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开战的迹象,或是临时开战,殿下也会特意拨出一队五百人的队伍带领不用参战的百姓先行进入庇护所。
殿下还在其中提供吃穿用度,使用的银两原本是从国库中紧急调款的,后来就由殿下本人掏腰包了。
全京城几万多户人家都靠他支撑着。
当然,这其中免不了蹭吃蹭喝的人,但是大部分还是真正无助的穷苦百姓。
托庇护所和殿下的福,往年一开战,就兴盛的盗窃乱贼几乎是销声匿迹,没有半点猖獗的迹象。
城中既没有散乱的流民,也没有无家可归的妇孺,更不曾见到欺侮,仗势欺人的士兵,一派和谐。
在此关头,若是真的有人行了偷窃之事,起了歹心,那才叫做是开玩笑呢!
是牢‖狱的伙食变好了,还是庇护所中缺你衣服穿少你饭吃了?
在庇护所中人人都是一样的粗布衣裳,糠麦馒头,即使是官僚贵族的妻子儿女,也不能坏了规矩。
在能吃饱喝足就不错的情况下,谁还有闲心去关注那些珠宝首饰?
倒是其中真有几个不吃穿不愁的人,决心将多余的财宝当了,或是捐给庇护所,以让大家一同享福。
一旦有人开了先例,竞相捐款的人也还真不少。
甚至有好事者,专门去聘了一个教书先生家,每一个捐款的人的名字与捐的数额都记录在一张红纸上,贴在了庇护所门口。
当然了,太子殿下一来就看到了,当即就皱起眉头,按照他们记的数目一笔笔还了回去。
他们当然是不肯收,执意要留下一半以上给太子殿下,以报答他的恩情。
张奎当天在军事营巡逻,没看到这种壮观的场面,还是听嫂子复述的:殿下一听,当即冷脸道:“东宫虽也不富裕,但还是能养活你们的,不需要各位报这些恩。”
他们一听就不乐意了,更有胆大者吼了一句:“殿下,您是不是嫌弃我们这些穷人的钱不干不净的?关于这一点,我们绝对敢打包票,这些钱都是我们一分一角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有什么昧良心的钱,你就放心用吧。”
太子殿下听了,脸上浮现出一分笑意,笑到人心坎里去了。
他一笑,大家都安静了。
然后太子殿下又有一些腼腆的笑了笑,宽慰他们道:“孤自然不嫌弃你们的钱,凭劳动得来的钱都是干净的钱。大家的好意,孤也心领了。只是若是各位将钱全都捐给了庇护所,战争结束之后应该如何生活呢?东宫不是不缺钱继续赡养各位,只是庇护所总不能开一辈子吧?大家总要回到正常生活了,钱对大家来说还是有用的,若是各位确实有心报答,还不如养好身体,多向国家付赋税,服徭役,添丁旺国吧!”
大家听了这话当即有些呆住了,为首的那人木讷地将钱都分发回去,许多容易动感情的人已经湿润了眼角。
嫂子和自己评价时说:“听了他这番话,我就不怪张大傻将命丢了。因为我呀,也愿意把命给他了。毕竟,人生在世,谁会再像他一样呢?”
张奎明白她的意思,人生在世,谁还能像殿下一样真正把他们当作一个人看待呢?
