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唐慎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他闷闷地说:“我未曾加冠,还是个孩子,读书不精。师兄莫要总是揶揄我。”
“孩子?”王溱发出一道温柔好听的笑声。
唐慎:“……”
王溱没再说话。
同时,羞恼着,羞恼着,唐慎竟然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唐慎睁开眼,发现王溱还在睡觉。
这可真是难得,他竟然起得比王子丰早,他竟然瞧见王子丰睡懒觉!
唐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快速地穿上衣服。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天也亮了,哪怕没有王溱带路,他也能找到自己居住的客房。事不宜迟,唐慎轻轻地推门就走,然而他才刚刚走出卧室的房门,一转头,便看见一个端着水盆的小厮。
这小厮站在院门口,看见唐慎从屋子里出来,他震惊地睁大双眼,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进的是大公子居住的院子。
唐慎看见小厮惊恐的表情,眉头微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走上前,道:“请问,你可知我住的院子该如何走?”
小厮慌忙地给唐慎指路。
唐慎点头道谢,顺着小径返回自己的院子。
小厮端着水盆,左右为难,不知道此事自己是该进屋,还是该跑回去找掌管家事的三老爷,问问此刻该怎么办。不过随即他有些奇怪,看那位唐公子离开房间时,身姿敏捷,脚步轻盈,不像是……有过什么事的样子。
难道说,是他家大公子……
小厮再次惊恐了。
这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王溱穿着一身乌衣,道:“进来吧。”
小厮:“是。”
王溱漱口洗脸,用热水细细擦拭了双手后,对小厮道:“今日清晨你可曾看到什么?”
小厮恭敬地回答:“回大公子的话,小的看到了……”
王溱双目含笑,温和地看着他。
小厮身体一僵,慢慢的,他说道:“小的未曾见到什么,也不知道大公子说的是什么……”
王溱长叹一声:“走吧,去前厅。”
用完早饭,唐慎就拜别王溱,带上书童离开了琅琊王氏。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待下去,因为王溱下午就要回盛京,也确实不好留他。送唐慎离开时,遥遥望着唐慎的背影,王家四老爷王慧指了指,道:“像不像落荒而逃?”
王溱淡然地看了眼:“四叔叔何出此言。”
王慧:“我听说今日小厮去别院给唐公子送东西,却发现屋里没人,连他家书童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子丰,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王溱低笑了一声,摇摇头,仿佛在感叹自己难得还会被人抓住把柄。
王慧:“可就是他了?”说这话时,神情庄重,眼神中再无一丝玩笑。
王溱停下脚步,看向王慧,诧异地挑眉:“是什么?”
“你晓得我在说什么。”
“那四叔叔也应当晓得,十年前我就说过,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碰到那个人,我早已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这世上千般人,万般好,我独要一人,可那人未必就会要我。是他、不是他又如何,他并非同道中人,我也不是他的良配。”
留下一段长长的话,王子丰潇洒地拂袖离去,留下王家四老爷震惊地待在原地,哑口无言。
然而过了片刻,王慧回过神,笑眯眯道:“可就胡说吧。从小到大,你想要的,还有得不到的?”
当日下午,王溱乘船北上,回了盛京。
过了几日,唐慎辞别姑苏府的一众亲友,同样北上回京。刚到盛京,他就找来姚三,道:“琉璃工坊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70、第七十章
姚三道:“大致手法工匠们都懂了, 只是这透色琉璃的产量并不稳定。一来是因为这东西本来就难做, 比那肥皂要难上许多。二来是时间紧迫, 正巧碰上过年, 工人们都回家过年去了, 做的次数还不够多。”
唐慎想了想:“带我去看看吧。”
官员的假期大多休到正月十七, 过了元宵节。唐慎提前几天回到盛京, 他穿着厚厚的袄子, 随姚三来到城东的琉璃工坊。
是的, 在唐慎离开盛京前,他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捣鼓出了玻璃。
当唐慎将成品拿给姚三、林账房等人看时,众人纷纷惊呼:“琉璃!”
