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制所定,天子一日四餐,诸侯一日三餐,平民两餐,而百姓正式的三餐制始于宋。
一直到深夜,都不见两位主子回来,几个女子坐在中堂的椅子上撑着脑袋,“姑娘与姑爷竟然丢下我们,独自快活去了。”
“这不是还有小公主吗?”
“哎,你们说,姑爷会带姑娘去哪儿啊?”
“这个点里城外城的门都关闭了,也只能在里城吧。”
“我陪着姑娘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姑娘出去玩过,也就前些年从江南回来住进了许国公府。”
“姑娘喜静,你又不是不知道。”
“禁中呆久了人都会变得沉闷,好在是有姑爷,带着姑娘出去散心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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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的东京城街道上时常有人带着面具驱鬼,瓦子里的戏棚中也上演着扮鬼驱鬼的戏码。
城中一处瓦子旁,林立着酒楼,店邸,偌大的雅间内就坐了两个人。
“雕花蜜煎?”赵宛如平淡的眸中有了起色,“好独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这雕花是药瓜做的么?”
李少怀摇头,道:“这是浦城的冬瓜,并非东京的。”
三尺长的冬瓜上刻上了假山、龟、鹤、寿星、仙女,摆放在寿台上。
“先前偶然路过这家殿,便记下了。”
雕花实在太好看了,弄得她都无从下手,“如今民间的厨子,真要赶上王公贵族家里的私厨了。”
“可见宋之繁华。”
“繁华,不是仅凭一道菜的。”
“所以,我来带元贞瞧瞧这东京城。”
“我生于东京,长于东京,怎会不知道。”
“真的吗?”
“真的,不许反驳。”
“...”她想笑,但是又不敢笑,最后强忍着,拍了拍手。
伙计抬来一个风炉,风炉底座有点燃的炭火,放好炉子后加入薄批,酒酱、椒料,再倒上半炉热水,等待煮沸。
随后又来了几个伙计将装了各种肉类蔬菜的碗,碟一一放下,除了菜类,还有各种酱料。
“这是涮食,是宫里也不曾有的。”一桌子的生食以及熟食,毫无例外皆是赵宛如平时所喜爱的,“这用汤煮的叫糖饼,比千层饼要下咽。”
“这家店的糕点也好吃,汤还要片刻才好,你先常常这个。”说完,李少怀夹了一块插着小彩旗的花糕放到她碗中。
一小方块花糕,里面的枣、栗、杏仁等果子都裸.露了些许在外,令人垂涎欲滴。
见着她迫切的眼神,赵宛如拾起筷子,抬手遮掩,轻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
“滋润松软,还可以。”
“元贞若喜欢,我一会儿与店家说一下,日后若是想吃了,可随时叫他们送入府。”
“糕点虽做法大相庭径,可做出来的东西却会因人而异,这个厨子技艺了得,纵是坤宁殿那位专做糕点的御厨也是不如的。”
“他们说这家店最有名的是蟹酿橙。”
“蟹酿橙?”
李少怀点头,“别于它家,按医书言,橙子可缓解鱼蟹上的寒毒,我也只是听说,没有尝过,等霜降的时候我再带你来这里尝尝。”
“我倒是忘了,你不仅醉心学术医术,还是个十足的吃货,你今日带我出来...”
