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凝捂嘴笑着,“关不了,开封府东西南北各市都不禁宵夜呢。”
南方的战火未消,东京的闹市依旧,丰乐楼内的繁华也不曾落幕,前厅搭建的戏台,每日都有演奏。
衣着较少的美丽女子甩着双袖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宛若一只娇柔的蝴蝶,伴奏的后行中,少女哼着悠扬婉转的小曲,曲目悦耳,也悦人。
“樊楼我去过,没有想到丰乐楼竟比樊楼还要大!”她只是惊,映入眼帘的奢华,宫中若非盛大喜事,平常之时,除了规矩,其他的与寻常百姓家差不了多少,前省论君臣,到了后省便只有父子,显然此处更为奢靡。
“哟,这位郎君好生俊俏。”赵静姝刚跨进大门,就有一个绑着头巾的厮儿出来笑眯眯的招呼,“郎君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
千凝下意识的就护在了主子身前,“离我家姑,郎君远些,不得靠近一步之内。”
厮儿看着这架势,想必是哪位大官家里的郎君,于是态度更加恭谨,退后一步,“是是是,小的冒犯了,不知郎君...”
“我要找顾氏!”赵静姝摸着两撇小胡子。
厮儿看着赵静姝顶多不过十几岁的样子,眯眼道:“郎君好眼光,可是今日三娘已经有约了,咱们楼中也有楼中的规矩。”
“又是规矩。”赵静姝挑起眉头,“什么破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我今日就要...”
千凝扯着赵静姝的衣角,“郎君~”
抵在耳畔道:“丰乐楼背后是楚王府,您的亲伯父,还是别闹大为好。”
“你怎么知道?”
“姑爷曾与我说过,大概是怕您任性...”
“哦~”赵静姝转过身,“原来你早就和她串通一气了。”
“没有没有,阿凝冤枉!”
厮儿看着主仆两,愣了神,轻声问道:“郎君可还...”
“要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挑个赏舞最好的房间。”
“好嘞,郎君请随我来。”
赵静姝跟着厮儿上了二楼,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又问道:“我何时能见得到顾氏?”
厮儿赔着笑脸,“郎君您有所不知,三娘见客有规矩的,名字要好听,样貌还要能入她的眼,又或者是东京城里叫的上名号的人。”
“豁,官家选秀呢!”
“差不多。”
“可她又不姓赵。”
厮儿愣住,回过头,“莫非郎君您姓赵?”
“我是姓赵,可不是大内那个赵。”
厮儿松下一口气,“雅间到了,这是二楼,出到栏杆旁边可将戏台一览无余。”
“一会儿酒就给您送上来,还有弹曲的姑娘。”
赵静姝走到雅间珠帘外的长廊上,“中间那个房间?”
厮儿随着望过去,“哦,那是三娘特意给一个贵客留的专席,不过那个贵客自成婚后已经有一年之久没有没有去过那个房间了。”
“丰乐楼的人都以为那位贵客会三媒六聘来迎娶姑娘,结果...”厮儿叹一口,“小的先下准备了,若郎君有需要,拉一下这个铜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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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缮好的阁楼还充斥着淡淡的梨木香味。
“今日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丁绍德抱着眉霜,摸了摸它的长毛,眉霜似乎十分喜欢她的样子,倦在她怀中蹭着脑袋,“今日官家召见了我,似有试探之意,许是我没能合官家的意,被训斥了,之后去了吏部,哎,大内尽是烦心事。”以前烦心时她总爱来这里,成婚后得以从丁宅搬出,烦心事少了,她来的次数便也少了。
汴河的冷风吹过门楣下的珠帘,顾氏替她斟了一杯酒,“快入冬,四郎的生辰也快要到了。”
“年年如此,已没有什么好过的了。”又问道:“南方战事如何?”
“雨季刚过,此失天时,叛军世居西南,夺城占山,此失地利,将帅意见不一,此失人和,所以西南接连战败。”
“官家派曹为帅,本就是错误之举。”
“世人言曹喜谈善辩,为人慷慨。”
“他的慷慨,是建立在贪图之上,以博取好名声,官家只看结果,却不知前线隐瞒军情。”
“即便官家知道,可曹是圣人的人。”
丁绍德陷入沉默。
“你把那批人调去广南吧,我怕丁绍文会借此起杀心。”
顾氏一愣,“那些人都是...”
