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又低低的念了一遍,又转过身来,轻声问道:“楼洵,我还有多少时间好活?”
楼洵一惊,又装作不在意的轻声开玩笑道:“你那叫好活,万一压制不住的会要命的。顶多叫作‘活’,还是生不如死的那种。”
墨轩反驳他,只是顺着他的话,又换了一个说法:“行,那我还能活多久?”
楼洵退后了两步,看着他的脸,上下评估了一下:“最多两个月,还不包括你瞎折腾的时间。”
墨轩转过身,面向悬崖道:“那我从这里跳下去的话,还有多久可活?”
墨轩说着,就作势要向下跳。
楼洵急忙拉着他的手,告饶道:“我滴祖宗哪,您就饶了我吧!”
墨轩转过身,眼里分明含着笑意,轻声道:“应该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吧。”
楼洵:“诶,你……”
墨轩挑了挑眉,轻松道:“还没想好怎么死,要死的话,也要死在他怀里。”
楼洵发誓,他从未如此庆幸过墨轩的疯劲都用在了那个人身上,所以再过冒险也不可能不满足他的愿望。
“将军,医师,该回去了。黄副将有事找您。”
黄泽昊已经出来寻了好久,总算是找到他们了。
楼洵一想起他关于悬崖的说法,就一阵后怕,拉着墨轩赶紧下去了。
☆、山河(捌)
祉国营帐中——容陌单手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那块木牌。
他无聊时就一直在研究,琢磨这块木牌,几乎是已经达到闭着眼,就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复制出木牌的模样的程度了。
老木匠的那套说辞,自己反复回忆了几遍,就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金丝楠木制成的木牌,几百多年多年的古物,大致是建国初期或者更早就已经完成了一部作品。
而且木牌的正面雕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张扬流畅的一笔挥就而成的。
容陌这几天翻阅,熟读古籍之后,发现雕刻的两字读作“安祉”,写作“安止”。
而且木牌的背面,是两把交叠的剑的样式。
容陌大致拓印了一遍后,发现这是两把挺有名的剑,正巧一把配在他腰间里,另一把把远在西北的墨轩身上。
这两把剑一个叫皎世,一个叫栖止。
只是刻在木牌上的两把剑,又与自己与子卿身上的有些不同,也就是细节上的一些差别。
容陌钻研了一会,发现它们大概就是自己那日见到的孔明锁变化中的两种图案。
两种图案皆刻在剑柄上,容陌查阅之后发现,他们是第一代王朝中,容栖曾经使用过的祉国的国徽。
而且不只是这两种图案,容陌曾见过的每一种图案都有它的来历,且与祉国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他大多数都是历代以来所用过的各种国徽,可以一直向上追溯到太上皇,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父皇那一代。
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容栖在建国之初就为几位王府的亲王设计的标志,但一直不曾真正采用过,只是刻在各个王府门前,石壁上的浮雕中,以及屋顶的青瓦都是采用这些图案。
还有最后的两个标志,既不是国徽也不是王权的象征,而是极为普通的两个字。
也不是用古体字写就的,而是用祉国现在通用的瘦金体及楷书的混合字体——似乎是处于过渡时期,也就是一至半百年前写下的——两个正正方方的大字,“生”,“死”。
生死的谐音,又正巧对应了长安城最为重要的两座城门:“嵊”,“泗”。
这样的巧合,令容陌很难不起疑心。
容陌下意识的抽出了皎世,将他放在身边。即使知道这仅是一把拙劣的仿品,容陌也极其喜欢他。
但是,容陌嘴角的笑意又被冲淡了几分,若是七王爷身上佩戴的栖止,同样也是仿品的话,那么据说从小就拥有这把剑,还一直握在手中将近十年,甚至连手感都铭记于心的墨轩,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它的真假?