张奎也听了这番话,他也愿意把命给他。
不知不觉间,张奎抬眸,才发现自己已经到达太子殿下所说的地方。
即使他早已为了让游念认识自己,所以特意来过一次,他心里也依旧没有底。
毕竟殿下告诉过他,机会仅此一次,若是自己无法让游念真正相信他,那么这一次的计划就只能永远的彻底作废了。
因为容易引起疑心,所以,他连一件多余的事也不能做,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能说。
张奎低下头,换了一个平淡的表情,尽量显得自己波澜不惊。
看守门口的士兵早已得到了游念的吩咐,沉默不语的转过身,就让开了路。
张奎低声道了一句谢,那人当即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之后,他又轻轻的拍了拍张奎的肩膀,低声提醒了几句:“游将军根本没有打算信你。进去之后,记得不要露出马脚。殿下已经提醒过我们了。情况一有不对,我们就会进去救场的。”
张奎不敢做多余的动作,所以他只能匆匆抬头瞥了一眼他的面容。
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个极其年轻,顶多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面孔。
打量了几眼之后,张奎迅速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向前走。
待张奎走后没多久,一个五大三粗的士兵走了回来,对看守大门的士兵憨憨的笑了笑,歉意道:“多谢邵队长了。”
邵延不在意的点点头,向一旁走去。
张奎一直走到尽头,轻轻的扯了扯营帐门,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掐了掐手指关节,才语气平静的喊了一句:“游念将军,在下如实赴约而来。”
游念散漫的垂了垂眸,向门口的士兵挥了挥手,又一僵,看向了秦盛和。
秦盛和向他不在意的看了一眼,游念才干脆的让那两位士兵打开了大门。
张奎走进门,未会向游念行礼,就先向坐在一旁毫不起眼,又行动不便的秦盛和鞠了一躬,才向游念拱手作揖。
殿下曾经交代过他,虽然游念被尊称为“将军”,但事实上,叛军的首领并不是他这个“表面负责人”,而是赫赫有名的秦家军隶属的烟北山庄的秦庄主,秦盛和。
所以只要秦盛和有心留他,游念也奈何不了他的生死。
果然,秦盛和因他这个动作,脸上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游念却在心里积了一股火,也不敢发作出来,只得向他招手,让张奎向上走一点。
张奎却要故作迟疑的看向了秦盛和,直到得到他的点头首肯,他才自信的迈着大步走上来。
游念不好发作,因为张奎投诚时,打的旗号就是因为:“仰慕秦庄主,特来投诚。”
说真的,游念倒情愿容陌上演一出“周瑜打黄盖”的戏文,以便引自己上钩。
但张奎确实是过于无名小卒,即使,叛变也无法引起容陌的注意,这样说来,倒也是无可厚非。
况且,游念倒也清楚,秦盛和的名号在寻常百姓眼中的威信。
在这一点上,游念倒是从不对自己有那么大的自信。
游念对他伸出了手,张奎却佯作不知,将卷轴从衣袖中拿出,率先递给了一旁的秦盛和。
所幸,秦盛和虽有“浪乡”之名号,却也是一个懂得看眼色,气氛的,也不好做弄小辈,接过卷轴,粗略的瞥了一眼,就扔给了游念,笑称:“我近来老眼昏花,也不愿掺合这些事,还是由世侄来决定吧。”
游念憋屈的接过了地图,速度极快的翻阅了一遍,大致回忆一遍之后,就将这几张布防图记在脑子里了。
过后,他轻轻的喟叹一声,暗自琢磨道:这些控防,调位的排兵布阵确实有容陌的风范,不像别的将军那般中规中矩,而是剑走偏锋,险中求胜。
按常理来说,一般的将军在输了这般大的一场重要的战役,财力,物力,人力都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时,定会采取稳中求胜的方式来打下一场。
但若是张奎今日呈报而来的是一张普通的地图,只是照本宣科的模仿前人之风的布防图的话,游念敢肯定,自己当即就会将他拉出去斩了。
不得不说,游念与容陌确实是一对惺惺相惜,兄友弟恭的合伙人,只要排除他们俩随时都想弄死对方的心态,游念倒真挺愿意和他握手言和,把酒言欢的。
只是不行,游念从小就被母亲寄托了要当上皇上,以让她母仪天下的夙愿。
游念对此只是无关痛痒,但也招架不住她日复一日的灌输这样的观念。
所以,即使后来她死了,他也牢记着这样的信念。
何况,后来接手他的教育的秦盛和也是这样认为的。
反而是自幼与自己不亲近的父亲与小叔,对他是毫无期许了。
游念回过神来看向了秦盛和,他倒是愿意相信这张地图的来历,但他不太敢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秦盛和微微的向前倾着身子,直接点出了他的身份:“张奎对吧,你的哥哥张穆为了保护七王爷而牺牲了,你为什么会想投靠我们这些罪魁祸首呢?”
张奎却不在意的笑了,这恰巧也在殿下的计算范围内。
他低垂着头,恭敬道:“这恰恰说明了他的不明智,你比他们的力量更为强大,我只信强者。”
那一刻,他的眼神狂热的近乎疯子,秦盛和却在他身上看出了别人的影子,因而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进行中,我一定能写完的!
