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在吃一块几乎都是骨头的肉,赵浅简直恨铁不成钢,听说周家有四个孩子,就周哥儿这种手速,能长大简直不容易。
“多吃点。”
周王氏眼馋的看着周哥儿那一碗满当的鸡肉,瘪了瘪嘴:“赵浅,你别惯着他,男人多吃点才是道理,哥儿一天在家里也做不了多少事情,干什么给他吃。”
赵浅冷眼过去:“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给他吃给谁吃?”
周王氏噎了一下,没有在训斥周哥儿给赵浅长威风,冒了些白眼子,舀了一勺炖的又软又粉的栗子吃,她没没想到能过来蹭到一顿这么好的吃食,原以为赵家现在一穷二白的,没想到日子还不错,毕竟是给得起十两彩礼钱的人家,看来以后还是得多走动着。
吃完饭后,一大盆子菜,连汤都不剩,周王氏还意犹未尽。
周哥儿正要收碗,赵浅让他坐下,门外却又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赵浅想今儿怎么都往他家里跑,听这敲门声肯定是个男人,把门打开,果然,是胡三儿。
“你现在有事儿不,去海滩边跟我抬一下船。”
胡三儿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挺急的,赵浅问道:“咋的了?”
“船不知道被啥凿落了块板子,估计是风卷着浪干的,我得拉起来修修。”
“成,赶紧走吧。”赵浅一边往外头去,一边朝屋头喊道:“少雨,我过会儿回来。”
周王氏抢在周哥儿前头答道:“快去吧,小心些噢!”
胡三儿看着屋里的妇人:“王婶儿过来了啊?”
“嗯。”赵浅不想多提她,拉着胡三儿:“赶紧走吧。”
周哥儿追出来:“赵哥,斗笠!”
赵浅迟疑了一下,外头还在下雨,他又跑回去把斗笠带上,拍了拍周哥儿的肩膀:“好了,进屋去吧。”
两人走了以后,周王氏不知道在哪里折了根小竹签儿剔着牙,翘着腿坐在灶房里,看着屋门口的周哥儿,懒洋洋道:“看来赵浅待你还不错,之前你死活不嫁,不是你爹那顿好打,你能有这种福气嘛?都说听爹娘的话,爹娘好歹活了几十年了,能害你嘛?”
周哥儿面无表情,果然看着面里冷相,很不讨喜,他没有跟周王氏争执,言简意赅:“到底来干什么。”
“你这臭小子以后可别跟你男人摆这张脸,到时候他把曹芳那野丫头娶回来,你就晓得后悔了。”周王氏不满道。
周哥儿没有理会她,跛着脚进屋去收拾碗筷。
过了好一会儿,张周王氏才道:“我听说昨儿赵浅出海打了不少鱼啊。”
听着像是闲谈似的语气,周哥儿便晓得她是来干什么的了,他就晓得没事儿她是不会跑来的。
“听谁说的。”
“你管听谁说的。你大嫂就快要生了,得好好补补身子,不然又得生个瘦精精的女娃子,到时候可别把家里的香火给断了。”周王氏说着家里的糟心事儿就烦躁。
周哥儿洗着碗筷:“那你就让大哥多出几次海,别让一家大小伺候。”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一天到晚挤不出来几句话,说三句有两句都是气死人的,你大哥是个男人,一家的顶梁柱,肩膀上的胆子重,要是天天出海,有个三长两短一家咋过。”
周哥儿眸子里一片冰冷:“所以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就该我天天出海,反正死了也就是个哥儿而已,家里还能少一张嘴吃饭,大哥是男人不能出事,妹妹还没有嫁人,嫁出去了以后对家里有帮衬,也不能出事,你是把我当儿子还是当牲口。”
周王氏恼羞成怒,以前在家里的闷葫芦没想到也会骂人了,气的她从板凳上腾了起来:“周少雨!周家养你到大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别以为嫁到赵家就完事儿了,白眼儿狼!”
周哥儿很少说出心里话,这些他看得太明白,太通透了,一个家里都偏心着大哥,爹娘的嘴脸他无所谓,无非是多干些活儿,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嫁到赵家了,赵哥对他很好,他不想贪得无厌的周家人到赵家来,惹得赵浅生烦,觉得他就是个累赘包袱。
“行了,那些也不说了,我晓得赵浅打了不少的鱼,娘也不要多的,你给我两条,我拿回家给你大嫂吃,你就当是体恤一下家里那么多张嘴吧,赵家就你们两个人,那么多鱼也吃不完。”
“赵哥打的鱼,我不能做主。”
周王氏当然晓得他不能做主,当面向赵浅要还不一定要得到,人出去了最好,到时候她把鱼拿走了,账也只能算在周哥儿头上,总不能跑去周家要回来吧,她好言哄道:“傻孩子,赵浅好东西都想着你,瞧今儿个吃饭跟你夹那一大碗鸡肉,生怕你吃不饱,他那么宠着你,给娘两条鱼不会管的。”
周哥儿不说话,收拾了灶台,回堂屋去把渔网拿出来缝补。
“嘿,你没听娘说话啊!”周王氏追着过去。
周哥儿埋着头仍旧不说话。
“周少雨,你还是不是周家人!”