陆掌柜经常和景王府的人打交道,见过不少好东西。他道:“琉璃价格昂贵, 一般都是御前的贡品,民间也有, 但大多制作粗糙, 成色浑浊。这样好的琉璃,需要用上好的琉璃石才能做出来。小东家,您是从哪儿弄到的。”
所有人都将玻璃认成了琉璃, 唐慎就没澄清。他道:“琉璃多是彩色, 你可曾见过这种无色的?”
陆掌柜仔细端详:“这倒没有, 还真未见过无色的。”
唐慎:“这是一种特殊的琉璃,并非用琉璃石做出来的。我叫它玻璃,你若要叫它琉璃, 也无大碍。而最关键的事,它不是用琉璃石做出来的。”唐慎又强调了一遍。
林账房和陆掌柜呼吸一紧,互相看了一眼。
林账房:“小东家,您的意思是……这东西的原料,比琉璃石要便宜?”
陆掌柜:“便宜多少!”
唐慎伸出手,比了个数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一幕。
唐慎与姚三来到琉璃工坊,只见工匠们正小心翼翼地将凌子石磨成粉末。另一间坊屋里,工匠们在配置氢氧化钠。因为之前有做肥皂的经验,所以氢氧化钠的配置非常顺利。只是将凌子石、长石和砂岩粉末搅拌在一起,再用氢氧化钠去反应时,总是会造成一些浪费。
唐慎观察了许久,又亲自动手去试了一番,他与几个擅长做肥皂的工匠讨论了几天,最终只能把原料的浪费率降低到60%。
唐慎心中感叹:“虽说是古代西方的制玻璃法,但要是能用后世的机器,浪费率至少能降低到30%。”
做出岩浆一般明亮滚烫的玻璃水后,就是吹制玻璃器具。
吹制法,是西方用了数千年的一种制作玻璃的方法,放到后世也有工匠继续使用。只见一个工匠用一根细细的铁管,缠上了一些液体玻璃。液体的玻璃粘性很大,如同浆糊一样粘在铁管的一侧,工匠再从另一侧用力一吹,液体玻璃就鼓了起来。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吹制出自己需要的玻璃形状。
太过精细的器具,现在的工匠还不能吹出来,只能吹一些简单的形状。
唐慎在一旁观看工匠吹做玻璃,他挑选了几个人,将他们带到一边。唐慎道:“你们几位接下来就不用参与岩液制作了,”岩液就是液体的玻璃,“你们专心吹制玻璃,要做出更细致的形状和花纹。”
几个工匠点头称是。
私下里,唐慎对姚三道:“姚大哥,这次琉璃工坊的事,咱们没再和任何人合作,是自个儿的生意。保密的事,你可做好了?”
做肥皂和精油时,一切有唐家看着,唐慎要做的就是提供配方。但这次,玻璃的生意他没和任何人合作,只是自己在做,所有事也需要亲力亲为。
姚三连忙道:“那是自然。不同的原料我都让不同的工匠去调配,并且有看稳他们。而且小东家,寻常商贾就算了,您是四品大员,做官的大人,工匠们不敢造次。若是敢犯事,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下场。”
唐慎点点头。
古代不允许官员从商,除了商人社会地位较低外,还是在防止官员以权谋私。虽说在这个世界没有官员不可从商一说,商人地位也比唐慎记忆里的那个世界要高上许多,但一个四品大官去做生意,和一个白丁去做生意,差别也十分巨大。
照看过琉璃工坊的事后,二十多日的官员休沐假也结束了。
开平二十九年,正月十七,丑时三刻。
唐慎迅速地起床,奉笔童子给他端来一盆热水,让唐慎洗脸净手。接着,奉笔再侍奉唐慎穿上一层层繁复的官袍。唐慎许久没这么早起床过,他看了眼外面的天,只见清月高升,天空一片漆黑。
这才三点不到。
叹了口气,唐慎戴上官帽,拿起玉笏,出门向皇宫而去。
一品大官可乘坐两马并驾的马车,赶往皇宫;二品大官则可以坐单马驾驶的车,去皇宫上朝。再往下,三品官员坐驴车,四品官员靠脚走。也有腿脚不好的四品官员,他们可以上书到礼部,由礼部批准,允许他们每日也可以坐驴车去上朝。
但进了皇宫宣武门,众人纷纷下车,全部步行进宫。
还未到时辰,一二品的大官在崇政殿的正殿里休息,三品大官在左殿,人数最多的四品官员则挤挤攘攘的,全部在右侧偏殿里。
