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是理智的,他劝住了赵宛如。
“她会这般...皆是因为我...”将李少怀带入险境,非她所愿,但置身皇家,陷入漩涡,她别无选择。
“姑娘,他...是中毒了。”一直冷淡着脸的云烟低头道。
“云烟可有法子救她?”
云烟走近蹲下,“得罪。”摸上李少怀手腕得脉搏。
额头的紧皱预示着情况的不乐观,“若公主若信得过奴...”
“救,你救她!”云烟与秋画与小柔一样,皆是她的心腹,只是她二人不同,是多年前从大内一堆杀手里她亲自精心挑选出来的。
“真人有修道的缘故,以及心中残有一丝不舍才存有一口气在,换做常人,恐早已经不行了。”
“能救吗?”
云烟点头,“我逆转内力于他,逼其体内的毒素,以毒攻毒,延缓生命,其他的,就要等太医来了。”
她是习武之人,略懂一些江湖上的伤药,下毒是最常见的,毒药往往都是没有解药的,但是并非不可医。
“云…姑娘…”张庆听着她的话,忧虑上心头。他也是习武之人,逆转内力这种事,损人不利己,但最大的伤害还是施展之人。
“云烟只是为公主而救他!”对于两个内侍女官来说,赵宛如不仅是主子,更是救命的恩人。
从阴暗潮湿的死囚牢换到了一间干净有榻的牢房,太医诊治李少怀之时,赵宛如全程注视着。
张院首是她母亲的人,自己生病也都是由他诊治。
见到牢狱中的李少怀时,张则茂愣了神,“这...”
那日在陈府,身为医官院的院首心甘情愿的给他打下手,是因为佩服其医术,后来这个道士又谦虚礼让更让他高看,心中生敬,爱才,如今更是惜才。
“请公主放心,臣定会将他救回!”这样的医学人才,怎能蒙冤死在狱中呢。
“她的毒素已清,只是不知为何身体还是冷的,呼吸与脉搏也都有,只是微弱。”
张则茂听着公主的话转身搭上李少怀的手腕,微皱着眉头,“经脉逆流?”
“太危险了!”张则茂从药箱取出银针。
赵宛如端来一旁的盏灯,“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张则茂摇头,“对于施受二人都危险,但毒已入骨髓,不冒险如此,他性命难保。”
张则茂将消毒的银针刺入李少怀散发的额头上,只见原先没有表情的脸突然皱了一下,“两股内力横流在他身上,若他承受不住,会暴血而亡!”
赵宛如倒吸了一口凉气,“还请先生救救她。”
百姓称宫内的大夫为御医,皇家称太医,而先生是对大夫或者道士的尊称,赵宛如放下身份,显得极为随和。
“公主放心,李真人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另外一股内力已经慢慢融入。”他扎下第二根银针,李少怀的手指微微曲起,“若渡过一劫,对他的修习是有帮助的。”
银针落定,李少怀额头满布汗珠,体温正在逐渐回转,面部的僵硬也得到缓和。
毒伤这一方面,张则茂比起医官正使赵自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张则茂为官数十年,周旋于皇室与各大权臣之间安然至今,可见其为人处事的周到。
把脉摸不出男女,以防万一,所以赵宛如喊来了张则茂,也派人去寻了晏璟。
赵宛如下了令,不许拦一个青衣女冠,张庆是认得她的,不过早之前他就已经骑快马离开了开封府的地牢,赶去钱府与丁府审问消息了。
张则茂恭敬的递给赵宛如一个小白瓶,“活血之药,助于恢复,真人已经无大碍了。”遂收起了银针与药箱。
他不能久留地牢,按规矩,医官院医正之上的御医无诏是不能给囚牢内的囚犯诊治的,因为御医是给皇室治病的,若再替犯人诊治,视为不吉,何况他还是医官院院首。
“真人虽无大碍,但之前毒侵入骨髓,此次强行逼出怕是半月都不能下床走动。”
赵宛如松了一口气,“没死,便是大幸,多谢先生。”
“能替殿下办事,是微臣之幸。”
处事圆滑,懂得分寸,且有能力,赵宛如觉得张则茂这个人可以提拔为己所用。
履制二仪像黄黑其色的鞋子站定房门口,让准备离去的张则茂抬头一愣,飞云凤炁冠,青裙,紫褐,紫帔青裹。
大内有大内的规矩,而出家人也有出家人的规矩,吃穿用度之上,道家不弱于大内,眼前的女冠很是眼熟,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六者洞真法师吗,张则茂记得的女冠里就只有一人,太清真人的嫡传大弟子。
“原来是晏真人。”张则茂也学道家负阴抱阳作揖,回头瞥了一眼房内的惠宁公主,点着头走了。
晏璟慢慢走近,那御医既然走了,定然是李少怀无碍了的,紧绷着的心也就松了不少,“她能有今天这般,是因为殿下吗?”