赵宛如抬头瞧了她一眼,“莫不是找我替你付银钱的。”
“哪儿能啊!”李少怀哭笑不得,“一会儿你便知,我今日是要干嘛。”
风炉突然发出声响,李少怀搅松了炉底的红炭,使得火变小了些。
“好了,先填饱肚子~”
按她的吩咐,菜多量少,但最后给的钱还是一样的,尽管店家只说了收其一半钱。
“你不知道,看似繁华,其实百姓生活很不易的,这店生意好,所缴纳的税也高,掌柜的朴实,价钱定的都不高,真正盈利起来,也并不能其使大富大贵。”
酒足饭饱,休息了一会儿,李少怀又拉着她进了一处瓦子。
刚一进去,门口就围了众多人在看杂技表演。
瓦子里是一片小天地,里面没有礼仪约束,大碗喝酒吃肉,大声吆喝,开怀畅饮。
“我知道元贞喜静,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我想让你看看,百姓最真实的生活。”
印入赵宛如眼帘的,是五彩斑斓的世界,瓦子里有很多世家子弟,女子也很多,但是却没有几个世家娘子。
因被世俗礼仪所限制,她们只能在自己的闺房中学习礼仪,若想读书,也是由家中请坐堂先生。
瓦子里人来人往,李少怀下意识的将她拉近,护在身旁。
莲花棚的台子在表演戏剧,有的人带着面具,有的则是直接将面具画在了脸上,连说带唱。
后行鼓声越来越快,《兰陵王入阵曲》愈演愈烈。
李少怀拉着赵宛如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相传邙山之战,北周率数万人围攻洛阳,城中万分紧急,兰陵王带领五百骑兵杀入重围,冲到城下要求开门,城中守将听来人自称是兰陵王带领援军来救,但其常带着面具,又恐是敌人的计策,便要求兰陵王脱下面具验明身份,于是兰陵王在数万人面前脱下了面具,脱下面具的一霎那,全军俱静,北齐士气大振,城上众兵奋勇杀出,外围援兵也乘势夹击,周军大败而撤。”
李少怀的看着台上,眼中透着光,“无论男女,无论敌我,皆为所迷,可见兰陵王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赵宛如转头看着李少怀的侧颜,火光忽暗忽明下,眉毛斜飞入鬓角,一缕秀发垂下,便是她此刻间离她这么近也分辨不出这容颜是男还是女,风华绝代吗?不,她觉得世间已没有词能够形容她心中李少怀。
“怎么了?”李少怀突然侧头,看着赵宛如眼里的自己,微动着眉毛,覆上手道:“即便兰陵王生的再妖孽,可于我心里,天下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元贞,都说霸王配虞姬,乃英雄配美人,在我看来,所谓配不配,都是他人的定义,我只要,彼此喜,彼此愿,两心相悦,便胜过世间,所有。”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上扬着嘴角,因为这是无法掩饰的开心,轻轻靠入她怀中,便觉得,这才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
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湿气,看着夜色,应是快到凌晨了。
宫内钟鼓楼上的大鼓敲响,紧接着城中各处传出报时声。
“亥时正!”
“三更到!”
听着外面的锣声,赵宛如扯了扯她的衣角,“亥时了,该回去了。”
“别着急。”她一把拉过她的手,将人带出了瓦子,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去开封府的丰乐楼。”
赵宛如疑惑道:“丰乐楼?”
李少怀点头,“对。”
丰乐楼因为少了顾氏,便少了许多寻花问柳的世家子,那些喝酒赏景的文人则如常。
“实在不好意思,今儿南边两座楼都被人包下了,客观要是想到楼上喝酒,可以去北二楼。”伙计们不愿得罪客人,只得说着好话,“北二楼虽不临河边,但是可以看到皇城,景色也是极佳。”
头带幞头的中年男人很是不情愿,还未开口说上什么,眼前的伙计便向门口躬身走去。
伙计笑弯了眼,语气怎么恭敬怎么压,“大官人可来了,南楼都已替您备好了,保证无人打扰。”
戏台下的看客桌以及二楼雅间里面的人纷纷闻声投去目光,看着携手进来的两个年轻男女,身上穿的蜀锦同出一块布料,应该是夫妻。
“那官人怎生这般面熟?”
“我倒是觉得这女子才眼熟,你瞧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女子虽然遮了脸,可那身上的气质却怎么也藏不住。
“能将整座楼包下,定然不简单。”
南边两座飞桥相连的楼临着汴河,站在飞桥上可看到第二道城墙外的万家灯火以及波光粼粼的河面,河面上偶尔还会有几只挂红栀子灯的游船经过。
“丰乐楼,我来过一回...”来过一回,却未曾静下心来观赏这楼下的夜景,便也不曾感受到,原来这千家万户的灯火也能够这般好看。
初秋并未散去燥热,晚风吹向飞桥,吹动发梢,柔和舒适。
“你...”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嘘。”李少怀比着手势。
万籁俱寂下,一声钟响,从城楼四角响起,传递开来,“子时正!”
忽然,楼阁内的灯火被人吹熄,转眼望去,万家灯火皆在这一刻俱灭,城中登时陷入一片漆黑,仅在一瞬间,四方焰火同时升入天空,炸响开来。
整个东京城笼罩于火树银花之下!
