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狂放派老师又跑回来抓典型了!
大家顿时生无可恋。
狂放派老师却嘻笑起来:“听说秦都知极擅作诗,你们看,你们老师我就是个大文豪。文豪见文豪,两眼笑眯眯,你们居然要放弃亲眼看两大文豪打擂台这样千古难逢的盛事!这怎么行呢?快快把我带上。”
“……”
“……”
薛蔺嘴角歪了歪,环顾作揖:“老师和大家一起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嫡妹身体有恙,我得回去看看。”
狂放派老师直接就过来拉他:“你又不是大夫,你回去看能有什么用?快快跟我去见秦都知。我看你文采不俗,等会儿我们三大文豪一起拼诗才,那才是雅事一桩。”
薛蔺震惊,他怎么就成了文豪了?“‘北方有佳人’那首不是我写的,是一个叫李延年的人写的。”
“哦?李延年何在?我们把他叫上一起去见秦都知。”
“……”我特么怎么晓得他在哪儿?我背一句“床前明月光”,是不是还得把李白给你们翻出来?
狂放派老师肃容道:“有些人爱露锋,有些人喜藏拙。但藏拙需有度,诗文之才只要不涉政事,拿出来在朋友间传阅,博大家赞叹,有何不可?是你写的就是你写的,干嘛非要栽到别人头上?”
薛蔺急了:“那首诗真的是李延年写的!”
狂放派老师冷哼一声:“你虚构出来的这个人要真有这等文采,早就跳出来找我这个文豪单挑了。”
“照你这么说,我这个‘文豪’岂不是该第一个跳出来跟你单挑?还藏什么拙?”薛蔺恼了。
狂放派老师得意洋洋:“因为你怕输给我。”
薛蔺火大,表情却反而平静下来:“说不听是吧?好,你听好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他一口气念了七八首诗,中间毫无停顿,把诗词念得跟绕口令一样溜。本来只打算念个两三首的,可看到狂放派老师越听脸色越发白,心里振奋,一个不小心就念多了。
一气呵成念完,他洋洋自得,问老师:“有谁作诗的速度能快到这种地步的?没有。”曹植还得七步成诗呢,“你要是不认这些诗全是别人做的,那你就只能对我这个学生甘拜下风!因为你!没法儿!像我这么一口气作八首诗!怎么样,现在你还非要栽赃这些诗全是我作的吗?”
哪晓得老师性格古怪,人却磊落。他嘴唇发白颤抖:“你以为……我是那种为了名声,就颠倒黑白的人吗?我!不!是!”他指着薛蔺,怒问上苍,“可是老天爷,你既生我,又何生蔺啊!”
转身狂奔而去。
薛蔺:……
周围伴读们哈哈大笑,纷纷围过来道:
“这老匹夫今日在课堂上,对我等诸多刁难,没想到薛二你轻轻松松就把他收拾了。真是给我们解气。”
“哈哈哈哈,老匹夫是长安文豪党的党魁,素来看不起我们纨绔党。我忍他们很久了。今日大仇得报,当浮一大白!走,跟刘大郎去找秦都知行酒令去。”
刘承颐也颇对他另眼相看:“没想到薛二郎诗文如此出众。”
薛蔺摆手:“真是别人作的诗……”
话没说完,旁边就有纨绔接口道:“我信我信,你薛二郎在纨绔圈子里什么身份?打砸烧没一样你不擅长的,马球、牌九更是玩得溜。长安四纨绔里,就你最会玩。你哪儿会作诗啊。”
“对啊,老师他居然不信。话又说回来,你这一招玩得太溜了,我怎么没想到?只要找人做上几首酸诗背下来,遇到文豪党的上门挑衅,几首诗一起堆上去,就能砸得他们落荒而逃呀!”又有人道。
薛蔺:……你们这真的是在夸我?
刘承颐在一旁也多看了他两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结伴而行,快走到宫门处时,忽听得身后车轮急行之声。
大家齐齐回头,发现车驾之上,一位娇艳明媚的高髻美妇正满脸怒色,执鞭抽打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是平阳长公主。”有人认了出来,赶紧招呼大家退到道旁。
等车驾拐出宫门,刘承颐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驸马都尉第一次被当众鞭打了……男人做到这份儿上,也是可怜。”又问众人,“你们可知道陛下这回征召我等入宫为公主伴读,所为何事?”