“你把我卖到赵家的时候,有想过我是周家人吗?”
“那是嫁!”
“我说我想嫁了吗!”周哥儿的语气难得激烈。
周王氏张嘴还想骂什么,却被突然推门进来的人给打断了,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全看向了赵浅。
他看着周哥儿,声音沉郁的对周王氏道:“鱼在屋后的大水缸里,想要哪些跟我一起去挑吧。”
周王氏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换了脸上的尴尬表情,笑吟吟道:“好好好!”
周哥儿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有不知该说什么,面色变得灰暗,他看着赵浅复杂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发凉,眼睛一红,低下头合了合眸子。
第10章
赵浅单手撑在石凿的大水缸边上,缸里的海鳗躲在草下一动不动,像条赖皮蛇一样,其余的海鱼则欢脱的游来游去,就如同喜笑颜开,双眼直勾勾要掉进缸里的妇人一般。
“哎哟,瞧这大海鳗,啧啧啧,多大的金鲳鱼!”
周王氏砸吧着嘴,恨不得把偌大鱼缸也给搬回周家去。
贪婪的神态赵浅尽收眼底。
“哥婿,跟我捉那条金鲳鱼!”周王氏指着水缸里的大鱼,思来想去,全都拿走是不可能的,选好吃个头又大的才不吃亏。
赵浅笑了一声:“这么大的鱼,你拿的动吗?”
周王氏一个撇头,自信满满:“诶,怎么会拿不了!两条我都拿的下。”
赵浅扶着水缸边:“你是少雨的亲人,别说是两条鱼,就是想要两水缸鱼,只要你开口,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弄到。”
周王氏沉浸在得了一个好哥婿的喜悦中,正想顺着这个意思说下去,赵浅却忽的沉下了脸:“可是你有一点做人亲娘的样子嘛!”
周王氏也不蠢,哪里会听不出赵浅的怒气,只是不明白好好的脸色咋说变就变,她扯出个笑脸:“哥婿说的是哪里的话?”
“说的是上鱼村周家的话!甭跟我扯拐子,你往日里怎么对待少雨的我不知道,但是他今天不待见你,不想见到你,你以后就别上赵家来!”
周王氏收起了笑容,有点怕身强力壮的汉子,也不知道之前上门来要人的晃脚酒罐子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凶狠,她堪堪的缩了缩手:“你怎么这么说呢,周哥儿是我们老周家的人,上鱼村可没有娘不能去看出嫁哥儿的道理啊。”
“你说的那些话像是个娘说的吗?你来又只是看儿子的吗?”赵浅冷笑了一声,句句逼问,周王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周王氏赔笑道:“我这不是训训他,怕他不听你的话嘛,可都是为了你啊!”
“你把他嫁到了赵家,他就是我赵浅的人,谁准许你多管闲事管我的人。”
话毕,他忽然挽起袖子,从水缸里把被选中的那条金鲳鱼给提了起来,鱼忽然被袭击离了水,摆动着尾巴甩出一泼水,溅的周王氏一脸。
他掐着鱼,递到周王氏身前:“看儿子是假,想要东西才是真的吧,想要啊?拿去啊!”
周王氏看了看肥硕的大鱼,咽了咽口水,却又不得不瞄了一眼凶神恶煞的赵浅,心里虽然在突突直跳,但是贪婪还是促使她伸出了颤抖的手。
赵浅见此,眼中阴冷一片,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竟然别了一把刀,倏忽间抽出,反手插在了木质的后墙上。
周王氏听见刀插进木头的沉钝声,瞧着那铁打的弯镰刀扎在木头上,入木怕得有三四厘米,当场便吓得软了脚,噗哧一下跌坐在了水地上。
“拿啊,怎么不拿了!”赵浅又把鱼递进了一些,鱼一直在扑腾。
周王氏噤若寒蝉:“不,不要了,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情,先,先走了。”
她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后头像是有野狗追一样,撒起腿发疯似的跑出了周家,她可不认为自己的头骨会比木头硬,若是那一镰刀扎过来,还有命嘛!
