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女子挥手屏退宫人,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头道:“入宫前, 也没有人告诉我官家已不能行人事了呀!”
此次入宫的一批才人大多是将相之女又或者是高官之女,入宫前她便已经知道当今皇帝年过半百,“还指望能有子嗣获得荣宠, 以此稳固家中,看来...”
“姐姐,您看那个沈昭,和咱们一块入宫的,如今不也是步步高升么,可见子嗣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懂什么,她那都是眼前风光,做人要将目光放的长远,官家如今这般…”她朝房间扫视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谁知还有多少年,待官家百年后咱们又该如何,孤老后宫,无人照拂么?”
女子心惊,“姐姐这么一提醒,倒真是!”
“哎,怪自己倒霉罢!”
“徐美人可在?”就在两个女子在讨论闺中时,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女子瞧着紫色的衣衫,旋即愣了愣,这不是昨夜官家身旁的贴身内侍么,“周典使?”
“徐美人,明儿宫中有宴会,小底是来通知您的。”
“明儿是什么日子,宫中要设宴,连我这个小小的美人都要去?”
周怀政笑眯眯道:“明儿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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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到山头即将下落,正午一过酷热已经散了大半。
驸马府门前马蹄疾停,通报之声层层传入。
赵宛如将几张房契收起,迎了出去,“今日怎回这么早?”
“今日是中元节。”盔甲脱下后,整个耳畔的秀发湿透可见。
“中元节,禁中的守卫应该更加紧张才对。”中元节有三日假,但是对于殿前司,节假日都是皇城最要防范的时候。
一边脱着衣服,一边点头,“嗯,宫里加派了人手,本该是我亲自护在官家身旁的,但是...”她将厚重的盔甲脱下,登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伸着懒腰缓缓走向赵宛如,突然搂向腰间,“官家将我撵回来了,让我好好陪陪娘子呢,官家口谕,我岂敢不从?”今日上午值守之时,赵恒看着空寂的殿堂,突然想到其他大臣都回去陪妻儿了李少怀还在这守着大殿,遂在上午就将她撵走了。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赵宛如攥着手,扭头道。
“有便宜当然占了。”
“哎,”她将她轻轻推开,“一身的汗,快去洗洗吧。”
“你又嫌弃我了。”
“没有。”她压低着声音。
“就有!”话闭,她将人拦腰抱起。
赵宛如惊慌道:“你干什么?”
“洗澡啊。”洋溢着一脸笑容,得意道:“你是不知道,我每日在御前碰到丁绍文,他看我的样子啊,是又恨又气,恨不得立马吃了我,可有趣了。”
“最近丁绍文好像没有什么动作,安分了许多。”
李少怀点头,“嗯,但是因为丁谓督办封禅一事进展的顺利,丁绍文升任了环卫,左卫大将军,丁绍仁也凭父萌进入禁中当差。”
“环卫官多任命宗室,皆空官无实,但你要知道,环卫历来都有储才之意。”
“所以我安排了眼线在他身旁,顺便丢了些人去丁宅。”李少怀一边抱着她迈步向前,一边笑眯着眼,“我已向官家提议在东京城修建角楼,监视城中情况,待修好后,整个东京都将在我的眼底。”
“朝中的事,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这几月你在官家跟前当差,可有见到沈四姑娘?”
李少怀一路抱着她,从寝屋穿过长廊来到了浴房,看门的宫女低着头侧福身子将房门打开。
“沈婕妤么?”
“见过几回,但是没有说上话,官家对她很是尊重。”
“多半是因为沈伦的缘故,官家历来对沈家就优待。”沈昭入宫初封才人,因为家世的缘故,赵恒对其区别对待,历美人又升至如今的婕妤,受宠一时,“我想,日后她应该会帮你说话的。”
“帮我说话?”她将人抱至屏风旁的榻上。
“两月前的端午她瞧你的眼神,以及抱着泱儿的样子,那眼里分明...”赵宛如勾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直勾勾盯道。
李少怀突然露齿一笑,“怪不得从大内回来后你就沉着一张脸还不搭理我,原来是醋坛子翻了,你现在还在生两月前的气呢?”
“先前我入宫,母亲同我说沈氏为你求情都不为沈惟温说话,她出身仕宦,几年前端午击鞠上传出的流言她难道不知情吗,怎敢入了宫还不避讳?”
