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老鼠!”
文添祯翻遍药格,发现有几个格子的药竟然被老鼠啃了,也不怕毒死!
“少了几味,得现在去买。”
荆照秋主动道:“我去。”
“你……小心点。”文添祯意有所指。闪了身就不美妙了。
“有什么要紧的事,值当如此。我能跑能跳着。”
“行行行。你了不起。”文添祯当即写下一张单子递给荆照秋,“这是所有要买的东西,你去……西街的广安堂买。广安堂的药材最齐,而且这个点儿估计有些铺子已经关门。”
“知道了。”荆照秋取了银子带上单子,立即便出门买药。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街市皆安静了不少。只有些夜里仍旧营业的铺子,门前还有灯火。西街并不远,荆照秋赶到时,还能看见门口的灯笼随风招摇。
店里有客人,广安堂掌柜正和另一个有些富态的掌柜交谈着,见到有人上门,向对方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抱歉地笑笑。富态掌柜摆摆手,没在意。
“掌柜的,我要买这些药,可有?”荆照秋递上单子。
掌柜接过,扫了几眼:“有,都有……不对,这几样我没有。”
荆照秋的脸色有些紧张:“果真没有?”
“确实没有。”
荆照秋咬了咬唇,问:“那少了的几样,能到哪个药铺买到?”
掌柜笑笑:“年轻人,你这单子上最后几样,哪个药铺都不卖的。”
“怎么会不卖……你……”荆照秋有点生气,似乎以为掌柜在哄他。哪知掌柜笑眯眯把单子给荆照秋看。
前面都是药名,后面几个却是水晶蒸饺、东坡肘子、熏斑鸠等一些菜名。这家伙……荆照秋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了。恼也不是气也不对,说起来,从下午到现在,他们还一粒米没进呢。忽然间提醒,荆照秋也觉得自己着实饿了。
“这几样得到对面去买。”掌柜指了指对面依旧灯火通明的酒楼,“吉祥居酒楼,您要什么菜都有。好了,我去给你抓药,客官你且等一会。”
掌柜进门之前,还和胖掌柜打了招呼:“老东西,你也先等一会儿。等我空了,晚上和你约着下棋,可有时间?”
“有的有的。少爷去了京城,这些日子没人看着,约一宿都不成问题。”原来胖掌柜便是拾易当铺的掌柜,与广安堂掌柜是朋友。夜里无事,正要约着一起下一宿的棋。
“小兄弟看起来很着急?”
“家里人等着。”
“那是该急的。”掌柜看见那单子上的字,便道,“药没那么快抓来,看你也应该没有吃饭。不如先去买了吃食,省得也浪费了时间。”
荆照秋被提醒了,感谢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却是没有买单子上指定的,包子馒头各十个,用宽口瓷钵装了一罐清粥,连钵一起买下。至于文添祯说的那些,荆照秋看都不看一眼。都是费时间的大菜,他没什么心思多等。
荆照秋回来后,正巧广安堂掌柜也把需要的药材抓好。
“一共八两银子,多谢惠顾。”
荆照秋拿钱,药却是太多了。一手将将抱在怀里,差点翻倒了一地。掌柜连忙帮忙扶好。
“客官,您拿好。”
荆照秋半斜着身子搂着好几大包药,藏在衣领里的玉牌不小心露了出来。他多谢了两声,转身走人。
掌柜拍拍手,终于完事,可以下棋了。可他的朋友只瞪大了眼睛,望着大门久久沉默。掌柜拍拍他的肩膀,“老鬼,完事了,我们去下棋……”
“!啊!”胖掌柜回头,又喜又惊,跟捡到宝一样,“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掌柜莫名其妙:“你看到什么了?”
“玉牌,那个玉牌!当家人的!所有人都没找到的当家人被我找到了!”他立大功劳了,十一少爷这回儿一定会重重地赏他。
胖掌柜醒悟过来,一个跳起,拔腿追着荆照秋就跑。还傻站着做什么,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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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再说回正要准备药浴针灸的文添祯,热水烧起来了,药包只剩最后几样了。金针夹在食指与拇指之间,便等着要给易之虞先扎几针。
文添祯举着金针便要刺下去!