众人目光忐忑。
刘承颐意味深长:“公主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
这件事,薛蔺早就想到了,但其他人却听得脸色大变。
萧玦人再美,却抵不过平阳长公主的恶名在外。这位长公主不仅与朝中大臣私通,还蓄养了十几个面首,让驸马戴够了绿帽。她那第一任驸马忿忿不平,也找了个柔美女子出轨。
可长公主却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女人。她直接把小三跟驸马赤身露体地拉出去游街,再活活推到井里淹死了。
因着这份暴虐,今上再把新科状元郎指给她当驸马时,状元吓得赶紧上书,称自己有隐疾,配不上公主。
当然,在天家权势前,他没能成功,还平白得罪了公主……于是成婚三年后,被公主动不动就当牲畜鞭打的他,忿而逃往突厥,请求可汗人道援助。可惜突厥人没那么好心,直接就把他脑袋砍了,用石灰粉包起来,派人大张旗鼓地送还大业。送头颅的使臣还当着大业文武百官的面,笑称“原来竟连贵国驸马都慕我突厥的强盛,千里迢迢赶来投靠”。
今上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么件事,就派兵攻打突厥。转头就把怒气发泄到了驸马身上,以叛国罪夷了他三族。
而今天被当众鞭打的,已经是长公主的第三任驸马了。
谁知道这一任驸马又能活到什么时候?谁又知道萧玦会不会是另一个长公主?
刘承颐环顾一圈,满意地看着众人脸色惨白的模样。目光扫到薛蔺脸上,却发现他也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刘承颐以目光相询:你看着我做什么?
薛蔺笑道:“真是奇怪,这辆马车怎么是敞篷车呢?”
刘承颐被他噎了一下,闭口不答。
薛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对他弯腰长揖:“多谢贤兄告知此事。贤兄为愚弟们日忧夜虑,还特意请了平阳长公主来言传身教,实在是操劳了。”
不是他对“杨修之死”的典故没有深刻了解,也不是他刻意在卖聪明。他只是想忠诚地当一棵墙头草,哪边都不靠。
怎样把这条路线贯彻始终呢?当然是要一碗水稳平!
今天把萧玦当众调戏了,那他就得也给刘承颐一棍子!哦,你以为我给她难堪,是想投入你怀抱?那我就要给你一棒,告诉你,我,薛小蔺,是天底下最难拉拢的一棵草。
当然,他心里其实还有那么一丢丢觉得当众调戏人黄花大闺女,有点对不住人……现在再看到有人背后阴她,他这双标货就有那么一点点正义感爆发了……
何征看到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赶紧打圆场:“咱们不是要去找秦都知行酒令吗?大家干站在这儿干嘛呀?都走呀。”
众纨绔眼色极好,反正刘承颐说的也是实话,赶紧拉上两人往平康坊去了。
薛蔺本就不是想闹僵关系,果断顺着大家递过来的梯子下台。甚至还跟刘承颐开了几句玩笑,松快了气氛。
刘承颐也一路han笑,偶尔目光落到薛蔺身上,却带了几分阴沉。
第8章
因为要赶在夜禁前回家的缘故,众伴读在秦都知那里并未玩到尽兴。
薛蔺喝了点薄酒,人有些微醺,等到轿子抬回府,他还没清醒。
醺醺然地走上抄手游廊,薛蔺一抬首,就看到了他庶弟薛绍。
薛绍脸现嫉恨,阴阳怪气地道:“我的好兄长怎么喝醉酒了?你不是不愿入宫吗?怎么今天头一天进宫伴读,兴致就这么高?还有心情跟人一起喝酒庆祝。”
薛绍语气这么怪,是有原因的。
对薛蔺而言,进宫是要命的事。但在别人眼里,这差使可是个香饽饽。不仅一当上伴读就能享朝廷俸禄,还能跟其他权贵子弟结识,建立属于自己的人脉网。这对于庶子的薛绍而言,简直就是人生的最大机遇。
所以,在机遇面前,薛绍昏头了。他出了三次阴招,想把嫡兄薛蔺排挤出局。可惜阿翁薛正文从头到尾,都觉得庶子拿不出手,根本就没考虑过他。
是以,不管薛蔺怎么拼命想把这“机会”扔给黑心庶弟,人家就是拿不到名额,你说气不气人?
想起这事,薛蔺就冒包,骂了句:“关你P事!”
“不关我事?”薛绍心头火起,仗着自己身怀武艺,一把揪住薛蔺衣领,“在阿翁面前污蔑我放蛇咬你的,是不是你?在祠堂门口弄了滩水渍,害我摔跤的是不是你?往我屋子里放了百多条蛇的,又是不是你?”
