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有我一家米铺,不久前又被收了钱,这是本月第三次了。”张老爷子敲着桌子,想看看季唯什么反应。毕竟他当初跟刘庆,可是一路子的人。
“看来是狗急跳墙了。”季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顺嘴提了下跟刘庆打赌的事儿。
“我怎么听说他是赌输了钱?”
“是吗?看来他最近日子很不好过啊。这边日日亏欠,那边还欠了一笔债,怪不得频繁上街要钱,怕不是要引起民怨?”季唯明知故问,心里头笑的不知道有多高兴。
刘庆多次要钱,惹得众商贩群情激昂。有那胆子大的跟刘庆扭打在一块,其他人加进来帮忙,一番混战,刘庆吃了不少亏,放下狠话灰溜溜的走了,钱却没收多少。
这事儿最近热的很,想来没人不知道。
“县衙太远,某些人真以为猴子能称霸王,可就错了。”张老爷子意有所指,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见了陆展鸿告上一状。
这歪风邪气必得遏制,再闹将下去,不仅损失钱财,还人心惶惶。
张老爷子年迈,坐了半个多时辰,身子已然熬不住,叮嘱仆人照看季唯,就拄着拐杖回屋去了。
没过多久,柳意绵也带着书跑出来。
远远看到季唯还坐在那里,兴奋地跑到他跟前,举起手里的书喘着气道:“张、张秀才夸我聪、聪明,是念书的料子!”
“跑什么,看你喘成什么样?”季唯揩去柳意绵额头细汗,低声斥责,“说了等你,我还骗你不成?”
柳意绵手里抱着书,冲季唯傻乐。
这可是他到张家以来,张秀才头回夸他!
季唯被看的心软,伸手戳了戳柳意绵脑袋,无奈道:“好了,你最棒了,绵绵天下第一聪明,咱们快回家吧。”
“嗯!”柳意绵用力点头,拉起季唯袖子起身跟在他后头。
走了几步,季唯反应过来,飞快瞥了一眼那只手,心里微软,还是没说什么。
出了张家,两人都放慢了步子,快走出巷口时,迎面碰上来了一人。
季唯一看林三姐,心里头大叫不好,低头要从她身边走过。就见林三姐往旁边站了一步,堵住了两人要走的路,冷冷地盯着季唯。
“数日不见,看你气色,应该是过得不错。”比起上回,林三姐清减了不少,更有扶风弱柳之姿,站在那里,很是惹人怜惜。
季唯扫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顿时明白了原主那样蛮横的人,如何会看上了林三姐。
都是孽缘。
季唯袖子一松。
是柳意绵松手往后退了一步,躲在季唯身后,怯怯的抬头看林三姐。
这个娘子,好生美貌。
柳意绵虽知对方乃是寡妇,但仍不住做此想。
季唯伸手拽了柳意绵一把,让他站在自己身侧,轻拍了他手臂两下,以示安抚。看在林三姐眼中,却无异于挑衅。
“你二人恩爱,却把我当成了什么?”林三姐一把丢下手里卖空了的豆腐盒子,冲到季唯跟前甩了他一巴掌,“姓季的!是谁当初说要给我名分?又是谁如今对我视而不见?”
林三姐泪如雨下,声声质问。
若不是当初他威逼利诱,说尽好话,林三姐又如何会从他?如今遂了愿,就把她抛到了脑后,故作不识,男人都是没心肝的东西!
“三娘,此事有些复杂,不如上屋里说去?”林三姐豁出去的架势喊出来,不少住在周围的人都推开了门看热闹。
季唯怕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干脆提了建议去林三姐家谈。
“敢做不敢当了?我就在这儿说了,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哪都不去!”反正就算不捅破,他们间那点破事,这附近又有哪个真的不知?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
“三娘,当初是我糊涂,不如你看这样,若是你有什么差的,我能帮则帮。以后你找到了合心意的人选,嫁妆我来出好不好?”季唯凑近了,低声下气地提建议。这事儿毕竟是“他”理亏,也不能怪林三姐失了理智。
女子名声最是要紧,林三姐虽是寡妇,可她脸皮薄,日日听人闲言闲语,终究是守不住。若不是心里还存了些许念想,只怕早就一头跳进井里一了百了了,哪还会来找季唯?
可笑她还痴心妄想,听了这话才真的死了心。
“好,好啊,你们男人果然是嘴上说了好听,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林三姐惨笑着倒退了两步,眼睛渐渐的飘到了天上,呆愣了半晌,突然朝前冲去,一脑袋磕在砖墙上,留下好大一片血迹,软软的倒在地上。
柳意绵吓得叫了一声,脸色惨白的看着季唯紧张地跑过去,把林三姐抱在怀里不断地叫她名字。可林三姐只是怨恨地盯着季唯,气息渐渐弱了下去。
“不好,得赶紧找大夫才行!”季唯横抱起林三姐,顾不上后头的柳意绵,大步朝杏林堂跑去。
他跑得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柳意绵站在原地,好半天,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第48章
第48章
季唯一路狂奔, 抱着林三姐到杏林堂。
“大夫!先给我看看!人命关天啊!”他一进杏林堂,就越过其他几个站着等待的男人,把林三姐送到吴老跟前。
吴老症给别人把着脉, 冷不防看到林三姐血肉模糊的样子, 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快帮忙看看!”
