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金?薛蔺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唐代物价浮动,一两金有时候能换3500文铜钱,有时候能换8000文。折中当6000文来计算的话,黄金百两就是60万文铜钱!
60万文铜钱呐,5000多斤的重量。就是雇佣了几个壮劳力和马车来搬运,都要运好几趟。
第6章
薛蔺瞬间觉得自己发达了,连带对萧玦都起了同情之心。公主其实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有个猪队友皇帝老爸。现在李淑妃生死未卜,她应该正焦头烂额吧。
不过,公主没到,是因为后宫出事了。来教大家读书的老师呢?怎么也没到?
他心里这么想,也这么问了何征。
何征表情有些古怪:“听说这位老师原本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文才极好,但就是恃才放旷。得罪了上官,才被扔过来教我们读书的。”
“哈?”薛蔺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朝廷居然把御史台都不要的人扔过来教他们这批权贵子弟读书……
何征相当明白他的感受:“放心,此人文采当世难得。就是人太难搞了,你知道他有多毒舌吗?他嫌御史台中丞走路太快,就背地里说人家是追蛇的长腿鹳;嫌领侍御史又矮又黑又胖,就戏称人家是烟熏的白术;还有一位殿中侍御史走路的时候喜欢看地板,他就说人家是偷窥老鼠的猫……”
一个监察御史居然还这么称呼长官?薛蔺觉得此人活得也太“潇洒”了,难怪会仕途崎岖。“别人走路姿势好不好看,长得挺不挺拔,关他何事?”
“他觉得御史台里都是些风流才俊,唯独是这几位长官要不然不注重行止,要不然长得不好看,拉低了整个御史台的格调。”
薛蔺愕然,旋即哭笑不得地想起了唐代的御史台。大唐御史台那可是一个十分中二的地方。台里作揖成风,就连动笔写字,也要先将笔高举过额行礼。
御史台的官员还很傲娇。有位监察御史因将一起能判活的案子判了死罪,得罪了人,在宣仁门外被冤家整个按到了淤泥里去。结果御史台不但不为他做主,反而罚了该监察御史五千钱,因为他满身污泥的样子让傲娇的御史台很丢脸。
所以你看,什么样的风气就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官员。
又等了片刻后,老师终于来了。
伴读们赶紧各就各位,各入其座。
老师一撩眼皮子:“你们为什么不跟我作揖?”
大家作揖。
老师:“你们为什么不跟孔夫子作揖?”
大家向墙上孔夫子画像作揖。
老师找不到惊堂木,把墨锭拿来“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作揖是你们这样作的吗?”
众伴读面面相觑,不是这么作,是怎么作?
老师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该依自己父亲官位的大小,向我依次作揖!”
众人:什么?!
“公主呢?公主还没来?!”老师不满极了,“等会儿公主来了,她先向我作揖,然后是刘公的儿子,再然后是薛公的儿子。其他人父亲都是谁,我记不住,你们先报一报家门。”
有伴读反驳道:“只听过作揖为礼的,没听过连作揖都要依地位来进行的。老师也是读圣贤书的,怎可用这种古怪规矩侮辱同是读圣贤书的我们?”
有人附和:“对,孔圣人也没这么要求过自己的弟子!”
“老师本该教书育人,现在却一上来就给我们这些学生下马威看。私以为,您并不具备一位老师该有的品格。”
权贵子弟们平日里受追捧惯了,面前的这位老师又是品秩不高的监察御史,根本未授太傅职衔,竟还敢跟他们提这种不合理要求。大伙儿一下子就炸了。
老师冷笑一声:“没听过,那是你们没见识。告诉你们,御史台就是这么做的。我们连中午吃堂食的时候,谁要是讲了什么笑话,都是地位最高的台院侍御史先笑,殿院和察院的人才能笑。谁要是没按顺序笑,那是要受罚的!”
特么……闻所未闻呐!真遇到好笑的事,谁还憋得住?!
众人看向这位御史台出身的老师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有人去扯刘承颐的袖子:“现场的人当中,你父亲刘公地位最高,你倒是说句话啊。”
刘承颐却不愿给人当刀使,只淡淡一句:“老师说得对,我们应该尊师重道。”
薛蔺听到这句话,心里暗道:你跟你爸其实巴不得此人拧巴吧?越拧巴,才越有可能让公主下不来台。
老师见刘公之子如此有眼色,很是满意,对众伴读道:“刘公素重仁义之道,他的公子也晓得该尊师重道。倒是你们,谁给你们胆子,让你们头一天就不遵师命的?我和你们的父亲同朝为官,那就是同僚。就是不当你们的老师,你们也得喊我一声叔叔。”
“你们谁要是不愿意上我的课,那就去把你们的父亲叫过来,让他亲自跟我谈!”