“我原以为她不会为了一个有妇之夫...”赵宛如瞥过头,“看来是我太不懂人心了。”
“她若真是为了你入宫,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至少官家身旁又多了一个为你说话之人,可是...”
“你时常在御前,她若不守本分,还那般大胆,便是将你推向深渊,官家已经进入多疑的年龄,御前行事更要小心才是。”
“元贞这样说,我都有负罪感了,且不论她是否为我,我虽在御前当差,但好歹也是个殿帅,不是时时都守在官家身旁的,况且后省的妃嫔,无端都不得到前省来...”看着赵宛如认真的模样,李少怀停罢,旋即又道:“你若不放心,我日后避开她就是。”
“别!”她扯着李少怀的衣襟,“避开显得太过刻意,更容易让人起疑心,万一她要是因爱生恨...”赵宛如的眸子缓和下来,“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身为将相子,被迫入宫为妃。”
“元贞总是想着别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谁说入宫就一定是差的,谁又能保证嫁了一个如意郎君一辈子就能安稳快乐呢?”李少怀轻摇头,“你看到,你觉得,你以为,那都只是你,我还是那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可怜这个词,适用于天下任何人,但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它的。”她的话说完,身上的衣服也跟着脱光了,如今是一丝不挂的站在赵宛如跟前。
伸了伸腰跳进冒热气的水池中,松懈道:“我最近好忙啊,又要训练禁军,又要部署城防,就这样圣人还是要把郡王交给我。”
赵宛如走近,随旁坐下,“这才刚开始,就嫌累了?”
“哪儿能啊,不过受益...”李少怀向后仰着头躺下,闭上了眼睛,“倒是与官家的脾性很相像,不骄不躁,若好好教导,必定是一代仁君。”
“太子都还没立呢,储君之位空悬。”
“官家就受益这一个皇子了,论嫡庶长幼,储君之位,都该是他的,不过,”她睁开眼,“你倒是提醒了我,太子,还是早立的好。”
旋即坐起转身润着双眼似乞求道:“不提这些琐事了,今夜晚膳,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赵宛如愣的看着她,“为何突然想到出去吃了?”
“禁中日落时就要关宫门,我来京时就见元贞为了左右的人不曾休息过,婚后还要替我操劳,遂不愿再问你累不累这种话,直到...”
“如今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
“还不能松懈,丁家的根基始终在。”
李少怀撇笑,轻轻拍了拍赵宛如搭在她肩上的手,“我知道,我现在之所以留着丁绍文,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落败的惨状,要让他自食恶果。”
“他想我死,我偏要活的好好的,他想我与你失和,我便偏要赖着你。”
她将手收回,撇嘴一笑,“某人曾经还说过要将这驸马之位拱手送他呢?”
赵宛如随口一说的话,将水中的人急得转身连忙道:“那是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公主就是元贞你,若是知道了,我定然...”
“诶~”赵宛如伸手堵住她的唇,见她不说话了才将手收回,捂嘴笑道:“阿怀着急的样子,真是可爱。”
“过分!”李少怀背转过身,将双手揣在胸前,嘟嘴不悦。
“生气了?”赵宛如伸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李少怀将身子挪了挪。
她竟不知,这人还有小孩子脾气...遂将另外一个手也伸出,揉捏着她的双肩,“好了,不要生气了,是我不是,我不该瞒着你。”
“可是,阿怀。”她突然失声颤抖,搭上的双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湿润光滑的肩颈,“我怕我不这样做,就会再次失去你。”
李少怀覆上手,水珠顺着手臂滑落,滴回池中,所有的隐瞒都有预谋,所有预谋,都正中下怀。
若这是一座囚笼,以爱为引,那么她觉得,她心甘情愿。
她撇过头,深深注视道:“我总觉得,我们相识,不止三年。”
“起初我对丁绍文只是抱有敌意,之所以现在如此厌恶他,是因梦里,他...”霎时红了双目,“梦里的我,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你。”
似梦非梦,赵宛如见及,心疼道:“好在这只是梦,好在梦,可以重来!”
