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蔺点点头:“霄,亦云也。是正在下雨、雪的云。”
孙斌有些惊讶:“难不成,你懂玄学之术?”
“不,我只知道一句俗话,白云苍狗,变幻莫测。老师你脾气如此变化多端,原来是因为表字带狗,此生注定与狗有缘。怪不得,怪不得。”
“噗!”
“噗!”
“哈哈哈哈哈!”
伴读们哄堂大笑起来,特别是刚刚被孙斌人身攻击了的那两位笑得最大声。大家还不断眉来眼去,用唇形念“孙苍狗”三个字。
连萧玦也忍不住回头望了薛蔺一眼。
薛蔺正想用唇语说声“对不起”,她已经回过头去。
他有点失落。
这时,孙斌把墨锭当惊堂木用力一拍:“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当学生的竟敢这般羞辱老师,读的那些圣贤书都从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飘回书里去了吗?!”
“老师你不会又想跟我阿耶聊天吧?阿耶公务繁忙,没那么多空闲时间的。”一名伴读嚎道。
“我阿耶也没空。再说了,别人的大人也是大人,老师你怎么像个小孩一般,受了什么委屈就跟大人告状?”另一名伴读说道。
“不不不,你们都看错了老师。老师是白云苍狗,变化多端,多的是收拾学生的方法。他肯定会叫我们看看他别的手段的。”还有一名伴读用了激将法。
面对如此顽劣的学生,孙斌呵呵了,就不信收拾他们不下来。正要与他们斗智斗勇,旁边的薛蔺忽然发话了。
“老师您自己可能觉得,身为监察御史却被派来教导我们这批权贵子弟,这是上面的人对您明升暗贬了。所以您心里一直有气,连带对我们也不太客气。可您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您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敢骂,有着一身铮铮傲骨,才学又超脱他人,上面才会把您派过来教我们的?”
孙斌不说话了,但眼眸里的怒色却依然未消。
薛蔺又道:“有道是量才任用,有些人唯唯诺诺,遇事毫无主见,只堪充作下吏;有些人圆滑自在,说话玲珑,合该处理外交事宜。而像老师这般铁骨傲然者,来教我们这样的权贵子弟最为合适。因为只有您这样的人才可能从严治学,根本不会考虑对学生要求太严格,是否会得罪什么人。”
孙斌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但学生说一句放肆的话,师长们教书育人,首重的应是言传身教。老师才从御史台那种地方调过来,可能心理上还未真正适应老师的身份。学生们都尚未成年,比不得您的同僚,看到您说什么做什么,是很有可能照着学的。”
孙斌脸色又难看起来,把书卷往案上一砸,抄起手开始生闷气。
课堂上顿时一片寂静。
但神奇的是,他这回竟没有再骂人。生了一会儿气后,就拾起书卷重新开始讲学了。
这让以为老师铁定会暴走的伴读们惊讶非常,纷纷趁孙斌转身的机会,偷偷给薛蔺竖大拇指。之前被骂作“一条烤熟的笨狗”的伴读,还给他竖了两个拇指。而“笨驴”则写了张小纸条揉成团,扔到他桌上。
他展开一看,上面写了四个字“薛郎有才”。差点笑出声来。随即心念一动,也趁孙斌转过身的时候偷写了张纸条,上面写了“我错了”三个字。
想想,觉得这三字好像有点轻飘飘,灵机一动,又画了个狗头当署名。揉成一团,扔到萧玦桌上去。
萧玦愣了一下,把纸团展开看了。然后微微侧首,给了他一个侧脸。
尽管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他看到她微勾的唇角了。
他高兴地自夸了一句,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视线却不经意与旁边刘承颐深思的目光对上……
……
不是,兄dei,我并没有投向公主那方!