薛绍说的这些损招儿,全是他当初争取入宫机会时,对薛蔺做过的。这会儿他倒反过来攀咬他了!
薛蔺气恼不已,骂道:“明明是你……”
骂到一半,脑子里灵气一闪,忽然问他:“你是什么时候摔跤的?又是哪天屋子里进蛇的?”
薛绍毛了:“你是装糊涂是不是?!”
他把时间一说,薛蔺怔住了。
这特么……不正是公主往他床上扔报晓鼓那天晚上吗?难不成……是公主帮他报了仇,然后扔面鼓过来,告诉他,事情是她做的?
薛蔺顿时脸红,他那天晚上差点被鼓吓破胆,以为她是在威胁“看到没?你的内室我来去自如,不管是取你狗命还是要你贞操,都易如反掌”。
结果人家只是来单纯示了个好……
他心里惭愧不已,半天没说话。
薛绍被他晾在一旁,恼怒得不行,死死拽住嫡兄衣领,看他被自己拽得喘不过气来,心里一阵舒畅:“怎么着?你以为不理我,事情就能揭过去?”
薛蔺被拽得难受得很,想也不想,张嘴就喊:“来人呐,三郎……唔……”
他本想喊人来看他家好三郎打嫡兄了,话没喊完,就被慌张的薛绍捂住了嘴,把他往僻静处拽。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了习武和不习武的区别。
薛绍明明年纪比他还小些,捂在他口鼻上的手掌却像凝固的混凝土般,怎么也扯不开。拖着他走的那股力道,也像泰山压顶般令人绝望。
他觉得自己此刻简直就像被恶霸拖走的小娘子!
周围不仅一个帮他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夜色都为这暴行掩盖了踪迹。
他心里发慌,酒都醒了些,但骨子里又有股狠劲冲上头来。
他冷静判断了一下形势,薛绍一只手捂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又把他往僻静处拽。眼下根本没有第三只手了。
他果断放弃挣扎,倒过来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兄dei,你不放过我,那就来拼拼肺活量吧。
薛绍哪里料到他如此刁钻?那双手还是往死里在掐。恼得他憋不多时,就松了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往薛蔺腹部砸去!
薛蔺本来没想玩阴招,一看不行,吓得赶紧在那记重拳砸实之前,给他来了招“偷桃龙爪手”。
一抓一拧。
薛绍疼得浑身一僵,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脱离魔掌的薛蔺赶紧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跑开到安全距离,这才悲痛地对薛绍道:“我本来没打算用这招,都是你逼的!”
不通武艺的贵族公子哥浑身细皮嫩肉,被庶弟拽着领口拖着走了一段,脖颈处的皮肤就隐隐有些火辣辣的疼感。薛蔺估计,那块儿已经被衣领子磨红了。
他是故意想惊动府里的人的,那句话喊得很是大声。
薛绍缓过劲来,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脸色大变。狠了狠心,突然就扯住自己一条胳膊用力卸下来。
薛蔺只听得他闷哼一声,刚刚还孔武有力的庶弟一条胳膊已经软哒哒垂了下来,关节处看上去也有些畸形。
狠人呐!居然自己把自己给弄脱臼了……
薛绍忍住剧痛,悲伤地高声质问薛蔺:“就算嫡兄再恼恨弟弟,为何要下这种毒手?”
薛蔺:……
他挽起袖子,既然人家都打算这么污蔑他了,他何妨趁他病,要他命,揍死这个王八羔子!
薛绍明显读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僵立当场。远处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他要是真对自己动手,自己演的这个悲情角色岂不是真得挨胖揍?
正当其时,一道黑影从暗处蹿到薛绍背后,扯住他脱臼的手臂一揉一推,竟又给他接上了!
这接臂动作粗鲁得很,痛得薛绍惨呼出声。那黑衣人又快速给了他膝窝一记扫堂腿,把人硬生生给扫跪在地上。
这一切做完不过瞬息功夫,黑衣人再度蹿出,提气运气,人已翻出墙外。
直到此时,薛府内的人才赶到。
“咦?三郎怎么给我家主子跪下了?”最先赶到的是薛蔺身边的小厮长林,他眨眨眼睛,故意道,“难不成三郎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主子的事?”
一直没看到薛蔺回去,他就打算到大门口来瞧瞧,没想到遇上这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