人跑了以后,赵浅把鱼重新丢进缸里,他在屋后站了一会儿才回了屋。
周哥儿跟之前还是一个样,腿上放着渔网,只是低着头不知到底有没有再缝补,知道他进来了,没有问周王氏也没有问自家的鱼,莫名就让人觉得像块石头放在凳子上一样,寂静的屋子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赵浅心里此时也没多爽快,倒不是因为周王氏,一个外人他犯不着恼怒,只是周哥儿和她争吵的话他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周哥儿他不是心甘情愿嫁到赵家的。
他当然也明白,以前原身名声不好,他不想嫁过来实属正常,可是他现在就是赵浅了,继承了赵浅的一切,他们已经是一个人,一听到他并不想嫁过来,也就是并不想跟他在一起,他心里就莫名的堵得慌。
这不是周哥儿的错,他明白,以前没有遇见过感情上的事儿,他理不清楚这些情绪,只会让人更加烦躁。两人相处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挣扎着道了一句:“她走了。”
周哥儿没有回话。
他又尝试着说了一句:“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周哥儿没有抬头,声音沙哑,一如当初两人初次见面,开口时的声线一样:“有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他眸色一沉,心里窝了一股子气。
屋里从寂静变成了郁闷,他一拳头砸在了屋门的柱子上,从来没有觉得周哥儿的少言寡语,脾气倔强,像今天这么让人百转千回的心烦意乱!哪怕他多说一句话也好呀,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他就这么不值得交心,不值得多说两句?
哪怕就随意说一句之前的都是误会,是气话也好啊!他便可以安慰他,哄哄他,现在说句话来简直让人下不来台。
赵哥气哄哄的转身去了灶房。
这一天,两人都没有再说上一句话。
外头的雨时大时小,淅淅沥沥的落,打在屋顶上,打在屋檐上,也打在人的心上,冷不伶仃。
赵浅一直在灶下,烧了些木头,熄灭了后把炭火用灶灰盖上,把没晒干的海带放进锅里烤着。
手上空闲了以后,他又把弄回家的棕榈皮用麻绳给捆起来,量不太多,做垫子还不够,一想到是做两人睡的床,他心里又是一阵烦闷,把棕榈皮丢在了灶下,不再去捣腾。
平日里说话的都是他,今儿他也不说了,小房子里静的随便发出一点儿声响都像是打雷一样。
夜里,周哥儿照常睡在了地上,赵浅也没多说什么,他大喇喇的倒在床上,背对着周哥儿,吹了油灯的屋里黑的不见五指。
外头没有打雷闪电,也没有月光,窗子外黑洞洞的一片,没有光亮。他轻手轻脚的翻了个身,望着周哥儿睡的方向,黑漆漆的屋子什么也看不见,可他却猛然的发现自己的眼睛能勾勒出周哥儿的身形来。
往日睡前的一瞥,没想到在脑子里这么清晰。
只有夜色知晓的一个秘密是,地上的人其实也轻轻悄悄的翻了个身,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床上的人…………
第11章
深秋的阳光全然不同夏日的毒辣,像是被消减了戾气一般,变得暖洋洋的。
赵浅赤脚躺在沙滩上,两只手枕着后脑勺,一顶破草帽遮在脸上。
“诶,你可别在这里睡着了!也不让我去出海打渔,就在这里陪着你晒太阳啊?”
胡三儿瞥了一眼身旁不动声色的人,以为他的懒劲儿又上来了。
过了好些时候,赵浅不见头尾的来了一句:“我和他吵架了。”
胡三儿提了个酒罐子出来,仰着头喝了一口,诧异的扭头:“和谁?”
“我家拢共就两口人,能有谁!”赵浅嫌弃的坐起了身,一把将酒罐子抢了过来,咕噜往嘴里灌。
胡三儿微张着嘴,眼睛虚起:“就周哥儿那个性子,你都能跟他吵起来?”
“要真能骂上几句倒是还好,可他不说话呀!”赵浅闷声把酒罐子砸在沙堆上。
胡三儿干笑了一声:“我这也没有娶过亲,也弄不清楚那些事儿。”
赵浅重新倒在了沙滩上,他也应该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找胡三儿说道,就以往他的性格,再大的事情都会自己消化掉,或者是烂死在心里,怎么一碰上感情上的事情就乱了方寸,不能自已。
他烦躁的骂道:“你这么大年纪个爷们儿了,还不娶亲想等到什么个时候!”
胡三儿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老脸一红:“我倒是也想啊,可是不还没有遇见合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