为了安抚刘公一方,薛蔺决定再写一张开玩笑的纸条:薛郎有才,刘郎有貌,平分秋色,交相辉映。
他自觉这马屁拍得极好,还连带把自己也夸了。趁着老师不注意,又把纸团丢给了刘承颐。
刘承颐有些意外,展开看后,耳朵竟红了起来。
咦,这么耐不住夸的吗?平衡了两方势力的薛蔺心情极好,一转头,却看到一直不曾回头的萧玦,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心里一抽,她怎么感应到的?她跟他们又不在一排……
正想着,萧玦已经把一个纸团扔到了他怀里。展开来看,正是他方才扔过去的那个。
墙头草终于惹公主不快了,薛蔺默默想着。不好当着刘承颐的面再给她写纸条,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
午休时间很快到了。因为下午还有课,伴读们又挂靠了从九品将仕郎和正九品秘书省校书郎的职务,所以跟正式官员一样享有公厨堂食的待遇。
而各府衙各部门往往是自设公厨的,所以伴读们学习的凌烟阁内也专辟了一层楼充作午膳地点。
孙斌与公主各自独坐一席,其余学生分三席坐好。公厨杂役很快就提着食盒进来摆餐了。
今日的主食是黄澄澄的小米饭,主菜是鸡脯炒虾仁、糖蟹和切鲙。还有几种新鲜时蔬。
照理来说,这已经是对伴读们的特殊照顾了。文武百官们在朝参日吃的廊下食,肉食定量才只有一日三头羊的份量。分到每个人嘴里怕只有两三片肉。
但众伴读们吃惯了美食,哪里对这些寻常吃食提得起兴趣?看到菜肴端上来,一个二个长叹连连:
“就吃这个啊?话说,要不然我们自带吃食吧?天天吃这些,嘴都吃淡了。”
“对呀,我现在对吃饭半点期待都不抱了,每天中午就跟完成任务似的。长此以往,怕是要当神仙了。”
薛蔺却哈哈大笑,指着那盘白嫩细腻,被切成丝状和薄如蝉翼的小片状的生鱼肉,问大家:“切鲙,这是切鲙对吧?”
众人:……
是不是切鲙你不知道吗?
薛蔺看着盘边还堆着嫩绿色的葱碎,以及绿色膏泥、蒜泥、豆豉、橙丝等调料,更是分外激动,拿筷子小心夹起一片生鱼片就往绿色膏泥上蘸。
入口只觉金齑玉脍,鲜美异常,又有一股辛辣直冲头顶,冲得他眼泪水都差点掉出来。他激动地道:“芥末,是芥末啊!”
“同志们,你们知道你们现在瞧不起的是什么吗?是传入矮子国,成为人家的国粹吃食的生鱼片啊!我盛世国威,让多少边锤小国仰慕不已,连原本的饮食习惯也都跟着咱们一起改变!”
“又有多少小国派遣留学生和学问僧来我天朝学习,把咱们的政/治、文化、经济制度全部照搬回去,进行革新?”
“这一盘切鲙,只是切鲙吗?不!它代表的是四方来朝的盛世,你们该为它感到骄傲!”
历史系教授的儿子又开始激动了。一盘切鲙就足够让他得意洋洋,哈哈哈,矮子国果然好多东西都是从我们这边照搬照抄的。
孙斌这酸文人最喜欢谈论“家国天下”,听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带头鼓掌:“好,说得好!就冲你这几句话,老师今天非要把这一整盘的切鲙全吃光不可!”
伴读们上午的时候才被薛蔺从孙斌的怒火中拯救出来,这会儿又被他的言辞激荡得不行,也把筷子拍在桌子,跟着鼓掌:
“好,别的菜我一口不碰都行,切鲙是绝对不能留下一丝一片的。”
“我也是。”
“我也是。谁要留了一丝半点,那就是不爱国,就是没有荣誉感!”
好好一盘菜,变成爱不爱国的表现了。
萧玦有些失笑,却惊讶地发现连刘承颐都拿起筷子在专心致志地吃切鲙。
整个凌烟阁竟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薛蔺的天下。
第11章
京城四纨绔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原主在投军报国之前,长安城内的所有娱乐场所就没有看不到他身影的。
每一样玩乐,他还玩得特别精。弄得不少纨绔唯他马首是瞻。
现在薛蔺在凌烟阁里这么得人心,其他伴读们散学之时,少不得过来邀他一起玩乐。
偏偏他们邀的是打马球。马球这玩意,薛蔺一个现代人哪里会玩?就算原主记忆里有打马球的相关资料,真要去打,他起码也得花点时间找到手感吧?
更何况,他连马都不会骑!
薛蔺头疼得很,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他一拍桌案:“马球有什么好玩的?这玩意都流行了好几十年了,你们都没玩腻吗?我跟你们说,这世上其实有更好玩的游戏,叫做真人CS。”
想想,真人CS他们可能听不懂,又道:“也就是大逃杀。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死囚,被投放到无名荒岛。岛上有惊心食人族,还有复杂的地形,但这些困不住狂妄不羁的死囚们。能困住他们的,只有唯一能逃离荒岛的工具——一艘仅能乘坐一人的舟子。逃生的希望就在面前,所有活着的其他人都是我收割的目标……”
众伴读震惊了:“这是什么神仙游戏?听起来好刺激!具体怎么玩?用包住箭头的弓箭玩射击?”
