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起身,逼近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难掩失望的看向他,“本以为太子殿下与本王皆是这天下少有的清明之人。现在看来,竟是本王看走了眼。”
容陌仰头,直视他的目光,“纵然再睿智的名士,也无法从山中打柴的樵夫口中的寥寥数语,而判断天下的形势。更何况于孤甚至称得上‘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是啊,大家闺秀,前半生软禁于家,后半生沦为家族联姻,扩势的棋子。与她们相较,孤又有何差?仅是多了一个全天下觊觎的王位与更沉重的枷锁罢了。
“如若太子殿下真如刚才所说一般,那本王也可称上与你一般处境的人了。那本王与太子殿下也可为亲朋了。”现在倒是装的那般急功近利,显得很好控制了。
容陌敏锐的反应过来,为了陪他演完这一场戏,只得扬起一份冷笑,“孤似乎不曾想王爷许诺过什么。”
墨轩亦笑,“太子殿下应也是痛恨这当今皇上,毕竟杀母之仇······”
“你给我住口!”
虽明知他是在演戏,容陌仍是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掐着墨轩的脖颈,怒吼道,“当年若不是你私自出府,母后又怎会受此牵连,怎会因此···身亡。”
最后二字,他说的极轻,又仿佛耗尽力气脱口,以至于跌坐在地。
墨轩伸手,欲将他扶起,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拍开。“滚!事到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墨轩沉下心,几乎是强迫自己开口,“对于皇后之事,我深表抱歉。但太子殿下就算在这里杀了我,也无法挽回任何人。更何况本王本就是为了帮助太子殿下,以求赎罪。皇后的母家薛氏本就是多人入朝为官,大多身居高位。皇上早就有心打压,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本王本就是他的借口,那日出府,如若不是在他的授意下,本王一人怎可到达宫中?倒不如说本王就连难得自由都是他的一场骗局了。”
那日的真相究竟如何,早已不重要了。最后结果就只是皇后被杀,薛氏灭门,连太子殿下也是因几位大臣的拼死劝谏,才幸免于难。人啊,为权为势,竟可做到这份上,倒不如是野兽了。
“七王爷既也承认是你的错,又如何能让孤取信与你?”容陌咬紧牙关,别过头不愿看他,本想一走了之,却总有一种直觉,今日若是走了,怕是会后悔一生。
“如今知晓三年前真相的大臣,早已被皇上赶尽杀绝。但有一个人,却是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杀的——林生黎,皇上的伴读太监。”
墨轩重又回到竹椅上,装模做样的品茶,他在赌,即使没有半分把握,太子不回取信于他,但也会赌一把,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但如若他不信任他,那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孤自会判断真假,不劳七王爷如此用心设这么一场局了。”
容陌拂袖而去,墨轩就这么含笑见他离开,一袭白衣逐渐与飞雪融为一体,慢慢湮灭于风中。
“凉儿进来吧。”墨轩唤道,“楼洵,送客。”
“是。”楼洵快步向前,却被卫宪伸手拦住,“不必了,我与殿下自行回宫。”
这是他为他演的第一场戏,太过拙劣,所幸他信了。
待容陌走后,墨轩才无力地扶着墙,慢慢地低下身来,脸色逐渐苍白。
墨轩低声的咳嗽了几声,楼洵没有阻止他,怕是早已习惯了。
楼洵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办?”
墨轩又咳了咳,脸上挤出一点无力的微笑:“听天由命吧。他信不信我,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的。”
他该说的,能说的,已经尽量挑拣着说了。
而那些他不必知晓的“腌|臜”事,自己也绝对会将他烂在肚子中。
他挺好的,只是自己不能要,也要不到。
楼洵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墨轩的肩膀,墨轩却轰然倒下了。
“皇兄!”
