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入点头,等姚天出去房间的门被关上后,在一片寂静里沈不入终于将自己的剑放下,跳动的烛火映衬得眸光闪动。
当年沈不入醒来的时候足足有几个月没能下床,当时叶御天用的劲不小,沈不入的颈骨应该是裂了,用姚天的话来说他能醒来确实是个奇迹,他们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他的坟墓了。
当时也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足足养了几个月,不过最后声带还是受损,很多时候说不了两句话就会咳血,直到现在才能比较流畅点,不过那个声音怎么也回不去了。
就像当时想的,尽管沈不入理智上对师父想要他的命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情感上还是难受得要命,在那段最颓丧难捱的日子里,他甚至懦弱的想醒不过来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当年杜唐崖的宴会沈不入没能参与,不过至今已经两年后,那依然被当做一个盛况,叶御天如今在江湖中几乎成了一个惮于提起的存在——现在杜唐崖依然是阶下之囚。
话说当年叶御天高调出现,那次宴会本来有些人就是设局针对他的,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御天本就不是毫无准备。
后来沈不入走南闯北,在好多大街小巷的酒馆里听人谈起那人,褒贬皆有,只是每次听着的时候总有种不真实感。
他们不管说的多么热烈终究不过是揣测而已,只是道听途书,将这样的一个人当做传说般的存在,可是这个人曾经是真切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沈不入的思绪飘得厉害,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想了什么,猛的回过神是手被划了一道的口子。
他低头看着手指飘出的血线微微皱眉,这把剑是花重金打造的,这两年不说像话本里说的人剑合一的地步,但就像是平日吃饭睡觉一样熟悉和自然,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划伤。
总有种不好的象征的感觉。
沈不入摩挲了两下剑背,他当初自己创造的剑法本就带着极大的煞意,更因为当时在平日不得不掩藏着心性,剑意里就格外的肆意,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甚至有一段并没有确定的招式,确切说来沈不入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摸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小段心决。
罢了,沈不入擦掉指腹的血,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
沈不入刚走出客栈的门就看见靠着柱子的人,姚天双手环臂,叼着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狗尾巴草眯着眼睛看人。
“知道什么?”沈不入顿了一秒,继续往前走。
姚天几乎是愤愤的,嘴里的草根被他嚼出了苦味,“你非要我说明白是吧,都那样了你都不能死心么?”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两人并肩走着,沈不入并不接他的话。
“算我请求你了,”姚天的怒气在盘旋,仿佛顺着每一根血管到达了四肢百骸,要是换成他,不说报复,但至少是老死不相往来相忘于江湖才对,沈不入这到底算什么。
他几乎是泄气的,“要不你娶烟烟吧。”
沈不入看了人一眼,他带着面具遮住了脸,只剩了一双眼睛,并没有多猛烈的情绪,但是足够让姚天躲开那眼神。
姚天在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这种说法实在不妥,但他真的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当初沈不入是怎么捱过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可就算是这样,真正挺过那些的还是沈不入,他不过是隔靴挠痒但已经疼得不行,但当事人一点不在意着实让他有种良心喂狗的感觉。
“人就一世,何必为难自己。”姚天声音低低的。
最开始的时候,在沈不入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姚天特别为沈不入不值,但这个不值大部分不是因为喜欢了叶御天,而是为也许沈不入自己都没弄清楚这份喜欢,只是贸然开口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不值。
能有多喜欢呢?感情到底可以深厚到什么程度,这实在是无法定义的,很多时候只要换个想法,浓厚的感情崩塌也只在一瞬间——但是他从没看见沈不入的这一瞬间,从最开始猜测到现在。
亏他刚才还相信沈不入说的话,什么轻重缓急分得清,这里面一定要加一个前提——不涉及叶御天。
他们这次的目标本就与叶御天有接触,如此这般贸然独自行动,难免不会打草惊蛇。
取人性命也是要分难度的,很多时候单单要一个人的性命不难,难的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甚至是嫁祸给别人,他们这次就是一个这样比较复杂的局面。
微风袭来,此时又是一年料峭春寒时,沈不入恍然的想,如今他还是不是只着一身单衣,会不会冷?