“玩起劲儿了,会不会伤到人呐?”
萧玦忽然插话道:“食人族是吃人的种族吗?我倒觉得不如改成鬼怪好了。”
她说出她的建议:“来自全国各地,等候秋后处决的十六名死囚被投入一座暗无天日的废弃宫殿。殿内鬼怪神出鬼没,择人而噬。只有等它吃够十五个人,吃饱了,剩下的人才能从鬼打墙中找到生门。是被动等待被鬼怪生吞,还是抢先收割他人性命献祭?这是个问题。”
众人兴奋得嗷嗷叫,这特么太刺激了!加入鬼怪元素,整个游戏的凶险程度立时飙升,大家必须在短时间内杀够献祭者才能存活。
有人马上提议:“我今天下午就去凶肆买几个扎好的纸人!”
“棺材算我的。对了,纸人可以放棺材里嘛!再泼点鸡血、狗血的,效果保证好。”
萧玦莞尔:“这些不用你们操心,我自会走心筹备。你们只管好好玩乐就是。”
她接下开辟场地以及场景布置的任务,就匆匆离开了。等薛蔺跟伴读者聊完天,才发现刘承颐也不知去哪儿了。
大家各自散去。薛蔺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却被人半路拦下了。
拦他的正是刘承颐。
“薛二郎可知今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薛蔺反问:“我做什么了?”
他当然做了什么。但他怂,不敢承认。
事实上,今天会搞什么真人大逃杀,根本就是他送给公主的一个礼物——一直都是公主单方面待他好,今天他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人家不舒服了。他就忍不住也想待她好一回。
他虽然坚定地走着墙头草路线,但偶尔不着痕迹地把她拉入人群,总是能做到的吧?于是,他在说了真人大逃杀的游戏玩法后,故意不着痕迹地望了公主一眼。
而萧玦那么聪明的人,当然马上领会了。轻轻松松把话题接过,就开始策划游戏。
最妙的是,其他伴读估计也在寻找当墙头草的可能性。公主一发招,他们马上就接了。
这让刘承颐怎不心生恼怒?
刘承颐俊眉紧蹙:“你可知道,要害一个人其实是有很多方法的。比如抓住那人常使唤的轿夫的把柄,在他出门之际,直接把他抬到狼山,任他被野狼撕碎;又比如在他乘骑的马匹上动手脚,让他堕马而亡;再或者更干脆点,派杀手漏夜潜入他的寝居杀人,而后把现场伪造成侠盗劫富济贫的样子……”
这是实打实的威胁了。
薛蔺沉默片刻,问道:“刘公和我阿翁是义兄弟,你高我一个辈分,是我的叔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这两句软话让刘承颐面色稍缓,薛蔺却又道:“听说元晦兄擅棋艺,那一定懂得‘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什么意思了。我的一条命不值钱,但我的死却有可能牵扯出很多不可预料的事出来,你说对吗?”
刘承颐,字元晦。
薛蔺越过刘承颐,闲庭漫步般慢慢走进自家候在宫门外的轿子内。仿佛一点不担心刘承颐说的那个“狼山论”。
轿帘放下前,他远远地对刘承颐道:“我不过是马前卒罢了,元晦兄与其在我身上多花心思,还不如多与我阿翁走动一二。他若叫我唯元晦兄马首是瞻,我肯定没有二话。”
轿帘终于放下了。而薛蔺当天也毫发无损地回到了薛府。他甚至没有告诉薛正文这个插曲,也没有暗中调查那四名轿夫的情况。
倒是那四人心中有愧,很快便先后辞工归家了。
不过这件事也给薛蔺敲响了警钟。接下来的两三天,他再没敢在早晨进宫时去“偶遇”萧玦了。
这两三天内,萧玦倒是与众伴读关系解冻。她数次试着想与薛蔺搭话,可后者除了在课堂上以外,对她是能避则避。
两三天后,萧玦布置的鬼怪大逃杀场景已经完成。
“为了提高游戏的刺激程度,诸位需以布条蒙上双眼,由宫内给使引导诸位到随机游戏地点。”
“凡人肉/体凡胎,遇上鬼怪几无生机。故尔游戏内设有线索,大家可凭线索探知鬼怪的弱点,进行反杀。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互相残杀,剩至一人,就是这场游戏的胜者。”
萧玦继续宣布游戏规则,而薛蔺惊讶地发现,有些规则他并没有告诉她,她也能自己思考出来,甚至还私设了部分规则。内容十分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