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麟皱眉道:“太子活不过二十六岁是宫中相师测算的么?”
“宫中相师向来是神准的,怎么会测算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姜澈道:“太子出生的时候,相师测算是大富大贵之命,若无波折,可长命百岁。”
姜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原本宫中那位测算神准的相师,在母妃去世那一年也去世了?”
姜澈叹口气道:“是呀,可惜了,那位相师本领高超,观星测算、命理占卜都很准的。”
“据说是死于非命?”
“对,大概是天机泄露太多,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闪电劈中了观星楼,那相师被活活烧死在里面。”姜澈摇摇头道:“等灭了火,已经烧得变成碳灰了,连一块整骨头都找不到。”
姜麟吃惊地道:“这就是后来宫中没了御用相师的原因么?”
“是呀,父皇当时本来就因为失去丽妃娘娘而心灰意冷,又见相师如此下场,叹了一句‘测人吉凶,却不知己吉凶’,便命人拆了观星楼。”
这时候,小平子从外面扣门进来,对着姜澈耳语了几句。姜澈点点头,小平子退下去,重新关上门。
姜澈对姜麟道:“两个孩子明日未时左右便到京城。”
姜麟听了有些激动:“是么?我还没见过他们呢。不知道长得像不像太子。”
“景昀长得很像太子殿下,景月长得很像太子妃娘娘。”
“那一定是个小美人。”姜麟感慨道:“五年前太子妃从陕川路过,曾经见过一面,真的是端庄贤淑。彼时还曾想过,若大周能有这样一位皇后,真是大周之福,却没想到……”
“所以,我有个想法。”姜澈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不好让人传话,我才让你冒险来一趟。”
“什么事?”姜麟急忙追问道。
姜澈示意姜麟靠过来,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姜麟立刻瞪大眼睛,惊讶道:“这……这样可行么?”
“当然可行,这样才能昭告天下太子真正的死因。”姜澈脸色严肃,盯着姜麟道:“太子妃和两个孩子就要回来,你不想告诉他们,太子到底死于何物么?”
姜麟还在犹豫,姜澈又道:“人我已经安排好,只差你在宫中做个内应。”
姜麟思忖了片刻咬牙道:“也好,其实太子死因,我也很想知道。那些谣言,总要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这就对了。”姜澈沉声道:“我们在姜沐坤面前再也不能总是被动,现在已经是背水一战。你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十三年的蛰伏,千万不要有丝毫犹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姜麟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面色陡然一变,看着姜澈身后的某个地方脱口而出:“后……后……”
姜澈心中一惊,急忙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他仔细查看一圈,皱皱眉头转过来问姜麟:“后面怎么了?”
“哦,没什么。”姜麟的眼神跳了一下,努力镇定下来道:“我方才看到一只很长的壁虎从墙角溜过,光线太暗,看成了蛇,所以吓了一跳。”
“很长的壁虎?!”姜澈将信将疑的又转身看了看,确实什么都没有。
姜麟急忙道:“二哥,天色已经不早,待的时间太长,我怕姜沐坤会怀疑。而且,你不是说他的密卫一直监视着你么?”
“哦,也是。”姜澈点头道:“正事已经交代了,你先回去吧。今晚等我的信号。”
姜麟点点头,行礼告退。
出了静心寺,姜麟带着人马奔驰到接近山下的一个转弯处,突然停下来,对叶青和丹娘道:“你们两个先回府上歇息,今晚务必都警醒着,有事。”
叶青纳闷道:“殿下不回去么?”
“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回静心寺,你们先走吧,我去去就回来。”
叶青和丹娘都是多年跟随姜麟的死士,对他的命令向来不多加质疑,只行了礼,就带着护卫们策马下了山。
姜麟拉着马缰往回走了一段,看不见叶青他们了,便停下脚步,抱着胳膊坐在马上,冷声道:“还不出来!”
就见悬崖上几棵树突然晃了晃,一个人影刷地飞落在地上,轻巧的连灰尘也没有激起一粒。对着姜麟抱抱拳,瓮声瓮气地道:“见过颖王殿下。”
姜麟眉毛一竖,看着那张丑陋却坦然的脸,生气地道:“后壮士,是聂云川让你来的吧?为什么?”