除非……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出现在容陌的心头,虽然过也于敢相信,却足以解释一切的推论:除非七王爷从小使用的就只是仿品,真品一直不知所踪。
或者说真品始终就不曾真正存在过。
容陌下意识的抿紧了唇,几乎抿成了一条平滑的直线。
他确实需要冷静冷静,近日被游念折腾得他头疼。
他已经两三天不曾休息,真正入睡过。
但是薛襄的信中究竟有几成是真,几成是假,他还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也许它的开头与结尾的话都在唬人,但是薛襄在讲述自己成功炼制出二把名剑的仿制品时,使用的语气确实是真正诧异,信以为真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好歹与她生活了十年,容陌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而薛襄信中最大的疑点,并不在于他究竟是多么的“天赋异禀”,才会在年仅7岁之时就炼制成功了两件至宝。
虽然薛襄描述的已经尽量详细了,但容陌始终觉得缺了一角。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几百年前的丹冶是如何炼制的宝剑,况且容陌翻遍了整个藏书阁,询问了多位铁匠。
甚至是内阁长老之中,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怎么就这么凑巧呢?容曙杀了每一位有可能知晓这件事的老臣。
而且整件事的最关键人物还不一定是自己,或者说是真正的太子殿下,而是另外两个人,还恰巧与木盒有关的两个人物——两位国师也就是墨轩的师傅知生惑死。
炼制出仿品这件事乍一听太过离奇了,也就很容易就忽略了起全局作用的两个人,知生惑死。
比如说他们是如何知晓容陌炼制出的两把剑,就一定是栖止和皎世的。
毕竟,知生惑死作为国师的任务就是保管这两把剑,而其他人根本就不知晓栖止和皎世的具体模样。
所以说,只要他们上下嘴唇一张一合就能咬定这是栖止和皎世,这是真正的……真品。
再往大了说,携带这两件仿品逃跑的主意也是他们提出的,剑也是他们带走的,甚至只是掌握了主要秘辛的秦盛和也是他们教出的徒弟。
他们在这件事中的表现都太突兀了,而正巧是容陌可能已经死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成功盖过了他们的刻意举动。
而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容陌就必须承认,无论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或者是真正的狸猫换太子,似乎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容陌只想回到十年前,揪着知生惑死的衣领,质问他们:今天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他们计划好的,存心为自己找不痛快来着。
他必须得这么问上一遭,才不至于心有戚戚然。
毕竟他们才真是像极了的幕后黑手,每个人在这场闹剧中都是让他们当枪使的炮灰啊。
但是除去他们两个,这件事仍然存在了一些疑点,比如说秦盛和在这场戏中究竟扮演的是白脸还是红脸?
他究竟是为了给他们善后,才被故意关进了天牢中;还是真的不知情,在暴怒之下杀了一整个监|狱的人?
而他呢?
容陌不得不扪心自问一下,他明显就是被知生惑死坑害了,才会这般倒霉的人。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一直没吱声,为他们保守着秘密,就算是知道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了,还一直缄默不语。
是的,容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推导之后,才发现自己扮演的才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不仅是被别人辜负了一腔古道热肠的信任,甚至可能已经死了,现在还可能坑害了另一个无辜的人,在为这件自己根本没记住的事情而伤脑筋。
况且,即使是幼时的自己,容陌也敢肯定自己还没傻到那种程度,平白无故惹了一身腥,还失去了自己的外公。
再往深处说,知生惑死究竟是让自己心乱到了何种程度,自己才会心甘情愿的为了他们做了那么多?
或者说,容陌的脸逐渐冷了下来。
他清楚的记得墨轩在落魄之前,一直是由知生惑死二人共同养育着。
而相较于据说,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已经有五十多岁的知生惑死而言,与自己相差仅六岁的墨轩是不是更值得自己信任?
容陌有一抓一大把的理由可以说服自己相信墨轩,但是现在无论他如何地搜肠刮肚,想要为他开脱,却只有感受到一身的冷意。
怪不得,明明就是容陌也心知那就是一场骗局的事,墨轩却对自己对自己怀的那般大的愧疚。
原来是因为自己良心发现了,觉得他不仅害自己,失去了外公,又失去了母亲,所有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都死了,所以才这般心怀愧疚。
那他说过的“我爱你”,是不是都不作数了?落在他耳中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不是的,容陌反手利落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勒令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不对,墨轩给自己的真心究竟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他那一颗心是真的,那份喜欢也是沉甸甸的,只是那其中掺了多少的水分,他就不敢下定论了。
只是若是真的像自己所想那般,他对自己只怀有愧疚与虚与委蛇,容陌也就认了。
哪怕是自己真的付出真心后,一无所获的话,他也认了。
从十又有三到十又有八,从十又有九到双十又四,自己在他的人生中至少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岁月,谁有那么多的时间耗费在自己不喜欢的人身上呢?
