,困倦袭上来,竟慢慢的睡了过去。
司马伯圭感觉到司马越头一歪,吓了他一跳,还以为弟弟又昏死了过去,方才当真是惊心动魄,令司马伯圭都心有余悸,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司马伯圭一看,不由笑出声来,竟然是睡过去了。
便把人轻轻的抱起来,放在榻上,给他盖上锦被……
林让收了司马越做小药童,司马越见天儿的被林让扎针,记忆零零星星的记起来不少,不过还是需要慢慢恢复,唯独有一点已经提前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