请——家——长!
这三个字自古以来就是学生们的死穴。“请家长”一出,谁与争锋?阁内马上就安静下来。
再没谁有异议。
此时,凌烟阁门外有宦者拖着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公主至——”
众人全体起立,齐齐向门口作揖,等待萧玦入内。
不管皇帝是否被架空了君权,他仍是名义上的君主。而身为伴读,公主也依旧是名义上的主子。
环佩轻响,佳人已入内。
倏忽之间,阁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抱着对公主敬而远之的心,进宫来当伴读的。可谁也没料到,公主竟是这般绝代佳人。
就连对谁都不假辞色,连御史台那么中二的地方都容不下他的那位老师也怔忡了片刻,忘了找公主的茬儿。
薛蔺倒是早就见过公主了,想起早上被公主堵在路上戏弄的事,羞恼不已。恶从胆边生,当即就开始高声吟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举动说得好听,是倾慕。说得难听,就是调戏了。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但薛蔺却知道以如今的局势,她势必不敢与他多计较。
而身处大众之中,她也没法儿对他进行反调戏。
真是呵呵哈哈嘿嘿哒!
老师应该是狂放肆意派的,忽然就哈哈笑出声来:“好好好,只有如此佳句,才配得起如此佳人。”
这下就连薛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是有恃无恐,老师你是有靠山还是咋的?
他以为萧玦会冷笑一声,拿此事当把柄,要求撤换老师。谁知她只是淡然地注视着他,颇有几分松风鹤骨的闲逸自在,仿佛刚刚那场针对她的戏弄,只不过是轻轻吹过的一阵风。
她问薛蔺:“这首小诗是写给我的?我很喜欢。薛二郎不如写在纸上,装裱好再送我。”
她的目光那般澄澈坦然,一身尽是戏谑打磨不掉的骄傲风骨。反倒令周围人生起钦佩来。
就连何征都有些看不过眼,劝薛蔺道:“赶紧答应啊,回去换一首更好的诗,斋戒三日焚香沐浴后写上,再送给公主。”换首正经诗,别再调戏人家嘞。
“公主,某也有诗作赠你,诗文内容绝对正经!某也愿斋戒三日焚香沐浴后书写此诗,并以华绢装裱。公主可愿笑纳?”这是被萧玦的风姿迷得昏头转向的。
“要不然,我们大家一人赠公主一首诗,让公主来品评一下谁的文才更好?这事传颂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话。”这是昏了一半头,想赠诗又怕连累家族,干脆撺掇大家一起赠的。
……
薛蔺看到这场面,感觉像是看到偶像明星发微博,下面一堆颜狗粉丝在哭喊:
【女神看我看我快看我!虽然我是男的,但也好想给你生猴子!】
【薛蔺你个死瘦子,居然敢跟我抢女神!我要跟你在诗作上一较高下!】
【第108次翻开女神的微博舔屏。跪求淘宝商家做联珠兽纹锦男装,我要跟我女神穿情侣装!!】
【嘤嘤嘤为什么女神收了别人的诗,不收我的?你再这样我就要爬墙去粉刘公的儿子刘承颐了!】
他有点懵。同志们,你们还记得家里长辈的千叮万嘱吗?
这时,刘承颐以拳掩口清咳了一声,整个课堂一下子安静下来。伴读们虽然依旧不掩对公主的向往目光,但好歹脑子清醒了点,没人再敢自荐诗作了。
薛蔺甚至听到站在他身后的某人低叹了一声,喃喃自语“求不得兮奈若何”。
薛蔺:……
当然,这只是个小插曲。课还是要上的。等上午的课结束,中午大家是一起进食的。
薛蔺吃得慢,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吃完。然后他就回了课堂。
还没到下午上课的时间,这里一个人都还没有。但公主的书案上却莫名堆叠了一堆东西。
他愣了一下,过去看了一眼,有镶金兽首玛瑙杯,有鎏金团花纹银碾轴,有花鸟人物螺钿青铜镜,有雕作十二生肖状的岭南始兴石黛……
东西不仅精致,价值还不斐。可赠礼之人无一例外,都没敢留下帖子,说明赠者身份。
薛蔺觉得好笑,不敢留名还送什么礼物?她就那么好?隐姓埋名也要送份礼物?