赵宛如温握着李少怀的手没有作答。
沉默在晏璟这里,一般都认为是肯定之言。
“我给你半日时间,破此案。”赵宛如回头,眼眸深邃的可怕。
晏璟没有着急回答,“昨日招供之时,我问她,可舍得你,她让我转告你,今生苦,两难时,若来世,当只为你一人下九泉。”
赵宛如握住她的手再次握紧,转而颤抖的看着李少怀,“我不要她下九泉,她受得苦已经够多了。”
苦多,晏璟记得清楚,她们相识还不到一年,可赵宛如的反应却如同相识,相知,相爱了一生。
她非旦不怨李少怀的多情,还自责忏悔,晏璟心生疑惑,“你似乎,心里还藏着别的事,以你的心性...”似看穿,又不愿透露,她忽然一笑,“落定之后,贫道再来讨教殿下。”
第42章 其善焉知其人恶
丁府的厮儿从长房院里提了一个空空的鸟笼子出来。
“诶, 这不是大公子最喜爱的画眉鸟笼子吗?”清扫院子的女使与长房院里的小厮关系密切, 见他路过调侃道。
厮儿瞅了瞅笼子内的血迹,“哎,也不知怎的,今儿笼内的鸟突然发狂,撞破了笼子不说,还将自己扑的遍体鳞伤, 大公子心善,就将其放飞了。”
丁绍文今日告假一天, 卧在房里休息。
“这个李若君究竟是什么人!”盖在茶盏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惠宁公主已经要了官家的口谕,亲自重审此案, 她...亲自去了牢中救下了李若君。”下属低头说着他们的失策, “人已经处理好了,惠宁公主是不会发现的, 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她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知不了天, 只是可惜了, ”丁绍文长吸一口气以示不甘,“没能除了这个李若君!”他深深扭紧浓厚的眉毛,藐视了一眼墙壁上宫观观主送他的字画。
“其实属下认为,圣人钟意您, 官家看重您,那李若君布衣出身,皇家看重脸面, 是断不会将公主下嫁寒门的,殿帅您又何必在意这种卑微之人。”
“不!”丁绍文一口否决,“他怎是渺小呢,能让咱们堂堂惠宁公主不顾身份的去求官家替其翻案。”
“不过,公主殿下倒是厉害,回京不到几月,由许国公府作掩护,竟拉拢了好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就连神武大将军李继昌之子李遵勖在去了许国公府赴宴回来后就向礼部递了状投。”
丁绍文回过神,“李遵勖?”
下属点头,“是,从翰林学士钱怀演府上听到的消息,钱怀演贺喜李继昌,其子李遵勖还在兵部同时报了武试。”
“怪不得兵部近来不少人提及。”丁绍文预感棘手,旋即又浅笑道:“她果然有野心,不过公主呀,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安分的在后院享福就好,前廷这些琐事,就由我替其处理!”
开封府歌妓命案一事,由大理寺受理重新审案。
众人只看见了万寿长公主从舆上下来,都以为是长公主奉御诏与大理寺的官员一同审案。
城民伸长脖子争相仰望,前胸贴后背,争吵推搡着,企图挤进去一窥公主真容,奈何禁军阻隔了十几丈,他们只看得到身量,看不清容貌。
这般气质定然出自皇室,远远看着让人心中生敬,也让人闭上了嘴,不敢乱言。
冬日里寒冷,大街上却有人不惧这寒冷纵马奔弛着,少年途径开封府衙见这儿围满了人好热闹,于是下马也挤进了人群。
“怪不得人都说万寿长公主是菩萨心肠,如今亲自为道家真人翻案,真是人美心善呐,也不知哪家郎君有这般福气能尚长公主。”
“老伯,万寿长公主怎会在此?”少年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女子眼前一亮,礼貌的朝身旁的老翁问道。
老人细细的打量着这个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少年,“昨夜丰乐楼死了人,犯罪之人是一个道士,今日上午定罪了,可不到半日大内就派大理寺的人来重审案子了,长公主是个心善之人,定然是觉得有冤情,向官家求情,亲自主持。”
“这样啊!”少年注视着开封府衙门口,权知府张雍正恭敬的俯首跪拜长公主。
老翁翁见少年眼神如此,表情如此,不由的一笑,“怎的,动心了?”
