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停下。”
“师父,怎么了?”叶轻转头问着。
“你觉得方秋鸿现在会在哪里呢?”凌涯子问。
“慕前辈不是说他会来骆城吗?”
“我总觉得不确定,方秋鸿现在到底是在柳色山庄还是在骆城内?”以他们不紧不慢的路程,自然不可能先方秋鸿一步到达骆城,但世事常常出人意料,他不敢托大。
“师父不妨算一下?”
“你还真相信为师的卜测能力啊?”凌涯子失笑,“我所卜测的事物大多是靠直觉,而过分依赖直觉,往往会让自己推算失策。”
叶轻干脆出馊主意:“那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
凌涯子反而认真考虑这样做的可行性:“倒也不是不可以,骆城这么大,也不知从何找起,另辟蹊径,或者别有出路。”
叶轻不作反应,凌涯子率先策马回头:“走吧,我们改道去柳色山庄看一下。”
“啊?”
凌涯子挑眉:“不是你说的反其道而行之?走吧。”
“可我们要是猜错了,让他逃跑了怎么办?”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方秋鸿逃不了。”
叶轻不懂就要问:“为什么?”
凌涯子看他那副呆呆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把那天的事情往心里去,提醒道:“出发之前我已经将你兄长的信件交给大谷主他们,任由他们散布消息,加上赵老庄主的助力,想必这段时间,方秋鸿的罪行已经路人皆知了。”
“啊信件!”叶轻这才想起来,“对啊,如此一来,方秋鸿插翅难飞了。”
凌涯子骑在马上,心中五味杂陈。他的这个好徒弟,原本也是灵气逼人、卓尔不群的有为青年,现在却已然到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能不动脑就不动脑的地步,真是令人发指。
到底是自己过于宠溺了呢,还是叶轻本就散漫如此?这样下去,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
两人又循着来路,策马疾行,转道上了山道,直奔柳色山庄而去。
与上一次同样,这次柳色山庄依旧是无人看顾,无人往来,冷冷清清,仿佛一座被遗忘的人间乐园。
光天化日之下,凌涯子不再如那日一般鬼鬼祟祟偷潜进去,而是直接带着叶轻大大方方从正门大步跨入。
落红满径,无风自起,此地景致虽美,却到处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一切都静谧得可怕。
凌涯子觉得他们可能来错地方了。
叶轻自己主动搜刮了一番房中机关,发现一切都如上次匆匆离开时那般摆设,连上次被他们打开的西苑房中的暗室门都没有阖上,莫非半年来这家主人都不曾进过这间房间?那那些杀手是本来就养在密室中的吗?
叶轻把这个想法告知师父,得到凌涯子的肯定:“你猜得没错,江湖上传言这里豢养了无数杀手,可我们那日进来在院中遇到的尽是仆从一类,直到进了密室才遇上一些杀手,可见那群杀手们深藏不出,平日里都是藏身于黑暗中。”
“可是我们那天遇上的杀手并不多啊。”叶轻想起死于自己剑下的众多亡魂,心中大为诧异,刹那间想起在王府时,哥哥曾与他讲过关于柳色山庄的事情,叶轻捋了一下,将其中一些细节告诉了凌涯子。
凌涯子凝神听着,沉思片刻,很快便将来龙去脉理清了。
“一切都很清楚了。”
“嗯?”叶轻看着他。
“徒弟猜一下?”凌涯子有心逗弄。
叶轻本来心里就有一些想法,见他有意考验自己,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哥哥那时说这处古怪,要我顺路过来一探,是因为他接到消息后,怀疑骆城城外过路商客被害一案可能与这处有关;而商客被害一案又与上都城内聚众闹事有关,闹事之人身上穿的是与被害商客身上同样的服饰,这就说明这可能是同一批人在作案,被暗中处理掉了。”
“那是谁在作案呢?又是谁处理掉了他们?”凌涯子老感欣慰,微笑着提问。
“作案之人很明显就是一群江湖人士,因为触犯朝廷某些条律而被朝廷秘密处理,他们假扮客商意欲瞒天过海,却没料到有人在此地等着索命。”
“那柳色山庄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叶轻已然想得通透:“柳色山庄既然与方秋鸿有所勾搭,定然是在暗中协助朝廷处理不听话的江湖武夫,说不定,说不定这批暗中培养的杀手都是朝廷派来的!”