向后小眼睛看看姜麟,开口道:“少当家,要不你自己说吧。”
姜麟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目瞪口呆。刚要回头,腰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搂住,脊背紧紧贴在了厚实的胸膛上。
熟悉的呼吸变魔术似的浮现在耳边,那个昨晚跟自己聊了一夜的声音轻声道:“莫动,小心摔下马去。”
姜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看着那只搂在自己腰间——有些硬茧的修长的手,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聂—云—川!”
“哎,我在呢。”聂云川的面孔从旁边伸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溢着讨好的笑意:“殿下有何吩咐?草民随时听命。”
“我要杀了你!”姜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手一扬,竟真的抽出来腰间的佩剑,冲着聂云川就横下里劈过去。
聂云川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宝剑,惊叫道:“你玩真的!”
第32章 想得到你的全身心
姜麟剑光劈到一半就被聂云川捏住手腕,接着往旁边一带。姜麟手腕一疼,宝剑已经被聂云川夺在手里。
他还待挣扎,聂云川却将他的胳膊拧到身后,手一挥,宝剑“呛啷”一声被准确地扔回了姜麟腰间的剑鞘里。
“别动,真的会摔下去的。”聂云川反拧着姜麟的手臂将他压在马背上,声音却温柔的象哄孩子一般。
“你不要命了么!”姜麟被压着也不能动弹,只愤愤地道:“居然让后壮士偷偷潜进静心寺,你以为我二哥真的只是去清修?”
“当然不认为,所以才让向后跟着你。”聂云川面孔凑到姜麟耳边:“我放开你咯,你可别再乱动啦。”
姜麟咬咬牙,没搭理他。聂云川笑笑,放开手。
姜麟揉着肩膀,转头怒目瞪着聂云川,却又吓了一跳。只见聂云川居然是蹲坑一样蹲在他身后的马鞍上,那么两指宽的地方,他稳当的就像蹲在地上一般。
姜麟自知再怎么着自己也不是他的而对手,只得白了他一眼,算是作罢。
聂云川轻巧地一跃,重新坐在了姜麟身后,揽着他的腰道:“你不着急回去吧,不是晚上才有事。”
姜麟自知所有事情都被聂云川听了去,也只得悻悻地道:“你要做什么?”
“这么好的天气,难得偷闲半日,一起走走。”聂云川对向后使个眼色,向后点点头,纵身一跃,瞬间进了树林不见了踪影。
姜麟忍不住道:“你们鹰嘴山这轻功,是组团练的么?”
“那倒不是,再说向后这个也算不上轻功。”聂云川道:“他自幼跑江湖打把式卖艺,练的是走绳、缩骨、踏钢刀。”
“哦……原来如此。”姜麟有些感慨:“我怎么觉得,你们山寨比武阳王府宝藏还多。”
聂云川得意地从姜麟手上接过缰绳,一抖,马匹慢慢地走起来。姜麟脊背紧紧贴在聂云川厚实的胸膛上,单薄的衣衫遮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胸肌。
摩擦来去,心跳都能感到。姜麟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来东宫花园那个吻,一下子汗湿了衣襟。
聂云川却似乎丝毫不在意,一手搂着姜麟,一手抖着缰绳,看着天感叹道:“这京城的山让我更想念鹰嘴山了,这个时节,鹰嘴山的雨季过去,正是最好的时候。”
“再过一阵,便是满山野果,能大饱口福。若不是京城的牵挂,真想带你去看看,摘些野果,偷些老不修珍藏的陈年老酒,醉倒在山坳里数星星。真是想起来就惬意。”
姜麟静静地听着,垂眸看着聂云川那只拉着缰绳的手。那手指节分明,手指修长。虽有些练功的硬茧,却丝毫不影响姜麟想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姜麟的手悄悄地抬起来,却又顺势整了整衣襟,心中的某些桎梏,让姜麟还是不能象聂云川这样坦白。
“听你的意思……你是真的没打算做下一任太子?”聂云川问道。
姜麟心中一惊:“果然,你方才也在屋里?”
“呵呵,跟向后学过缩骨功,是不是很厉害,看我躲得多好,都没让你发现。”
姜麟咬咬嘴唇:“太危险了,静心寺里,有二哥的死士,万一被发现。”
“你二哥不是已经算出家了,居然还养着死士?”聂云川道:“在寺庙里养着那些戾气那么重的人,不会对观音不敬么?”
“那观音原本就是母妃的塑像,当年父皇为了纪念母妃修建了静心寺。后来他沉迷于赤玉丹,逐渐失去自控能力,便放弃了那里。所以……也算不上真正的寺庙。”
“二哥在宫中意外摔伤了腿,都说是皇叔搞鬼的,二哥许是被太子的模样吓到了,便自请免去封号,来静心寺带发修行。”
聂云川听了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不能离开京城么?”