“生辰快乐,我的,阿如。”
望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便是她大婚时,也不曾见过这样满城的焰火。
看见的,是没有异常热闹非凡的街道,看不见的,是三千禁军分队守候在城中各角防火之处待命。
上午便从大内出来,忙活了半日,一直到日落才回,她温柔道:“娘子的生辰,我怎会忘呢。”
一轮焰火升空,炸响天际,千家万户打开窗子探出脑袋,禁中的灯火独明,宫人们驻足抬头。
忽然城中缓缓升起一盏孔明灯,紧接着是两盏,三盏,数千盏明黄色的灯笼腾空而起,上面都挂着小信笺,风吹过来一盏,上面写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三千莲灯从汴河上游缓缓流下,那灯极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泪水花了妆容,湿了衣襟,更痛了人心,“不要再压抑了,你在我这,无论什么样子,都是最美好的,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是将来,就让我一直陪着你,陪你渡过每一个二十年,直至终老。”
台上的一刻钟,惊艳的是台下不多的看客,而这焰火于华灯点燃的瞬间,震撼的是整个东京城。
它仅为一人,原来今日,是公主的生辰。
东京城负责传递消息的小报,纷纷跑去请画师,将今夜这刻画下。
抽搐哽咽的人扑进她怀中,颤抖着身心说不出话来,就在之前,她是有怨的,她怨她怎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在两座楼阁中间的飞桥上,数千孔明灯的照耀下,二人相拥吻。
风很温柔,也许它感受到了,两个温柔的人。
纵楼上楼下有人看见,纵河面有人出船抬头张望,也无人敢言语半声,有的,只是羡煞的神色。
渴望,而不可及。
“你瞧瞧,你女婿为你闺女做的。”雍容华贵的女子眼里闪烁其华。
福宁殿前,赵恒摸着花白的胡子,“真是羡煞旁人啊,圣人要是也喜欢,朕大可也为圣人放一次。”
刘娥轻摇头,“并不是这焰火与明灯有多好看,而是因为这是一份发自内心的心意,如今是你瞧到了,觉得好,便认为其实自己也可以做到,可又曾细思过,你为何不是第一个这般做的人吗?”
“官家富有四海,想做到这些并不难,重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心意。”
第136章 你于我已是最好
“这下, 整个东京城都该知道是姑娘二十岁生辰了吧。”
“谢天谢地, 姑爷终于不是一块死气沉沉的木头了。”
“这满天的焰火与孔明灯,得花多少银子呀。”一行人坐在庭院举头望天,阿柔突然看向孙常,“家中的账房一向由姑娘亲自管理,连姑爷的俸禄都是咱们去领的,姑爷哪来的钱啊?”
“十三, 你日日跟在姑爷身旁,可知道?”
孙常楞的点头又连忙摇头, “我就是一个随从,哪儿知道主子的事呀。”
“不对呀, 先前姑娘离开东京可是把家中一切都交给了你, 如今姑娘又忙着带小公主...”
“阿柔,你就别逼十三了, 家中账目都是要由姑娘亲自过目的。”
“哎呀!”阿柔握拳捶着自己的手心,“姑爷做了这么大的官, 该不会是收受贿赂了吧?”
阿柔的话瞬间让他们慌张了起来, “呸呸呸,城外的庄园,宅子,田地, 铺子,姑娘带来的嫁妆,以及姑爷现在官职所赠的职田, 咱们驸马府何需要收受钱财?”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人会嫌银子多呀,要知道官家是最痛恨贪官污吏的。”
“驸马不是这种人。”讨论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人突然沉声说道了一句。
“云烟姐姐何时也会替姑爷说话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于阿柔的打笑,云烟并没有理会,正色道:“总之,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了,安守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
如何让东京城的百姓们都在凌晨吹灭了灯火,连道路少的路灯都吹熄了,这么多焰火同时点燃,以及满城的孔明灯,不敢想象,这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
至少,要动用半个东京城的人。
赵宛如并非没有触动,恰恰相反,在看到满城的火树银花以及眼前几千盏升空的绘图的孔明灯时,她觉得前世所受的苦以及今生所遭受的离别与所思,都因为握住眼前这个人而值得了。
也许在旁人眼里,她们是一对神仙眷侣,拥有了旁人所不能及的一切,今夜世家的男男女女们,又重新燃起了对爱情的渴望。
但他们不知道,李少怀真正想给她的,并不是昭告天下的炫耀,不是位极人臣的宣扬,而是她想做这无边黑夜里的光,驱散意中人心中的黑暗,替她撑起所有。
“所以这半月来你每日都回来的这么晚,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