叶轻说到这里,大感惊异,没想到他父王竟然暗中谋划了这么多!更没想到的是父王竟然瞒得这么深,连哥哥都没告知!
如此说来,父王那时坚决反对他前往骆城也是别有苦心了。
凌涯子补充:“所以朝廷与方秋鸿决裂了,这群杀手便被朝廷遣了回去,从头到尾,他们都不是在为柳色山庄效力,而是在为朝廷效力。”
叶轻愣愣问:“那他们那日为何会对我们下手?”他问的是他们潜入柳色山庄那一日,被密室中的杀手追杀的时候。
“不不不,这不是关键,”凌涯子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些什么不可思议的想法,可惜灵光只出现了短短瞬息便消失了,他只能陷入苦苦思索中。
“他们只是针对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并不知我们的真实身份。”
叶轻点头:“看来我们的突然出现,打了个他们措手不及。”
“还有当晚那辆神秘马车……”凌涯子突然想起了那晚的遭遇,从独自出门到偷偷搭着马车出城,再到后来山庄里重新见到马车,“马车是从城内出去的,当时马车上有人……”
叶轻自然也对那辆马车有所印象,他喃喃自语:“马车上那个人,难道就是——”
凌涯子揣测:“就是被设计抓获的谢半泓了。当晚他被神秘马车送到这里,就是为了将人囚禁,再设计引诱我进入山洞,与被灌了毒药的谢半泓自相残杀。”
叶轻问:“师父难道知道那辆马车从何而来?”
凌涯子嗯了一声:“我知道,我就是借着那辆马车出城的。”
叶轻看着他,眼中带着疑惑,他便把当晚出城的经过告知叶轻。
当晚驾着马车出城之人身上带着出城令牌,可不受宵禁管控,任意出城。“如果说马车主人就是柳色山庄主人,那么他应该住在骆城里,且在城中有一定势力。”凌涯子开始大胆推测。
“这个人既然与朝廷有所合作,在城中拥有特殊权势也是自然。”叶轻道,“杀了这么多江湖中人还能全身而退,不是朝廷在背后收拾烂摊子又是什么。”
线索越捋越清,凌涯子知道身处其中的徒弟有探知某些讯息的渠道,于是决定集结二人所知道的全部讯息。
“我也曾经遇见过柳色山庄杀人事件。”凌涯子将之前路遇杀手屠人的事情告诉徒弟,师徒二人交换情报之后,静静沉思,开始思索被遗漏的繁枝细节。
“看来他们第一次杀人之后被发现踪迹,只好改变策略,每次杀人后都要当场毁尸灭迹,而刚好有一次杀人就被师父遇上。”这倒是与叶轻之前的推测不谋而合。
“我们那天对上的杀手,与后来在山洞中遇上的杀手,是一对亲兄弟。”
凌涯子见叶轻不知所以,便把那日在山洞中遇到一个杀手的事情告知叶轻。也正是借由这个杀手的言行,凌涯子才能得以确认幕后操作之人正为方秋鸿。
叶轻那日虽然在场,却早被饿得不省人事了,哪里知道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师父还遭遇过这等险境?想来想去,心中还是有些后怕。
若是自己更够强大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连累师父了呢?
