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卫宪从暗处走出。
容陌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在卫宪讶异的目光中缓缓点头,“着手去办吧。”
“是。”卫宪领命,走出东宫大门,便向市集走去。
一炷香后,长安集市中——
卫宪站在纷乱的人群中,手中提着刚从万宝斋中选购的桃花酥与桂花糕,正准备前往下个地点,锦衣坊与玉石坊购置绫罗绸缎,却听到一人高声质问着万宝斋,“什么?怎么会没有了?平日里这个时辰前来,应仍剩许多的。怎么我晚来了片刻······今日就售空了?”
“客官啊,不是本柜不肯为你留些,只是先前就有一人,一来就把余下的糕点全包了,实在是无余货了。”
卫宪下意识的往店铺中看去,那与掌柜交谈之人,果真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七王府的管家,似乎叫“楼洵”?
而此时,楼洵又再次出声询问,眉头紧锁,“那人何名何貌,可否告知与在下?七······公子与大小姐极其喜欢这里的糕点,若是我不曾购回,怕是会令他们失望。”
掌柜的眼底又浮现出几分同情,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为了不受脾气火爆的少爷的责骂,尽忠尽责的仆人的形象,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忍,“既然你这般忠心耿耿,那本柜就破例告诉你吧。喏,他就是往那走了,应该还未走远。”
楼洵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在看清他所指那人的容貌后,吓了一跳。
这人竟是太子殿下的人,但他又怎会来此?
从未听过殿下也喜欢这里的甜点啊,而且明明今日与王爷一同用午膳时,太子殿下连桌上的糕点也分毫未动啊。怎么,下午就令人来买了呢?
而且,还将所有的糕点都垄断了。
楼洵有点震惊,这里的糕点虽然好吃,但也不用买这么多啊。
还真是真人不露相,殿下也不过十又有三,怎么这么能吃?
这以后,七王府养不起他,可怎么办哪?
看来,从今天开始,七王爷就要缩食减穿了。
七王妃这么不好养,可怎么办呢?
向掌柜道了声谢,楼洵从铺中走出,向卫宪走去。
卫宪索性也停下脚步,看着楼洵一步步向前,一点点拨开人群,停驻在他面前。
楼洵向他行了一个礼,故作惊喜道道,“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喜欢这里的糕点。”
卫宪也还了一个礼,不为所动,“本大人也确实没想到殿下会喜欢这里的糕点。”
见卫宪似乎不懂他话中的深意,还露出了懵懂的眼神,貌似并不知晓楼洵为何会突然向他打招呼。
楼洵只好咬了咬牙,主动开口道:“不知今日卫大人可否看在,七王府中午招待了太子殿下的份上,将糕点让予楼某?”
楼洵并不确定这是否会成功,毕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若是因之前的事,对他们存有误会,那他也无法辩解。
但为了尽力不让七王爷他们失望,楼洵还是想尽力一试。
卫宪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在卫宪的印象中,楼洵并非一个有礼之人,怎就会为这几文钱的糕饼如此郑重?
而且,如若没猜错,太子殿下与他皆是为了同一个人才这么做的。
卫宪在朝为官十几年,难得见到这般澄澈的眼眸,便心存了几分逗弄人的心思,缓缓开口,“那阁下愿意以何作交换呢?东宫可不缺银两,楼公子可有筹码交换?”