墨秋凉急忙扶住了他,楼洵不可置信地探了探他的脉搏,舒了一口气:“无事,只是太累了,晕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墨秋凉扶着他上床休息,近乎病态的念叨着,“他,绝对不能有事。”
我分明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他绝对不能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太子殿下终于有几分进展了。
☆、折梅(柒)
“殿下,刚刚······”卫宪小跑着跟上容陌的脚步,迟疑着是否要开口询问刚刚他与七王爷的谈话。
临走时,墨秋凉曾奉告过他,“本宫奉劝你还是不要对皇兄的话品头论足了,皇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戳人伤疤的。所以本宫奉劝你啊,不要再提及刚才的事,太子殿下需要冷静一下,你不要刺激他为好。”
但他依旧担心,自从皇后去世后,他就陪在殿下身边,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如此变化的神情,即使他别过脸,不愿面对七王爷,但在门口的卫宪和墨秋凉,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混杂着伤悲与痛苦,渴望知道真相又不愿面对。
无人知晓,容陌究竟是如何活过来的。
当年的真相,容陌或多或少地从他人的言论中得知些许皮毛,但却一直在努力告诉自己:即使父皇再混蛋,再恶劣,也是因为七王爷造成的。
但七王爷今天却是一点一点敲碎了他的所有幻想,告诉他:皇上就是为了那个已经到手的皇位,不惜在他眼前杀害了母后,他的结发妻子,更是为了斩草除根,险些将十岁的他扼杀。
“无事,下午将林公公带来吧。当年的事总该有个了解。”容陌摆手,从怀中拿出宫牌,“本就是他的错,孤又何必以他人之辜,而惩戒己心。”
容陌一向是奉“理智至上”为准则,在七王爷面前情绪失控,确实是出乎意料。七王爷总是能轻易挑起他引以为傲的情绪管理失控,也不知是福是祸。
午后,东宫内——
“太子殿下,林公公到了。”林生黎虽只是一介宦官,但如论辈分,容陌甚至比不得他,他是自幼入宫,皇上的伴读。卫宪遇到他,都得尊称一声:“林公公”。
“林公公。”容陌从秋千上站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虽是知晓他早已到七王府请命,要求近侍,虽找到拒绝,但已经足够表明他是站在七王爷那边的人。
他不着急询问,甚至有几分好奇,林生黎究竟要如何述说,以完善七王爷的说法。毕竟,真相是真,但不会千人一面。
林生黎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厌恶地瞪了卫宪一眼,又看向容陌,目光犀利,露骨的盯着他,准确来说,是盯着他的脸,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似在剔除不足,与皇上相似的地方。
他又自顾自的坐下,半托腮,缓缓开口:“本公知晓,太子殿下特意传唤本公,定不是无聊。
至于目的,本公自也清楚。七王爷之前也早已向殿下解释,澄清了误会,请本公前来无非是为了证实而已。
但我无话可说,七王爷怕也只是告诉殿下:‘皇上为打压薛家势力,才借由生事。薛家惨遭灭门,经几位大臣拼死劝谏,才保下殿下的性命。’但太子殿下就不好奇当年为何无人敢劝谏,那几位大臣又究竟是谁吗?”
“既然林公公有意告知,就请直言吧。”
面对容陌处变不惊的笑脸,林生黎难得产生了几分挫败感,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幸好你与皇后相像,否则本公也不愿如此便宜你。当年皇上立下了毒誓:若是有人胆敢劝谏,便与薛家同罪,抄家,诛九族。
虽有人有心上书,却都碍于此,不了了之。唯有七王爷的俩位师傅:知生惑死,以‘栖止’为换,交换你的性命。可惜后来国宝‘栖止’竟也忍受不了俗世,跟随知生惑死归隐了,再无现世了。”
最后俩句仅是林生黎的感叹,并无他意,仅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聊点开心的话题吧,比如太子殿下就不好奇,七王爷为何会帮助太子殿下,难道除了惭怍,就无其他理由了?”
林生黎依旧在笑,他真的很喜欢七王爷,但实在喜欢不上这个小孩,不是因为他体内流淌的血液,仅仅是在嫉妒而已。
“林生黎,不必再说了。”墨轩急忙喝住林生黎,扶着前额,与墨秋凉一同跨入东宫大门。林生黎总是如此,将他视为最珍重的,却总是不吝于在外人面前诋毁他的形象。
容陌未免太过年少,他不愿他对他藏的那些心思成了束缚他的枷锁,让他在下手时仍有顾虑。所以,他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让林生黎出面。
“七王爷,长公主,您们这是······?”卫宪皱眉,他总觉得林生黎似乎话中有话,正欲细听,却被这俩位不速之客打断了,并且对方似乎并无继续说下去的意味。
“怕林老头又乱说,又怕他不说,所以就来了。”墨秋凉不着痕迹的走到林生黎面前,将他挡在身后,主动地解释道,结果真是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一大堆。
在府中等了半个时辰,还是追上来了,正好赶到关键时刻,不然,他们的家底都被抖光了。
说出了俩位老先生的姓名也就算了,还非得交代的那么清楚,还敢提到栖止,林老头就不怕俩位老先生回国后,拔刀相向吗?