凌涯子看出他自怨自艾之心,微笑着安慰:“那时若没有阿雪在身边,为师定然活不下去,你不是累赘,你是变数,一个转死为生的变数。”
他当时深觉自己时日无多,才一心跟随方秋鸿寻药,若不是叶轻紧跟其后将人救回,他不摔死也会淹死甚至饿死;后来得知师兄诛杀真相,满心悲愤之下,是由着徒弟陪在身边才唤醒一颗求生之心;再后来,也是借由徒弟逃出生天的那条密道,才知晓如何另寻出路,重获生机……
最重要的是,在死亡降临之前与徒弟订下的情人之约,才是激励他坚持活下去的关键。
他临出发前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上九,亢龙有悔。”当时以为求生无望,心中茫然,现在想来,是他过于执着了。
命途之说从来虚无缥缈,但是转死为生的契机,却是真切存在的。那时生死之间的福至心灵,不正是上天赐予他的转换命格之机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需要变数。而这个变数,正是他的徒弟。
☆、第 40 章
二人将柳色山庄上下搜查了一番,并未得到什么有用证据,转了几圈之后,又重新回到西苑那间藏有密室出口的房间。
“这个杀手找上师父,是为了寻私仇呢?还是方秋鸿派去的?”叶轻显然还在记挂着师父在山洞中的际遇。
“这个倒是好猜,”凌涯子道,“这批杀手既然是朝廷派来的,肯定不受方秋鸿管教,寻私仇的可能性更高,说不定方秋鸿拦不住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情。”
“怪不得他们都不对我下手,原来是父王派来的。”叶轻释然,心中对父兄愧疚更深。
兜兜转转半天,山庄里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凌涯子有心想考验叶轻的脑力,当场就下了一个任务,要叶轻在房中找出能山庄主人身份的证据来。
叶轻想了一下,便越过自己师父,在房中随意翻动起来。
凌涯子在一旁看得意兴盎然。
叶轻走了一遍密室,确定里面空无一人:“人都走光了……”
走到书桌旁,桌上空空荡荡,连支笔都没有。
又走到书架边,一边翻阅书籍一边喃喃自语:“嗯,这是茶经,这是琴谱,这家山庄主人的爱好,很像一个人……”
他陡然惊醒,心头一颤,一股不可思议的想法瞬间涌上,会是他吗?会是那个人吗?
凌涯子见他发呆,在身后催促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没,没什么,”叶轻回过神来,急忙把书籍重新放回去,暗自摇头,世上相同品味的人如此之多,怎么可能刚好就是那个人呢?
“发现什么了吗?”
“没,没有。”
话说到这里,该搜查的都搜查了,该了解的都了解了,看情况已经不需要再往下找了,叶轻一脸若有所思,凌涯子想起被自己遗忘的灵光一现,在一旁冥思苦想:“我方才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叶轻提议:“既然一无所获,那我们先离开吧。”
凌涯子却是不愿,他心中有所预感——他们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凌涯子把方才推测的内容从头到尾再细细梳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些被他们遗漏的旁枝末节:“我们夜探柳色山庄的那晚,刚好是山庄主人归来的日子,而山庄里守卫稀疏,是在我们被发现后才在山庄里进行搜捕。”
“这能说明什么?”
“我曾听廖兄讲过,此处山庄是一个富商产业,神秘异常,连策略谷都难以窥探。按理说,这么神秘的地方,实在很难想象会让我们在山庄里来去自如。”
“可是杀手不都养在密室里吗?普通守卫没发现我们进来也正常。”
凌涯子摇头:“我倒不是这么想的。重点不是山庄里的杀手,而是我们进来那夜守卫确实少到可怜。”
“这又能说明什么?”
“其他人都进不来的地方,为什么我们能够轻易就闯了进来?”
“嗯?”叶轻已经被绕晕了。
“我觉得应该是山庄主人并不知道我们当晚会潜入柳色山庄——”
叶轻心说这不是废话吗,又听凌涯子道:“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安排人手巡视山庄,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叶轻:“等等……”
他本就心有怀疑,于是更能敏锐地捕捉到凌涯子的言外之意:“什么叫没来得及安排人手?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只是错估了时间?!”
凌涯子咬着牙:“……对。”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无言半晌,凌涯子方斟酌着问:“你与望尘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轰”的一声,叶轻觉着自己像是被雷劈中了,脑中一片空白。
……
两个时辰之后,师徒二人重新出现在骆城城门外。
“他曾为父王门客,算起来亦是我的长辈,幼年时曾赖他管教一段时间,他待我很好,曾带给我许多,是连父王也不曾给过的欢乐……后来移居骆城休养,我看望过他几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原来也参与其中……”叶轻坐在马背上,怔怔然,声音沉闷。
凌涯子安慰:“或许事情还不到我们想象的那般糟糕。”
“可是……可是那人是真的想要杀害师父……”叶轻呆呆,牵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握得更紧。
“那你打算怎么应对呢?”
“我不知道,他……他毕竟跟方秋鸿不一样……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不同于空有同门名份的方秋鸿,他将望尘公子视为知己好友,更视为值得信赖的长辈,陡然听闻那人可能是幕后黑手之一,叶轻第一反应竟是想找借口为对方开脱。
“如果真的是他呢?”
“那,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