那个当儿,面前的易之虞睁开眼。文添祯举在半空的手,僵硬住,动不敢动半分。不是因为惊讶,不是因为易之虞醒来不需要扎针,而是他被吓住了。
易之虞原先是冷漠,但这时他的眼神却不只是冷漠。
真正的冰冷如铁,毫无温情,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从一个怎样的环境下生活出来的。文添祯只感觉威胁重重压在头顶,只要他敢乱动半分。
这个冰冷的“易之虞”就会毫无留情地杀了他。
倏忽,这个冰冷的“易之虞”抱紧了头颅,痛苦地呻l吟着,文添祯终于能够驱动自己的身体往后退。
直到退到文添祯认为的易之虞完全威胁不到的地方,他才停下。
太可怕了。
文添祯随手摸l到一柄剪刀,惊慌地看着正在痛苦不能自已的易之虞。仿佛动物脱壳一般,他听到易之虞身上骨骼一根根重塑的声音,看见肌肉不断膨l胀撑破衣服的画面。在半柱香时间内,易之虞从一个十六岁少年迅速变身成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久久之后,易之虞停止了生长。似乎不再疼痛难耐,没了动静。文添祯还不敢动,再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易之虞睁开了双眼。
没有温情,异常冷漠,甚至有些冷血的冰块一般的眼神。没有丝毫人的生气。
太可怕了。这个“易之虞”不是他认识的易之虞。
原来的易之虞呢?
“愣什么。”易之虞站起来,衣裳碎成一条条裂纹,他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有干净的衣服吗?”
“有有!”文添祯立即狗腿道。
天啊天啊!好可怕。
易之虞冰冷的眼神已经完全消失,重又是之前那副模样,虽然显得冷漠,但却像个正常人一般。可文添祯见过那种冰冷的就像捕猎者的眼神后,再不敢相信这会是个人畜无害的家伙。
许多动物捕杀猎物时,不都会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吗?
易之虞换了件衣服进来,俊美的脸仿佛天神一般,毫无瑕疵。文添祯特地找了件干净完全没穿过的衣服,当时县太爷送的但是却大了好几码所有没有穿过。那衣服十分华丽,文添祯看了几次,都觉得县太爷品味清奇,可明明是奢华到极致的衣服穿在易之虞身上,却陡然有了气势。
他身上冰冷的气势盖过了一切。
文添祯慌张地看着易之虞走近,听到他说:“照秋呢?”
那一刻,文添祯恍惚觉得这还是之前的易之虞。念到这个名字时,他明显地感觉到易之虞身上所有的戾气与暴躁一扫而空,只剩脉脉温情。
可转瞬即逝,文添祯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不会看错的。
再凶猛的恶龙都会有他的逆鳞。
易之虞也会有。哪怕这个易之虞恢复了一切记忆,终于暴露出他所有的恶劣之处。
“他出去买药了,我去找他回来。”文添祯主动请缨。
易之虞抬手,拦住。
“不。”他忽然笑了一下,“我亲自去。”
去接他回来,以真正的我,这个身份。
不管这个我有多么的糟糕,都不能拒绝于我。
因为你是我的照秋。
第27章 易三
街市上人并不多,偶尔有一两家店铺门前会高高地挂上几盏大红灯笼, 照亮店铺的红底金字招牌。多余的光亮仿佛给孤寂的街市一份赏赉, 照亮一方青石地。
荆照秋脚步加快,忽得踩了一个石子, 手里的东西没拿稳倒了一地。他连忙弯身去捡, 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重!
哒哒哒……
到底是谁?从他从广安堂买药出来,跟了他一路。荆照秋回头,一双肥厚的手掌突然伸过去!
“谁?”
那手却伸向他掉的药材包, 帮他捡了起来。
拾易当铺掌柜殷勤道:“是我,您走得可真快。”
荆照秋站起来, 往后退了两步,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然是在药店里刚刚见过的人, 可究竟是好是坏,谁能说清。
真够殷勤的,素不相识就喊您,而且还追了他一整条街。
荆照秋戒备地问:“你是谁?”
“我是拾易当铺的掌柜,姓周, 您叫我老周就是。”
周掌柜低声下气百般殷勤。易氏主家老爷传闻性格古怪, 专断独行, 连名字都不被普通人知悉, 只知道江湖上敬佩的称他为易家三爷, 有鄙夷厌恶的便叫易三。见过他的人不多, 但见过的都知道是个狠人。
这个人有多狠呢?据说六亲不认。主家原本有四位少爷都有继承的权力, 全被当时仅仅十六的三爷的手段拉下马。最后死的死废的废失踪的失踪,只有他一人得到整个家族的富贵。人们常以此事佐证易三的歹毒,手足相残不在话下。又相传他除了生l母以外,对其他人态度都是冷漠无情,绝不允许近身。
因此,作为易氏族长继承人身份的玉牌,除了在他本人手上,不可能给任何人。虽然,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是和气,一点儿都不像是当家人,可比起当家人把玉牌送人这件事,他还是更相信这只是他的伪装。难道大名鼎鼎的易三会果真被弄死了?