姜麟声音徐徐地传来:“我不能为了自己,眼看着江山旁落。”
“可你皇叔,也是姓姜的。”
姜麟转过头,看着身后近在咫尺的聂云川:“他出身低微,非嫡非长。父皇即使驾崩,还有我和二哥,也轮不到皇叔上位。”
聂云川回应着姜麟的眼神:“出身低微,非嫡非长……那你为何觉得你二哥能胜任太子呢?”
姜麟眼神顿了顿,收回了目光,半晌道:“因为我……更不配。”
聂云川虽然不清楚当年京城发生的一切,却也不想触到姜麟的伤心处,急忙转移话题道:“晚上的事,我来做吧。”
“什么?”聂云川惊讶道:“你做?你是说……”
“对,我做。别的不敢说,辨别用毒之类的,我想我比那些太医、仵作在行。再说了,你这家里关系太过复杂,谁都不能相信,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好。”
“可是二哥已经选派了人手……”
“他们继续他们的,我会先一步潜进去。正好等他们找出结果之后对比一下,看看他们说的跟我看出来的,有没有出入。”
姜麟眨眨眼睛:“你是连我二哥也不信么?”
“他又不是我二哥,我干嘛信他。”
“可是……你干嘛信我?万一我也心怀不轨呢?”
聂云川打量下姜麟,突然伸手捏捏他的面颊:“一只小土狗,能有啥图谋不轨的。你要有那个心眼,就不会让我逮着机会了。”
姜麟的心咯噔一下,漏跳了两拍。神色立刻尴尬起来,嗫嚅道:“谁会想到你是个……”说着咬咬牙,声音更低道:“不要脸的山贼。”
聂云川自然听得很清楚,呲呲一笑道:“现在世上我只想要一样东西,为了得到这样东西,别说‘脸’了,命都可以不要。”
姜麟虽然明知是什么,却还是没管住嘴巴,一秃噜就问道:“什么东西?”
这问题正中聂云川下怀,低头就将面孔凑过来,几乎要挨上姜麟的面颊了:“这还问?当然是你的心。”
姜麟的脸在聂云川的眼前迅速红到番茄一般,连耳朵和脖颈都泛红了。口中却倔强地道:“我的心已经给了江山社稷,大周百姓。”
“啊,这样就不好办了,我又不能踢飞‘江山’,打翻‘百姓’。”聂云川皱皱眉头,一脸认真地道:“原本想身心都要了,现在我委屈点,只要了你这个身……”
话没说完,姜麟一胳膊肘顶在聂云川的肋骨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大爷的,你真打……肋骨断了……”
“活该!让你胡说!”姜麟一把夺过聂云川手中的缰绳,“刷”地一抖,马匹嘶鸣一声,闪电一样往山下奔去。
聂云川一边哀叫着,一边双手紧紧搂住姜麟的腰身:“哎呀……肋骨断了……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不行,要掉下去了……”
姜麟的声音愤愤地随风传来:“松开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我还要死了呢……肋骨好疼……”
“好啦……一会儿到了颖王府,我给你敷药……”
“不用,你给我好好揉揉……哎呀,你又打……这下真断了……”
静心寺中,两个身着黑色衣服的死士跪在姜澈面前,姜澈冷声道:“晚上的事至关重要,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两人点点头,领命下去。
小平子扣门走进来,低声道:“颖王那边已经送了消息。”
姜澈点点头,屋内光线晦暗,看不清他的面色,只听得淡淡的声音道:“宫中打点好了么?”
“是的。”
小平子说着过来推着姜澈的轮椅,走向前面大殿。大殿的烛火被风吹的晃来晃去,黄昏模糊的光线下,两人路过观音像后面,却突然不见了。
须臾,轮椅声音再次传来,从另一边出来一个“小平子”和“姜澈”,一切如常地来到观音像面前。
姜澈在小平子的搀扶下,费劲地跪在蒲团上,开始闭目诵经。
深夜,更鼓敲响二更。东宫之中已经没了白天群臣祭拜的热闹。灵堂里,白色帷幔随夜风飞舞,两个小太监靠在棺椁两侧柱子上打着盹,再没别人。
几个黑影悄悄地沿着阴影潜入灵堂,向那口透着暗红色光芒的棺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