楼洵狠狠咬牙,这卫宪也当真讨厌,要换就换,不换就说。
但楼洵又实在舍不得七王爷与长公主失望,楼洵只得将气压回心中,勉强挤出一个笑颜,看来,只好用那招了。七王爷,长公主千万别怪罪我。
“那卫大人可否听在下讲个故事,以此来交换。”再不答应,小爷就翻脸了,硬抢也要抢回来。
所幸,卫宪只是说了一句,“请讲吧,如若有趣,定不毁约。”
楼洵深吸了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开口,“这应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七王爷当时已满五岁,曾有两位江湖术士进宫为皇家主持祭典,先皇听说他们的占卜十分灵验,于是便命他们为几位皇子卜算一番。大皇子与二皇子自幼夭折,所以俩位道长便从皇上开始算起”——
“哎呀,可真是‘天命真龙,紫微星下凡啊。’”知生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容曙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得意洋洋的神气。
只是知生又再次开口,语中多了几分遗憾,“只可惜命中独子,不世贤君,再无后人。”
“你这个道士别乱说话!”皇后一向不喜先皇器重那些江湖术士,早已有几分气了。
虽先前他说的挺好,但之后的话,又令她眉头一横,气势汹汹的瞪着他。
“遥儿,你先先别气,听他们说下去。暂且还有点意思。”
皇上不动声色的挡住了皇后,眉头微皱,却仍是任由他们说下去。
知生又走到三,四,五,六皇子面前,又是不住的摇头,“命中多灾多难,早亡之相,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这本是皇家常有的事,就是说对了,也不为奇。
皇后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出声。
知生又走到当时正坐在皇上怀中的七皇子面前,手指仔细掐算了一番,脸色骤变,眼神像看见了什么宝物一般炽热,急忙开口询问,“可否让这位皇子拜入我们道观中,贫道自会十分用心栽培,若是不行,也请让本道收他为徒吧。”
皇上看了看怀中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手臂收紧了几分,警戒的看向知生。
知生自知失礼,下意识的端正了身姿,正色道,“此人,生于冬日,前生多难,五行溢水,以火镇压。贫道将封其命门,方可保住他一命。他这一生,命运坎坷,若是熬过二十,便可后生无忧,苦尽甘来,他命中无子,却可成贤君之祖。”
“当真?”皇上的目光顿时亮起,看向七皇子的眼神也越发狂热,已经开始盘算要立他为太子了。
他本就爱极了皇贵妃,若非他是庶子,怕大臣反对,与兄弟欺压,他定立他为太子。
而如今有了知生这番话,怕是无人会反对了。
“皇上不必如此着急,七皇子没有帝命。”知生靠近他耳边,轻声说着,“如若强行令他接受不属于他的命运,怕会为他招惹灾祸。”
“朕知道了。”——“皇上竟也信了他的话,将他们留在宫中,教授七王爷。
而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皇后与皇上交换了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
自此之后,即使皇上屡屡想立七王爷为太子,也一直被他们劝阻。但皇上终究没有动过他们的性命
“……而这之后的事,卫大人也知道了,不知是否满意?”
卫宪见楼洵一脸认真,也不忍揭穿他,毕竟话本中的故事也比这可信。
也罢,就当是爱护傻子了。
卫宪将手中的糕点盒打开,用手帕将一半的糕点递予他,转身离去,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继续采购。
楼洵得了糕点,自然喜笑颜开,见卫宪缓缓离开,也知道他并未相信自己的说法,也不多加劝阻,就准备回七王府。
知生惑死可是有名的神算,卫宪若是不信他,也就是他的损失,又碍不着他们七王府半分。
就是,他今日这件事抖出去,七王爷怕是会怪罪自己。
毕竟,这句话可是缠绕他半生命运,不得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七王爷没出场,很不开心。
蠢蠢的明轩突然发现自己的上一篇稿发布时间设定成上个月了,所以今天真的没加更,你们要信我是一个懒人。
☆、兰谷(肆)
二月十五日夜,丰生甲申八年,“月夜结盟”。
御花园——
已是深夜时分,人烟寂寥,仅有几位巡夜的士兵,不声不响的悄然路过,惊起几只提着稀稀落落的星灯的萤火虫,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落在不远处的石柱上,微踡起细小的身躯,睡着了。
容陌想起了母后说过的一个童话,萤火虫是前往黄泉路上的引路人,他提着的灯就是为了照亮幽深的黄泉路,每个死者都是在他的指引下走向最后的归宿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母后踏上这条路时,是否甘心跟着它们一同离去了。
容陌漫不经心而又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直至望见七王爷的身影。
墨轩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捧着一壶清茶,时不时拈起手边所剩无几的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着,莹白的指尖与艳红的唇交相辉映。
而在他身旁摆着一张崭新的棋盘,十分整齐的摆放着。
容陌提着手中的锦盒,莫名有几分好笑。
平心而论,容陌不得不承认,墨轩确实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美,甚至包括他母后,就是坐在那儿也似一幅画般美好。
若是一般人如他一般,怕是会空惹厌恶,但他那般作态倒是有几分稚气的可爱,连那般艳丽的容颜都显得有几分委屈,以及微扬的眼角甚至有几分泛红······
墨轩转头,就与容陌的目光不期而遇,又迅速将炽热的目光投到他手中的锦盒上。
容陌扬起一份假笑,起码计划是成功了,而本想逗弄他的想法荡然无存,对着他那般的神情当真不忍。
容陌甚至忍不住愧疚的想着,是不是就不该让卫宪将糕饼全副收购。他这般发散着思维,将满载糕点的锦盒放到石桌上打开,又将糕点取出,故意放在墨轩手边,将一块一块仔细的叠起。
在此过程中,容陌皆强迫自己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
待一切都放置清楚,容陌又自顾自的坐下。他一向不喜甜食,也就免去在他面前一块块吃下得了的折磨。
容陌遗憾地看了一眼墨轩,直奔主题,“七王爷既然将孤唤来,怕不是为了要在孤面前品尝糕点的吧?”