☆、山河(拾)
当晚——容陌将明日出征挂帅的将军都集合起来,缓缓的诉说了明日的任务。
军中一片愕然,随即炸开了锅:“殿下这可不成啊,这岂不是让将士们拿命去冒险吗?万一他们不信的话,我们岂不是损失的更为惨重了吗?恕末将不能承名。”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不能百分百成功,那我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殿下?”
“还是换个稳妥的方法吧,殿下。”
容陌没有反驳他们,这当然是一场豪|赌,他心知肚明,将他们和全城的命运作为赌注的一场赌|博。
但若是成功就会一劳永逸,同样的,若是失败的话,他们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容陌只是伸出手,抵在唇边,他们就立即噤了声。
军中一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管他天王老子的,即使是皇上,只要不会打仗,甭想有话语权。
但相对的就算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能赢,大家就尊敬你。
恰好的,容陌两者都沾了边。
但他为百姓,为军队做的,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大家都让他三分。
而且军队的主动权也是殿下争取来的。
因此,即使心怀不满,但容陌只要提出要求,他们还是不敢不听的。
毕竟一家老小的吃住都由他负责,虽然知道他不会给自己使绊子,但还是顾及着自己的妻儿会与自己争吵。
综上所述,容陌的形象就在军营中塑造的莫名其妙的高大。
容陌轻声的解释着,在地图上不断的涂抹着,他们知道他在为他们和自己的意见做一个巨大的和解,以成全相互矛盾的两者。
他说:“若是我们明日执行这个计划,我们要打的只是我们倒数的第三场战役。事实上,我们可能这个月就可以歼灭所有的敌人。”
他的语气很平静,以让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在夸大成功。
同样的,他也是在让他们知道这并非是命令,他们同样拥有选择的权利和余地。
他又加了几条线条,继续说道:“我这几日已经在安排庇护所中的百姓分批撤离长安城了,三日之后,全城除了将士们,不会留下任何一个百姓,包括流民。”
他们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果然,容陌又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若是有将士不愿这般冒险去送命,我也会安排他们尽快撤离的……”
他瞥了一眼正欲开口争辩的蒋青,低声道:“不必争论了,总会有人不相信这个疯狂的计划的。”
他起身,环顾四周,青白色的眼袋挂在眼角,显示出浓浓的疲惫。
将军哑了声,容陌确实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而原因,他们都清楚。
容陌放下笔,将一逻辑化图表摆在桌上,命令道:“今晚不必休息了,同意的人将这些图表发放下去,连夜让将士们看看。若是自愿留下来的士兵,明日就一同到城门前集合吧,若实在不想留下的人,也不必强求了。”
容陌向营帐门口走去,不曾回头检查分发情况就迈开了步伐。
蒋青紧接着他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烟斗,走向容陌,抬起了手中的烟斗。
容陌摇了摇头:“请便。”
蒋青慢慢的深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了一层层白烟,白烟在空气中袅袅蝶蝶的缭绕着。
蒋青眨了眨眼,低声问道:“殿下,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的要在这个月决出生死?明明我们还有那么多可以减少损失的方法,同样也可以制服他们,也不必逼着将士们冒这么大的险,也可以减少伤亡的情况,大获全胜。明天来的人,可能不多。”
容陌被烟雾熏出了些薄泪,蒙在了眼眸上:“长安城中有内鬼,上几次的计划都大致泄露了出去,而且还不止一个。不为他们提个醒,他们还以为自己的存在,孤就不在意了,这还只是其中一点理由。”
他又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又接着说道:“这几日来,西北顿发捷报,怕是在两三个月以内就可平乱。”
“为了让七王爷回来时,不必再面对这些腌臜是吗?倒也是个情深蒂固的情种。”蒋青叼着烟头嘴,低低的笑了起来,直至被烟呛得咳了起来。
蒋青微微眯起眼,又自说自话道:“都言‘自古薄幸帝王家’,怎么养出这么一个深情的情种?”
这殿下生得一副桃花眸,薄唇的多情样,却对一个人深情到这般。
只是,这样的真心能维持多久?
蒋青:“你可曾想过登基之后,那些文绉绉的书生,就会强迫你纳后这时,你应当怎么办?”
按理来说,卫宪才是说这些话的最佳人选,但他近日有要务缠身,不得不拜托蒋青做一回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