“算了,战场上,未必有用。”
顾氏低声下来,垂眸道:“你这般,都只是为了不让三公主伤心,可她,丝毫不曾动心。”
丁绍德饮下一杯酒,“公主怎么想我不要紧,我不愿看她伤心,大婚当日,我看着她眼里满是伤痕。”
“三娘,大堂有人喝醉了酒闹事,点名道姓要您出去陪她。”楼梯口上来一个伙计。
“谁?”
“那人说他姓赵,叫赵容。”
“赵容?”顾氏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生没有听过。
丁绍德将猫放下站起,疾走上前捧着伙计的臂膀,“是否和我差不多高?”
伙计回想着连忙点头。
“元容!”丁绍德一把甩开伙计,朝楼下奔去。
“四郎?”
丁绍德飞奔下楼,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
“这不是丁家的四郎吗,现在的三驸马吗?”
“是啊,好久没有看见咱们这位驸马爷了。”
“估计又是来找顾氏的吧。”
丰乐楼之大,足足跑了好一会儿她才到大堂,扶墙粗喘气,四处张望。
赵静姝已经从二楼下到了戏台上,夺了戏台上女子的剑,吓得宾客四处逃窜。
“快将你们家的头魁叫出来!”
千凝在一旁搀扶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砍伤自己,“你们这里的酒怎么这般烈,还不快去将顾氏寻来,我家郎君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就是砸了你们这个楼,你们也担不起!”
伙计听着,害怕的发抖,委屈道:“是郎君说要最好的酒,丰乐楼一向以酒出名...郎君酒量不好,自然要醉的,但是三娘今日有贵客,实在抽不开身。”
“贵客?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阿容!”丁绍德从转梯内走出,果然看见了醉酒的赵静姝。
于是走近道:“怎么醉成这样?”
“姑爷?”千凝惊讶的看着自家姑爷。
赵静姝眼前一片朦胧,迷迷糊糊的看着半天,发现眼前人有点熟悉,用剑指着道:“你是谁...”又含糊道:“你怎么在这儿…”
丁绍德怕她误伤自己,焦急道:“我是四郎啊,阿容,你看看我!”
“四郎...”赵静姝只觉得脑袋很沉,身上也没有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丁绍德顺势接住,发现她的身子滚烫的很,“怎喝这么烈的酒?”
千凝嘟嚷着嘴,“我们又不常来这里,怎知道那眉寿酒这么烈。”
“姑娘会来这里全怪你,若此事被贵妃娘子与官家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丁绍德滚动着喉咙,将赵静姝拦腰抱起,“回家。”
“四郎。”顾氏叫住她。
“抱歉,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丁绍德带着一行人从丰乐楼离去,不曾回头。
顾氏驱身一颤,眸中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失落道:“大婚当日,你只看到了她眼里的伤心,却未看到身后之人的失神。”
“多情便是无情,无情往往最有情。”
“我早说过,她非你良人,你又何必,这样伤害自己。”
顾氏回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出尘的女子。
第124章 惊魂一场原是梦
丰乐楼的门前, 栀子灯照耀, 楼下闲人目光云集,她将人抱上马车,脱了自己的外袍,轻轻放下。
半躺着的人闭眼无声,脑袋埋入袍子上的毛绒内,如同睡死过去。
丁绍德随之坐下, 看了她许久,闷声道:“公主, 可闹够了?”
赵静姝这才缓缓睁开眼,将头撇过去, 鼓着腮帮子。
“公主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万一身份暴露,可知日后东京那些人会怎么传你?”
赵静姝回过头, “若不是伙计说今夜顾氏见的贵客就是昔日的丁衙内,我岂能知道你会在此, 又来找顾氏了, 我又怎会...”声音渐小,直至无声,直至视线偏向窗外不再去看她。
“可是公主如此做,损的是自己的清誉, 官家与贵妃若知道了,定少不了责罚,我来此, 不过是为了询问西南战事,公主又何必如此。”
她坐起与之对视,抓着丁绍德的衣襟,将她整个人从座上拽下,狠狠的逼到了角边,“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但是你,你是我的驸马,是我的人,我不许你找她,就是不许。”
颤动的心跟随着呼吸的凝固,丁绍德楞楞的看着眼前人,相隔不到一尺,透彻的眸子里有怒火,很是少见。
拽了许久,直到看见手腕抵着的脖颈处生了红,赵静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眸子一转,松了手,也从她身上离开坐回座上。
丁绍德理了理衣襟,抬头看道:“公主不喜,往后我不来便是。”
赵静姝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车窗外,开封府的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灯火辉映,“西南的事你也不要管了。”
“西南如今有难,公主可放得下心?”