况且容陌比他年轻,比他还能熬,谁怕谁呀。
容陌转念一想,重又燃起了希望。
只要不出意外,不英年早逝的话,自己肯定比子卿那个天天生病的文弱书生要活得长。
自己与他能一直熬到岁月尽头时,为什么不继续磨下去?
毕竟,他若是不喜欢自己,怎么可能舍得那么迁就自己。
对于这点,容陌这次倒是可以下定论的。
所以一切还是有机会的,只要没有放弃就总能等到这一天。
容陌耐心一直挺好,拿得起也放得下,只是若是他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关系。
反正自己会比他活得久,他若是死了,自己还能抱着他的骨灰,继续守着自己的念想。
容陌站起身,将木牌拢入袖中,又拿出另外一份地图,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他们再也经不起多输几场战役的代价与打击了。
若是游念真的十分好奇自己的计划,容陌也不吝啬于让他知道。
容陌将计划写完之后,走出营帐,将地图交给了前几天早已交代过的那个士兵。
那个士兵迟疑的皱起眉,低声唤了一句:“殿下,这恐怕不妥吧。”
容陌早已猜到自己的计划若是被传出去,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所以他也早已做好了被人拒绝的心理准备。
容陌故作无事的耸耸肩,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淡淡的嘱咐了一句:“去做吧。”
那个士兵咬了咬牙,突然跪下来,面对长安城的某一角,磕了一个响头:“子孙不孝,去了。”
他说完,转身欲走。
容陌又叫住了他,认真道:“你姓甚名谁,若是你一去不复返,我会向你的家人说明的,你是一位被我的计划坑害的人,不是奸细,也不是什么叛徒,而是一位勇于献身的英雄。”
就仅此一次机会,若是再多一人前去,他们会起疑心的。
说的难听点,他就只是一个鱼饵,随时会被咬钩的。
关于这件事,容陌不敢开玩笑。
那个男人一愣,随即爽朗一笑:“在下张奎,我的母亲现居在庇护所中,望殿下照顾好她。”
张奎,容陌一愣,正想叫住他,他却一溜烟的走了。
张奎?不就是子卿的副官的弟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尝试日更中,希望能在八月份之前就写完。
☆、山河(玖)
张奎将地图拢入袖中,走出京城几百里路,他才稍稍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思绪又不由的飘远了:他的哥哥几个月前刚刚战死沙场没多久,自己就报名参军了。
原因无他,就只是想感谢一下太子殿下对他们家,乃至整座京城的百姓的恩情。
参军入伍的人不仅提供吃住,而且还提供了军装,虽然生活条件是差了一些,但总比四处逃难或像之前那般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强的多。
训练也很严苛,报名的选拔也是青黄不接,张奎还是一个勉强够格,才混进去的。
尽管家庭阶级的差异参差不齐,但是战友间的关系却十分和睦,几位将军也是平易近人。
不仅没有丝毫的架子,甚至与他们一同训练,亲自指导他们。
尤其是俞良,俞老将军,年过半百了,还玩心不减,说话和做事都有一股土匪的风范,时不时率领全营的将士偷溜出去,偷偷将对方阵营的装备,粮草一把火烧了之类的。
总之,是挺有意思的,还能打击敌人。
而且,入伍之后,每月除了可以领到军饷之外,家中若是有年过花甲之年的老父老母或是未断奶的毛头小子,还可以额外得到津贴。
甚至是那些战死的士兵的家属,也可以拿到将军偷偷塞来,殿下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补偿。
放在平时,这些钱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辛苦半年,吃穿不愁半年的了。
不仅如此,太子殿下甚至在全京城设置了东西,两个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