姚天的关心他当然感受得到,“我也不是,”
沈不入开口说了几个字却又收了声,他也不是为难自己,只是有的时候有些东西也不是他能控制的,“罢了。”
姚天听着这未尽之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声罢了似乎叹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不自觉的停住看着沈不入的背影。
这两年沈不入又拔高了不少,如今看上去再也不是当初那般少年的纤细,甚至是光从背影就可以看出来的强大,但那股荒芜的孤独也缠绕着挥之不去。
姚天想起沈不入取人性命时的场景,那种冷漠有的时候让他也有些震撼,现在他才恍然意识到,沈不入或许是有些感情贫瘠的。
沈不入的娘亲是难产去世,云剑宗主夫妇本就是伉俪情深,宗主对这个结果难以接受,干脆把沈不入扔给了姚夫人养,连名字都是‘阙’,一种不圆满之意。
在那段还不知事的日子里,沈不入是快乐过的,可是那种不懂事的快乐到后来能感知的也实在是太少,等长大了些云剑宗主又是把沈不入当做继承人自然严格无比,能得到的感情也不多。
后来,姚天迎上沈不入因为他没跟上去而投过来的眼神,突然想后来他们搬走后沈不入是怎么过的?
现在想来好像一直都是跌宕不断的,就算宗主在怎么不喜欢看见人毕竟也是亲生的,可是后来又突然遭受变故变成了寄人篱下,最后喜欢了上一个人,却落得个差点丧命的下场。就算来了沙也是大部分时间命悬一线。
“怎么了,这个眼神。”沈不入看着姚天好像眼睛里覆了一层水膜,姚天继承了姚叔的性格,爽朗豪迈,天生的侠客性格,这种堪称怜悯的眼神和惆怅到是像一个江湖浪子了。
姚天不知道如何说他的思绪,转而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必须要做的,就仅仅是为了自己?”
如果不身为云剑宗宗主的儿子,如果不背负这些,甚至什么牵绊都没有只是纯粹的想干的事情。
沈不入虽然觉得姚天这个问题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的回答,“有。”他享受那一刻的快乐,想象有权利任性的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姚天这句话是下意识问出来的,按理说沈不入没有直接说出来他也不应该再问的,只是沈不入说那个字的时候眉眼过于温柔,眼里像是盛满了星空,让人不自觉想探索。
沈不入回神,他笑而不答,转而问道,“你也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了,还要一起么?”
姚天刚才的那点情绪又被愤怒冲了个干净,一甩袖子准备走人,“你就不撞南墙不回头吧,死了都没人收尸。”
“不会,”沈不入安慰人般的笑了笑,最后几个字消散在风里,“我就看一眼。”
☆、第 22 章
城东。
“吱呀~”寂静的夜里一家院子门被推开,躺椅上的人听见声音睁开眼,看清楚披着月光来的人后又缓慢的闭上。
闻姬本来是带着怒气进来的,匆匆的脚步在看见人慵懒的神态时又慢下来,坐到了院中的石桌上,笑悠悠的问道,“能否给点水喝?”
叶御天睁开眼,思考了三秒,伸手扯住一根线摇了三下,树上的铃铛就跟着响了三声,没过一会就有侍女端着茶水和点心上来。
闻姬看着侍女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目光环视一圈院子又落在依旧躺着的人身上,哀怨不已,“奴家在外面奔波,卿卿活得可够惬意。”
叶御天睁开眼睛,“不要就撤走。”
闻姬匆忙摆手,端起茶水就猛灌了一口,他相信这个人肯定是做得出来的,“那就不必了。”
最开始接触的时候两人都还藏着些性子,如今这么久了加上已经彻底绑在了一根绳子上,互相的性格到是了解了不少。
不过了解归了解,有的时候不想如对方的意也是真的,闻姬这个时候亲自来肯定是有话要讲,不过一个人等着问,一个等着主动开口,等闻姬都将茶水点心吃完了两人还没有说话。
闻姬揉了揉饱胀的肚子,他倒也不是饿了,只是不自觉的就吃完了,他喝完最后一口茶,心想我这么美丽计较这个干什么。
“就在刚才,”闻姬转过头吐了几个字又猛的收住,春风吹来,实在是冷得过分,他莫名的停了几秒才犹豫着压低声音,“你睡着了?”