他正想着,忽然有人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你送我的吗?”
他惊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萧玦。
第7章
之前调戏她的事,他也觉得自己做过分了。于是这会儿没再针锋相对,很实诚地答道:“我那点儿月例钱,哪儿够买这么多好玩意?”
萧玦点点头:“也是。”走过去坐到了自己座位上,拿起书卷开始阅读。仿若案头堆的礼物不存在一般。
薛蔺有点诧异:“你不看看都有些什么吗?”
她头也不抬,淡淡道:“我需要的,是他们送礼的名帖。他们不肯给我想要的东西,送别的对我又有何益处?”
他沉默了。是的,她真正需要的,是他们亮明身份站到她那边,而不是这样连送个礼都要偷偷摸摸的。
他心里忽然升起两分怜惜,并三分愧意。想开口跟她道歉,却有人陆续进来了。
他不得不咽下那句“对不起”,坐回自己座位。
很快,刘承颐也进来了,看到公主案头的那堆“神秘礼物”,俊眉紧蹙。蓦地转身大步离去。也不知是在恼怒送礼的那些墙头草,还是去筹谋什么事去了。
散学的时候,薛蔺终于知道他想干嘛了。
萧玦走得早,他当时正在收拾桌上纸笔,刘承颐忽然过来打了个招呼:“薛二郎,我父亲与你阿翁乃是结义兄弟。我想,我们两个后辈也该多加亲近。”
如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般,刘雍、薛正文和大业王朝的开国皇帝萧鸾也是因为意气相投,为一起干一番大事业而结拜成义兄弟的。
三人都对前朝的暴君暴政极为不满,每每聚在一起饮酒,往往秉烛夜谈,唾沫飞溅,恨不能生食暴君之肉。索性招兵买马,揭竿起义。
刘雍善武,薛正文善谋,萧鸾善断。三人各有所长,互补短处,很快便攻破了旧政府的多个城池。在常年的征战中,为了商讨行军布阵大计方便,三人甚至同床共卧,焦不离孟。有时候不小心错穿了彼此衣带,也不过相视而笑,懒得换回。
感情最好的时候,三人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拿出来跟义兄弟分享。
但真到建立了大业王朝,大家的行事法则却开始不一样了。萧鸾和薛正文出身世家大族,做事喜欢从大局上考虑。只有出身寒族的刘雍这么多年下来,还在讲感情讲义气。
这也是今上不断作大死,刘雍还能一再忍让的原因。
面对刘承颐的示好,薛蔺有些忧伤:“你父亲和我阿翁是结义兄弟,那我是不是得喊你叔叔?可你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吃亏?”
今天一大早,先是公主逼他喊哥哥,现在又跑出来一个刘承颐要当他叔叔。
这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这么喜欢当他便宜亲戚?
刘承颐莞尔:“都是九品伴读,你我平辈论交即可。”
他不止跟薛蔺示好,同时也在拉拢其他伴读,回首环顾,朗声而道:“诸位,佛说缘起缘灭法,我们父辈同朝为官,今日我们又坐在一起听课,实是莫大缘份。我倡议,大家一起去平康坊浅酌小聚,增进一下感情如何?这花费嘛,自然由我这个倡议者包了。”
伴读们虽出身高门贵户,但多属纨绔——大家族肯定不会把最优秀的子弟送来趟混水。大家本就隐隐以身份最高的刘承颐为首,现在听到能免费去平康坊玩,顿时附和起来。
有人赖皮赖脸笑问:“普通货色我们可是瞧不上眼的,起码得是都知娘子才成。”
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名女支被称作“都知”。但这些都知娘子大多是擅席纠擅赋诗的女中文豪,一言以蔽之,人家做的主要是活跃席间气氛的工作,根本不是出卖身体。所以唐代文人多有集体逛平康坊的爱好。
刘承颐问:“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秦都知可好?”
大家顿时激动起来,一个个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还没来得及狼嚎一下,一个突兀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我就知道我一走,你这些学生就要翻天。怎么, 猫儿走了, 老鼠就跑出来狂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