少年愣了一下,耳畔被冷风冻得都有些发红,“不是...”自幼年从国子监一别,他竟不知长公主殿下比从前还要纯良仁德了。
“我瞧着郎君你龙凤之眼,耳白于面,日后定有姻戚贵之福,而郎君衣着华贵,敢问府上,出何处?”
老翁翁慈眉善目,少年瞧着眼缘,“府上,李姓,晚生名勖,今年刚取字公武,家父,李继昌。”
李公武自报家门的时候老翁翁并没有感到震惊,也没有像平常老百姓一样听到这种显赫门庭时就表现得卑躬屈膝,他只是眯着老眼笑了笑,“你命缺长寿呀!”
常人听到此咒言定然要发声怒斥的,但是李公武没有,反而心平气和的恭敬问道:“还请老伯指点。”
“自己参悟吧!”
府衙外的人都以为是长公主在审案,其实主审之人有两位公主,带口谕之人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公堂之上,王旦威坐高台,旁侧设屏风幔帐,惠宁公主坐在其内。皇室施压,一旁低头站立的张雍颤抖着垂在腿旁的双手。
“奉上口谕,由太清真人门下大弟子凌虚真人协同审案。”
王旦搬出皇帝,开封府的诸多官员便不敢多言什么,老老实实的听审。
王旦敲定镇尺,朝左侧半透的屏风拱手,“还请殿下示意。”
“开审之前,吾想问张权知一事。”屏风内端坐的女子目光凌厉,言语威慑。连一旁的赵衿都感受到了她的那几分寒冷,不由的皱起了眉心。
何时,惠宁变得这般清冷了。
张雍听着哆嗦一颤,吞咽了唾沫躬身道,“殿下请言。”
“开封府虽定了罪,可文书还没有交由刑部审理,怎的那李若君在狱中奄息都无人问津?”
“你们开封府,就是这般办事的?”
“这...”张雍冒汗,拱起双手颤巍道:“臣是昨夜从户部赶往开封府受理此案的,事情紧急,忙于调查,从而疏忽了牢狱,是臣失职。”
赵宛如冷淡一声,“开审吧!”
“是。”
王旦再次敲响镇尺。
秋画带着从大内带来的禁军先将丰乐楼有嫌疑之人皆扣押到了衙门。案子重审,丰乐楼是案发现场,楼内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于是丰乐楼再次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这次可不像昨夜那般只将人看着,而是根据赵宛如的吩咐,将整个楼内的人都抓出来一一审问,逼供,无论娼妓,厨子,还是厮儿女使,迫使丰乐楼再次停业。
楼内的人出不去,楼外的人进不去,余下的禁军又去抓捕在外面办事的厮儿与女使。
开封府顿时人心惶惶。
丁绍德虽是受害人,却难脱嫌疑,故而丁府也被围,家主丁谓还在大内,丁绍文倒是没什么,正襟危坐在大厅,看着禁军审问丁府的下人,领头的禁军指挥事先还恭敬的问候着他,他则从容的让他们不要顾及,一切公事公办。
但是丁绍武坐不住了,不顾妻子劝阻,带着人就冲向丰乐楼去找丁绍德了。
昨夜事出,他是去了丰乐楼的,看见丁绍德被顾氏照顾的极好,思索再三又经顾氏劝阻,他才让丁绍德留在了对她来说是最为安全的丰乐楼。
丁绍德也被带到了开封府衙门,陪同他的人是丁绍武。
她是从车上被扶下来的,面无血色,唇色泛白,气色不太好,如一副垂死病中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中毒了,只是命大没死。
钱府被禁军围住,钱怀演生长富贵,却讲求俭朴治家,法度十分严谨,持家数十年来族中也不曾出过这种事情,钱怀演拉着一张老脸,怒目的瞪着钱希芸,恨不得将她逐出家门。
不过相比丁府,钱府陪同的阵仗如送亲一般,钱希芸同母兄长钱府长子钱暖,次子钱晦都来了。瞧见这样一个病秧子,兄弟二人小声嘀咕了起来,“此次回去了,定然要阻止爹爹撤了这门婚事。”
因急火攻心导致身体状况急剧下降的丁绍德,在见到钱希芸后怒目瞪着她,钱氏倒是泰然自若,连看都不屑于看他。
不一会儿公堂下站满了人,昨夜出现在丰乐楼有嫌疑的人都被带来了,张庆走到屏风后面将几分册子呈给赵宛如,又凑近俯首贴耳小声喃喃了些什么,赵宛如的神色突然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