没人回答。
闻姬刹那间心里涌上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叶御天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在他还在身边的时候。
不过这情绪也就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秒闻姬就在思考如果这个时候取了人的性命?当然是不行的,闻姬突然又笑了,这人可能就是抓着这点他不会动手才这么放心的吧。
不过,闻姬的目光在叶御天的面具上流连,他还可以干点更有趣的事情。
叶御天虽然闭着眼睛,但他并没有睡着,或者说他确实很想睡了但是始终有一根神经紧绷着,在闻姬靠近的时候他是有感觉的,但是却懒得睁眼睛,反正对方也不可能干出什么事来。
不过闻姬的抽气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是惊讶的,睁开眼就看见闻姬勾着嘴角笑,故意凑近了低声道,“叶教主这的安全不怎么样啊,要不还是跟我走吧。”
叶御天目光落在闻姬往下滴血的手掌上,在手掌切面那里应该被什么东西擦过,一小块肉掉着,那应该是闪躲不及留下的伤口。
叶御天眼珠转了两下就找到了伤人的东西,并不锋利,是一小截树枝,看那新鲜的断口明显是才截下来的。
这个东西,这种力度,说明来人应该不是太远。
叶御天从躺椅上起来,坐在另一个凳子上,“怎么不说是你带来的呢?毕竟你来之前可是好好的。”
这看似只是随意的动作,可是在这动作间叶御天‘不小心’扯了下绳子,清脆的铃声突兀的响了一声,又因为没倒出来茶水将被子倒扣在了桌面上。
☆、第 23 章
沈不入出手后就知道自己冲动了,这个情况下暴露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只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一来就会看到这个画面。
一想到可能在自己没看见的时候有更多的这种行为,沈不入心里就又气又酸,关键是他还没办法让这个人消失。
在叶御天摇响铃铛后沈不入明显感觉整个院子有活起来的感觉,各路人马都动了起来,他一边想着不能让人发现,一边又自虐的想要是叶御天发现他还没死会不会有点内疚又会是什么表情。
陷入黑暗的府邸逐渐亮起来,叶御天的院子里也进来几个人,其中也有闻姬的下属,看见主上受伤了连忙上前给人包扎。
卫七单膝下跪,“没发现人。”
“嗯。”叶御天点了点头,“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哎,”闻姬不满意了,“怎么就称不上什么大事了,我都受伤了。”
叶御天挥挥手让卫七退下,“你不是在周围留了很多人吗,有本事自己找啊。”
闻姬一愣,讪讪的笑了两声,“这可就冤枉我了,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很多我的人。”
他一直以为做的也算是没有痕迹了,没想到只是不愿给他计较而已,那以往的那些情报……
叶御天懒得理人,卫七找不到要么就是真的找不到,要么就是刚才做出那种行为的本就是自己人,出于闻姬做出了什么不适合的举动,不论哪种情况好像都不重要。
毕竟他的仇家不少,这种不入表面的手段都去追究那他得累死。
闻姬看着人的表情聪明的转移话题,说了来这里的本来原因,“我们的地方被官兵查收了,还有一批兵器被人给劫走了,从塞外来的那批。”
官兵查收都还是小事,他从中周旋怎么也能解决,只是后者就确实比较麻烦。
叶御天睁开眼,难掩的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等着这最后一站,结果他还没等到就率先被人给劫走了?
闻姬前一年去了边塞,准确的说是去了当朝大将军所在的地方,当有强大武力的时候就是君权也可以被推翻这是毋庸置疑的,最后不说成功拉拢,至少好感是有的。
这批兵器既是给他们的承诺也是他们的后盾,这两年叶御天深入皇宫三次,现在才弄清楚一切事情的源头——他身中蛊毒,南门教和云剑宗相继受到打击,不过是当朝天子的忌惮以及当朝太子的私欲。
叶御天十三岁那年中了蛊,南门教主多寻之下得知了一个偏方,可以冰冻噬脑鱼吞噬的速度。
南门教主后来也怀疑过这个是不是有这么神奇,可叶御天确实在不加抑制的时候会晕厥,吐血,甚至短暂的失忆,哪怕知道是陷阱,也只能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