有传言说,当家的若是对你和和气气的时候,你便要当心了。他有时会变成一只会咬人的笑面虎。
周掌柜想到这里,咯噔一声。当家的对自己笑了,难道是……想对自己开刀。周掌柜越想越害怕,挤出不知是悲还是喜的笑容。
“爷,我帮您拿东西。”
这态度惊了荆照秋。这家当铺他去当过镯子,店里的人虽然不记得,但他们的态度还有印象。对客人客气,却不会如此殷勤,殷勤到甚至谄媚。
“不用了。你找我什么事?”荆照秋不露怯。
这……该怎么回答呢。周掌柜愣了一下,当家的听到他是哪家的人,按理说便明了了,可似乎他并不想承认。
不,一定是在考验我的忠诚。我要好好表现表现,在主家老爷面前留个好印象,到底也给十一少爷长长脸。
“您说哪儿的话,小的没什么事,只想在您跟前凑个脸熟,便听您的吩咐,小的赴汤蹈海也必须去做到啊。”
真是越说越奇怪了。荆照秋心里诧异但脸上仍旧冷淡,这个人都把他说糊涂了。时间不早,他没功夫再磨下去。
荆照秋转身就要走。
周掌柜一下子懵住,这个反应不太对啊。难道我的表现主家老爷不满意?坏菜了,万一连带着对十一少爷的印象也不好,他这个掌柜就当到头了!
周掌柜连忙去追,边追边喊:“老爷,您等等。”
荆照秋内心简直崩溃,什么老爷,他有这么老吗?荆照秋几乎小跑起来,可周掌柜也追了上来。该死,怎么甩掉这个人。
整条街静谧无声,连更夫都不曾走过此处,只有几盏颤颤巍巍的灯笼送来一丝明亮。然而,这时,从远处的阴影里渐渐走出一个人影来。
黑雾渐渐散去,人影走进了灯光下。微弱的光亮洒在他的头顶,他的身上锦衣玉带,但再美观的外物都夺不去半分属于他的光芒。他天生独一无二。
只是今夜的他有点特别。
远远望过去,若不是对这个人熟悉到极点,竟让人觉得有些陌生。他的身上带着冰霜,少了热烈。荆照秋小跑的脚步停住了,愣在那里。直到易之虞走到他面前,才恍然。
“你来了啊。”
“对,我来了。”
一问一答。简单到极点。既不问易之虞如何醒转过来,也不问他为何又变回这个样子。所有的冰霜冷漠便在一时间消融,陌生与不适也在一瞬间消失。
“怪冷的。把衣服披上。”
荆照秋这才注意到易之虞手臂上还挂着件衣服。
“你好了罢?”荆照秋披上衣服甩了甩买好的药,药看来是用不着了。
易之虞反问:“好了还不好?”顺手把荆照秋手里提的吃食揽了过去,一只手又帮荆照秋理好翻进去的领子。
“没说不好。”荆照秋抬眼瞪他,听得身后紧追上来的周掌柜的喘气声,捅了捅易之虞,指指那边,“那个人追了我一路。”
“哦?”易之虞略微抬头扫了一眼周掌柜,仍旧细致认真地给荆照秋整理领子,甚至还轻笑了一声,低声问:“他追了你一路?”
“是啊,跑得我喘死了。他还非叫我老爷,你看我老吗?”荆照秋吐苦水,并没有注意到易之虞的眼神微微变化,像一只利箭一般将周掌柜钉得死死的。
周掌柜双脚一麻,不敢动了。
“不老,怎么会老?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怕是认错人了。”
“对对,你解释清楚。我长这么大还没被叫过老爷呢。”他最多当荆家四少时,被人喊过四少。还不是多诚心的,唯独这次。多殷勤献媚的语气叫他老爷,叫他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掌柜意识想要转身就跑,可腿脚却不受控制。眼见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一步步走近自己却四肢无力,感觉到头顶飞来一片阴影。
这个人?易之虞略微有点印象,拾易当铺的掌柜,他追着荆照秋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