“她们说,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时间久了,会变得很相像。”连梦境,都能一样。
李少怀柔笑,回道:“也许,是因为会为彼此而改变吧。”
“昭庆坊长泽县主的宅子我买下了。”
她突然身子一僵,柔声道:“元贞想做什么,就做吧,不用事事都...”
“年春的时候赵德明领兵攻打回鹘,却为回鹘所大败,导致西夏人心不稳,长泽县主因此请求回西夏,我让人帮了她,现在才与你提起,是想告诉你,她请削了封号,与河西的第一大氏族卫慕家长子,成婚了。”
”成婚了?“
赵宛如点头,“西夏看似平静,实则内乱层出不穷,氏族斗争不休。”
几月前。
赵宛如刚回东京不久,长泽县主上书请求回西夏,皇帝召大臣商讨,赵允怀死后两月才发丧,发丧时抬的是空棺,而尸体早在死后就安葬好了,原本要另挑宗子与之完婚,后被琐事耽搁,久而久之无人再提起,皇帝竟忘却了此事。
“只要我在西夏一日,西夏便永不反宋。”
回想起这句话,赵宛如失神片刻。
“元贞是怕我介怀么,所以才将她送走。”
她回过神,“一半,还有一半是边境的安危,她性子虽烈,可求的却是安宁。”
李少怀从池中起身,“好了,不要论政事了。”
“今日我只想出去好好玩玩~”
“多大个人了,还想着玩儿。”
“这可是头一回啊。”
“那你可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嗯?”李少怀不明所以的看着赵宛如。
“算了。”眼底闪过一丝失神,转身替她拿了几件衣服过来,“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呢,不能太晚。”
“好。”
第135章 我只要两心相悦
随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散尽,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今夜的东京城与平常无异,仍旧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弟流连勾栏瓦舍,一掷千金。
瓦子里,触目见琳琅珠玉,无不透露奢华, 伶人出台,一曲清平乐, 惊艳了台下众人。
身上染泥土的两个壮汉抱在一块沙池地里,双方较劲, 不分上下, 突然那略为下风的人使了巧劲将对方摔倒在地,围观者无不叫绝。
作书生打扮的少年们生在太平, 不闻沙场险恶,但见说书先生陈词激昂, 抑扬顿挫, 举扇间道的是惊,示的是太平,遂不觉凶险。
“你未曾见过,故而不知。”
“我毋须知, 何须见?”
“就当是陪我散心,不愿吗?”
“你觉得呢?”虽是反问,可脚下的动作已然给了她答案。
傻站的人一脸憨笑的跟上, “去了这身份,得个自在,便不用这般拘谨,明日入了大内,可又要累上一天了。”
“那你可知明日入宫是为何么?”她缓缓回过身,企图她会记得。
“明日之事,明日再言。”
她睁着泛润的眸子,“只消几个时辰了。”
“几个时辰也还是今日,只要凌晨未到,便算不得明日。”
“我说不过你。”她无奈的回过头继续向大门处走去。
途经前院正在吩咐女使差事的孙常。
孙常交叉着双手躬身道:“阿郎,大娘子。”
她没有理会,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反倒是李少怀驻足了一会儿,二人只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便又迈着步子紧跟了上去。
府外停了一驾普通的马车,与她们身上穿的普通蜀锦相应,按李少怀的吩咐,她们只是寻常夫妻出去游玩,不想张扬扰了兴致。
“你素来不是一个好玩的人。”
李少怀小心的将她扶上马车,替她掀开车帘,柔笑道:“那要看同谁一起出去。”
马车内未掌灯,只有车窗外洒进来的灯火,随着马车使动,徒经街巷,灯光时而亮时而暗,方案上的香炉里的火星清晰可见,缝隙处不断飘着紫烟。
檀香扑鼻,“元贞可是不开心?”
“没有。”声音略有些低沉。
李少怀注目看着她,眸光闪动,几次欲言,都咬牙忍下了,讪笑道:“那便好。”
“吁。”车夫将马车停下,跳下车拉稳住缰绳,“阿郎,大娘子,到了。”
李少怀先行下车,伸手牵她下来,“殿前司的俸禄可比枢密院要翻了好几倍,今夜我做东,元贞可随意。”
赵宛如将手抽离,“你的俸禄,不都上交了吗,你哪来的钱?”
“我...”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哎呀,元贞应该饿了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角楼的梅花酒比宫中酿的还要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