许久没有上朝,官员们纷纷互相祝贺新年。
所幸每日需要来上朝的,都是四品以上的京官。除此以外,一些有四品官阶的地方官员要是来京,需要提前一天向礼部汇报,次日也来上朝。
唐慎在右侧偏殿看了看,果然发现许多生面孔。
新年伊始,地方官员上京给皇帝道贺新年,所以才人多了些。
时辰一到,司职太监来到崇政殿前,宣官员们进殿觐见。先是正殿的一二品大官出门,接着是左侧偏殿的三品官员。最后才轮到这些四品官员。
大宋礼法森严,就算是帝王,也不可逾矩。
唐慎身为中书舍人,是勤政殿的官员,他站在左侧官员的队伍中,低着头,听礼部尚书孟阆诵念新年祈福词。四品官员的队伍中,唐慎站在第二排。正如盛京中流传的那句顺口溜一样:外地的不如盛京的,盛京的不如勤政的。
勤政殿的官,走出去都比其他四品官员高出一截。
因为是新年第一次上早朝,朝堂上,百官都向赵辅通报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去岁除了北方大雨,淹了不少城池,冲垮了一座未修好的桥梁外,并没有发生其他天灾。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新任刺州府尹将荆河桥塌的事一笔带过,大肆宣扬刺州官道已经修了一大半,今年年中定然能修好。
刺州府尹:“陛下洪福齐天,刺州百姓日思夜盼,官道也即将修建完成!”
赵辅微笑着抬起手,声音缓和:“那便去修好它吧。”
“是!”
一个时辰后,散了朝,众官纷纷离宫。
唐慎抬起头,下意识地往一二品大官的地方看了眼。只见王溱正与户部左侍郎徐令厚说话,徐令厚时不时惊讶地抬头看王溱,又连连点头。不过多时,大太监季福从殿中出来,对王溱说了几句话。
王溱微微一顿,接着便跟着季福往回走了。
正月底,陆掌柜和林账房动身前往北方,一去便是半个月。
唐慎身为中书舍人,每日翻阅各地官员送上来的折子,时不时也会参与到诏书的拟定。
皇帝的圣旨诏书,当然不可能是自己亲手写的。除了罪己诏和每年一次的祭天祈文,其余时候,都是皇帝有了一个旨意,命令太监来勤政殿宣读口谕,再让中书舍人写出一封诏书,送到垂拱殿,皇帝审阅后,盖上玉玺大印。
开平二十九年刚开年,世道太平,九州风调雨顺。
到二月中旬,林账房回到盛京。
林账房:“宁州的事,有小东家的信和那位王霄王大人的相助,真是事半功倍。宁州本就是大宋与辽国通商最多的地方,辽人喜欢的东西都是些新鲜物件,比如丝绸、茶叶,还有咱们这次带过去的透色琉璃。辽商的事,请小东家吃个秤砣,放心吧。”
唐慎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一旁穿着男装的小姑娘道:“走宁州官道,虽说可以一日抵达盛京。但如果要运送大批商物,速度就快不了,恐怕得要两天时间。”
唐慎闻言,笑道:“我还没说你呢,你怎么又跟去宁州了,还穿成这样。”
唐璜睁大眼:“我、我穿成这样又怎的了!哥,你没看书上说吗,前朝的女子喜欢穿男装的多了去了,她们经常每日穿男装,到郊外骑马呢!虽说本朝穿男装的女子少了些,但我在细霞楼里,每天也都能见到一两个。更何况……”声音渐渐变小,“更何况我穿男装去宁州,一路上都没人发现呢。”
唐慎顿时失笑。
敢情你穿男装不被人发现,还是个好事了?
唐慎仔细瞧着自家妹妹,大致也知道为什么她穿男装不容易被人发现了。唐璜自小在乡间吃苦干活,风吹日晒,皮肤本就没那些闺门小姐们细腻。她从小又吃得不错,唐慎和姚大娘从来不会管着她,让她少吃,所以身子骨壮实,比寻常姑娘要高半个头。
这样的一个姑娘家,穿上男装后,着实很难让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唐慎:“你先说说,为何这次又去了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