“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赵静姝气的回头直勾勾的看着她。
“我...”
“师兄的事情自有阿姐帮忙,若阿姐都没有法子,那还有谁有呢,你本不喜斗争,就不要卷入其中了。”
“我心...”
“我不需要你的心甘情愿。”
战火一直延续到十二月入冬,由于指挥不当,朝廷的军队接连吃了几次败仗,士气一再低落。
接连吃亏,又害怕朝廷问罪,曹利用只好拉下老脸向张煦及巡检使曹克明请教。
“我们虽未胜,但也未败,叛军困宜柳二州九郡,寸步难行,已是强弩之末,我们有江南为后盾,粮草不绝...”
“但是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西南之乱久久未平已是惹怒官家,再拖延下去,朝廷恐怕就要降罪下来了。”
“叛军死守城池,这样周旋下去也不是办法。”
“看来得要用些强硬的办法了。”曹利用看着沙盘里的城池。
“元帅可是想到了□□?”
太.祖开宝三年,兵部令史冯继升进火箭法,至咸平三年,神卫队长唐福向宋朝廷献出自己所制作的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火器。
咸平五年,冀州团练使石普也制成火箭、火球等火器,并献朝廷,在阅兵之时做了表演。
“□□杀伤力太大,至今还未使用过,况且叛军也是汉人。”
“□□的威力足以毁灭城池,炸开土地,使之寸草不生,这样会不会...”
“妇人之仁,若继续拖延,不但不能取胜,还会不断添加伤亡,况且吐蕃已经联合西南各国蠢蠢欲动了。”
“若元帅一开始能够听从张将军的建议,此刻我们或许早已降服了卢成均班师回朝。”
“你住口!”曹利用大怒道:“卢成均死不足惜,就算我放过他,他当年阻扰官家为储君,便是官家也能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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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大内,坤宁殿。
十二月上旬,中原降初雪,东京城外,大雪覆盖千余里,来时路已是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
坤宁殿的暖房中开了一小扇窗户,院里那颗探出墙的红梅开得比往年要盛,寒风呼啸,时不时卷进房中窥视,不经意间将盆中的炭火吹起了灰尘,案桌上的铜镜染上一层薄雾。
“哎,怎的开窗了。”刘娥从前省回来,见着女儿开着窗户又在窗前魂不守舍,焦急的心疼道。
“窗子闭着,屋里闷得慌。”
“昨夜下了雪,正是冷的时候,外边的风又大,你现下是最要紧的时候,忍着性子,再过几月,卸了包袱就轻松了。”她将窗子关上,扶着赵宛如转身坐回。
“今日可有什么不适么?”
赵宛如轻摇头,“不适倒是没有,只是她在我肚子里时常乱动。”
“手脚长全了乱动是正常,日后呀,肯定是个活泼好动的娃娃。”
听到此,赵宛如不由的笑了,“只要不像她爹爹那般闷葫芦就好了。”
“都说女儿像爹,息子像娘,你的性子加上他的性子,这孩子今后无论是男是女,应当都是极守规矩不用人操心的。”说到此,刘娥长叹一口气,看着发白的窗子,“这仗也打了快有小半年,怎还未平息。”
“我听他们说,前几日的冬至大朝会上,西南的好几个国家都托辞未来,就因为南方之事。”
“谁将大朝会上的事情告诉的你?”
“母亲只需要回答我,我虽在府中养胎不曾出来,可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人敢瞒我。”
“原本今年冬至的大朝会是要推掉的,但去年未曾举行过,以为南方之乱在冬至之前能够平息,可谁知道这仗一打就是半年!”
“母亲,您让她回来吧。”
“他是奉旨出征,你爹爹在朝堂上开了金口,若此时召回,天下人如何看你爹爹,如何看你,又如何看他呢?”
“我近日心里总是闷得慌,每到入夜就开始不安。”
刘娥很是无奈,语重心长道:“军中老将诸多,还有绍文在,他既是扶摇子的徒孙,你也应该信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