他戏谑的看了他一眼,容陌欣赏够了他的眼馋却不敢伸手的模样,暂且放过了墨轩,将手中的糕点向他身边移了移。
墨轩赌气般的假作不曾感觉到他的小动作,反正他本就眼盲,没看到也很正常,切入正题,“本王自然也没有那般闲情雅致,只是御花园较为隐蔽罢了。”
确实,早已入夜了,只有他们会在这里谈话,而且凉亭隐藏在茂密的树丛中,即使有人经过,也绝不会怀疑其中有人。
“太子殿下也自知朝野上下皆是皇上的亲信,仅有卫宪是站在太子殿下的阵营中,就是保皇党中也满是拥护皇上。”
墨轩摆弄着黑白色的棋子,继续说道,“皇上年且三十有五,虽不甚强健,但一向鲜少患病,若是突然暴毙而死,怕是会流言四起,太子殿下也难免会被有心之人非议。而朝廷中也不乏野心勃勃之人会起兵造反,太子殿下的皇位也坐不安稳,如若要除去皇上,而又巩固皇权,那就无法避免的需要铲除皇上最为器重的几位大臣。而这点,是最难的。”
墨轩说着将红方的仕吃下,取出棋盘,放到一旁,“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木尧,他当日虽被我刻意设下的局贬为庶人,但皇上难免不会再次启用。毕竟那般容易掌控的棋子不可多得。何况我那日使用的理由没有多少威信,民间怕是早已将我视为祸水了。”
容陌点头,确实,虽然皇上口头上说是要将他贬为庶人,但最终只是传了一道不轻不痒的圣旨,将他从三品大臣贬为了四品而已,而且近日甚至起了将他官复原职的想法。
墨轩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棋盘,捡起了第二颗棋子,“木尧在朝中的利益实际就代表了皇上,而他的外甥,简乐,吏部尚书,三品大臣,也是他的同党之一。如果说木尧是因皇上的偏心而受人忌惮,而他却是因监察各部官员的政绩与提拔而在朝中十分具有话语权。只是他的为人一向被朝中洁身自好的文官不齿······”
容陌就看着一抹绯红飘上他的脸颊,那双多情的丹眸更因此多了几份艳美,瞬间明了他不曾说出口的话。简乐的风评一向不好,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养男宠,豢养娈童,早已惹上了不少人命案子,皆是木尧出手压了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妓子和戏子终究算不上人啊。”悠悠扬长的尾音,总有着些许悲凉。
墨轩突然起身,脸色煞白,无意识的撒翻了棋子,琉璃制成的棋子“叮叮当当”的跌落在地,他却丝毫不觉。
墨轩轻启毫无血色的唇,声音颤抖,“太子殿下,本王身体不适,暂行回府。”
语罢,就向亭外走起,慌忙的脚步更似逃一般。
容陌神情复杂的看着,忽而笑起,“有意思,七王爷的过往似乎也不像他人所说一半光鲜亮丽啊。”
而且似乎与卫宪所说的那个故事有几分牵连,是时候开始了解他不为人知的过去了吧。他若不愿说,只得他自行探索了。
墨轩慌乱地走在路上,难免有一些惴惴不安,自己已经将所有的底牌都甩在了他的眼前,不/着/寸/缕,将自己所有的不堪过往都告诉他,明明堂堂地摆在他面前。
自己居然还唯恐他不相信自己。
他即是一个戏子,更是一个改不了的骗子,甚至还妄图用假面层层包裹着的自己骗来他的一颗真心。
他说的也对,在他们看来,戏子根本就算不上一个人。
那么,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也不算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