“不知太子殿下可安心否?”墨轩轻松的提着林生黎,笑容和煦,如若不及时制止,林胜利说出的部分,怕是会令他们前功尽弃。
“代价抑或说是条件,七王爷总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吧。若是孤许诺的条件,七王爷不满意,怕是会另寻他人合作吧。与其将到手的机会平白送给他人,倒不如与七王爷合作。”
“封本王做摄政王,就当本王是为了权力吧。”容陌尚未成婚,未及弱冠也不可亲政,他若是成为摄政王,仍可在他亲政前,为他守好这一方江山。
“凉儿已十而又五,带她下月及笄,皇上就会为她赐婚,按祉国习俗,婚期会定在俩年之内。那本王与太子殿下的合作关系也姑且定为俩年吧。本王在太子殿下登基后,做上三年的摄政王,但权力仍然归于太子殿下,足够划算吧。”
墨轩微笑,似是笃定他回应允,毕竟,归根究底,他所拥有的也只是摄政王的虚名,他又何苦而不为。
“希望七王爷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合作愉快。”即使并不明了他的只好虚名,但稳赚不赔的交易,何乐而不为,就当七王爷是乐于助人吧。
待容陌走后,墨秋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皇兄,我还是不懂,你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谁知道呢?也许真的只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吧。”等了他那么多年,也就分不清究竟是执念还是爱情了,可那又有何差异?认定了他一人,便是他了。
丰生甲申八年,一月末,距乾璋元年仅二年。被后世称为“甲申同谋”,祉国史上最大的转折点,就在祉国太子的东宫中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太子殿下为了一桩改变他一生,而不自知的交易沾沾自喜。
想了一个月的攻受属性,终于是想出来了。
前期:心狠手辣伪装单纯攻·忠犬人/妻伪装渣男受
☆、第二回 兰谷(壹)
祉国二月,春迟冬延,昼长夜短,时已中冬。
“皇兄,”墨秋凉坐在御花园的凉亭的石凳上,半将身体探出护栏,摆弄着窗外的兰草,忽而唤道,“你当真要在这里等容陌吗?”
墨轩总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或说是“陋习”:每月十五皆会在华清园中等待,也并在等何人,只是单纯的坐着,一直到巳时,府内午膳上齐,楼洵来寻时,方才肯罢休。
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七王府中习以为常的事。
闲暇无事时,墨秋凉偶尔也会一同前来。时辰一到,即拉着墨轩走了。
时间一长,墨秋凉也早已忘却,这究竟是因何而起,又是何时而起,只是模糊的记着,似乎也是三年前,知生惑死走后墨轩就一直习惯性的来一趟。
墨秋凉偶尔会觉得他可能是和别人有约,但是也不曾见过有人前来赴约。
而现在,太子殿下出现了,那么,皇兄应该也是来等他的了。
就当是他终于放下了那个永远不回来的人吧,毕竟殿下这个眼前人明显比失约的人重要的多。
“本王并不是在等他。”墨轩苍白无力的辩解了一句,声音渐渐微弱。
就像墨轩明知他等待的人永远不回来了,但还是在固执地等着他。
等了太久,就不再执着他到底记不记得了,他只是有点习惯了,也有点习惯等不到那人了。
“太子殿下,长公主和七王爷入宫了。”
林生黎带着容陌向东宫走去,习惯性的望向御花园,暗含笑意的提醒容陌。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林生黎多少对他改观了一些,一半是因为已故的皇后,这个与她相像的孩子,多少也有几分于心不忍,忍不住就存了几分怜爱。
而另一半则是因为七王爷在意他,他不敢忤逆七王爷的意思。
容陌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了墨轩带有几分落寞的单薄身影,仅是看到了背面,但无端就有几分想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
但他并没有付诸行动,墨轩也不需要一个微弱的拥抱。
在那姣好的容颜下满是刚毅,无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