吴老也不多说废话, 撑开她眼皮看了两眼,见还有救, 赶紧推开凳子起身,去药柜拿山参,动作利索的不像是他这年纪的老人。
他往林三姐嘴里塞了一颗小还丹, 又把山参切片给她含住。等那口微弱的气息稳住了, 吴老才松了口气,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坐下来细细给她把脉。
“幸好你送来的快, 不然再耽搁片刻, 人就去了,神仙也救不回来。”吴老瞪着季唯的样子, 就知道是把他当罪魁祸首了。
季唯心中直喊冤, 可又不能说出来, 真的是有苦说不出,憋在心里只能忍着。
林三姐没事儿了,季唯才发现柳意绵没跟上来。他有点担心柳意绵乱想, 就跑出了杏林堂, 想看看他是否在快来了。
“你别跑!人还晕着呢又想跑去哪?”吴老气的拍桌子,还以为季唯要落跑, 大声地训斥道。
“没跑,还有个人跟丢了, 我看看跟上来没。”季唯又安慰自己,或者谁先回家了也说不准,绵绵这么大一人了,总不会出什么事。这么安慰了一会,他才叹着气进杏林堂。
其他三个看病人把吴老半包围着,正面对着季唯,都在看他。
那眼神,十分的不屑十分的嫌恶,好似季唯是什么肮脏东西一样。
季唯只能当看不见,走到吴老身边,有些担忧地看了林三姐一眼。
“她怎么样了?应该没大事吧?”
吴老哼了一声,“人是保住了,但是失血过多,身子很虚,起码得好好养一个月,多吃点补品。”
季唯低声应了。
“她一个女人家,如果不是被逼上了绝路,怎么会自尽?你一个男人,总要有点担当!”吴老虽不知道林三姐与季唯之间的关系,不过看季唯把林三姐抱来,又十分着急的模样,想也是知道二人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不过他一个老人家,也不在意这个。
只是医者仁心,不想看着好端端的人,为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儿,就这么把好好的一条命交代了。
吴老抓了几副药,千叮咛万嘱咐,才让季唯抱着人回去了。
回去路上,季唯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他家。
此时家中没有工人,若是送回林三姐家,还得不断来回奔波。干脆就等到她醒来,可以下床了,再送她回去。
季唯心事沉沉,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事儿。
他毕竟不是原主,不可能给林三姐名分。光只是照顾,林三姐不要。她性子外柔内刚,真不知道醒来会是如何情形,要还存了死志,当真是防不胜防。
季家门口的大门上原有一把铜锁,季唯到家时那铜锁已经开了,想来是柳意绵先他一步到了家。
季唯松了口气,用脚把门踢开。
坐在厨房里默默流泪的柳意绵,一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飞快的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站在门口等季唯。
“季哥,她没事吧?”柳意绵站在有些昏暗的厨房内,不想让季唯看到他哭肿的眼睛。
他很小心,可沙哑的声音掩饰不住哭过的事实。
只不过季唯脑子实在烦乱,这样明显也没发现。
“没大事,对了,林掌柜之前送来的那支山参还在不在?你做一碗参汤来,我先把她送去床上。”季唯见了柳意绵,了却一桩心事,又火急火燎的把林三姐放到卧房的床上去。拖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忍不住叹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季唯揉着额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没多久,柳意绵就煮了一碗参汤端进来。
他看季唯烦躁的模样,心里难受,却还是强忍着笑道:“季哥,不如你先休息下,这参汤我来喂吧。”
“也好,你心细些。”季唯起身,把凳子让给柳意绵,自己斜靠在墙壁上,静静地看着两个人。
柳意绵给林三姐脑袋后又加了一个枕头,吹凉了参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
喝了半碗,昏迷中的林三姐突然呛到,咳嗽了几声,把参汤都吐了出来,打湿了柳意绵的手指。他赶紧替她把脖子上的水擦干净,有点紧张地回头看了季唯一眼,见他没注意到,才放松了些。
参汤喂完,柳意绵起身想走,季唯一把拉住,冲他摇头。
“你别走,我脑子乱的很,你就在这坐着,当陪陪我。”季唯大多数时候都是胜券在握,自信满满的,很少有像现在这样迷茫的时候。他长到这把年纪,从不曾谈过恋爱,也就不懂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乱麻,想来想去还是没个头绪,就拉了柳意绵陪他。
哪怕柳意绵就坐着不动,当他用那双眼睛注视着季唯时,那种全心全意的信任感,总能让季唯平静下来。
“绵绵,你说我该怎么办?”
“季哥问我吗?”柳意绵心里刺了一下,但还是温柔道,“她应该只是想要个名份,不如季哥给她一个。”
“以前是我混账,是我对不住她。可是名份,我给不了。”真的让林三姐进了门,他就要为原主的错负责到底了。
他是季唯,可他不是那个季唯。
他可以弥补原主犯下的错,但他不能一辈子为他这个错负责。
“不然把她送去别的地方,给她钱让她做点小买卖重新开始,就没人知道她过去的事儿了?”季唯边说边点头,这个法子可行,就是不知道林三姐醒来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季哥真如此想?”柳意绵紧紧握住拳头,压着心里的喜悦不敢让季唯发现。
“嗯,等情绪稳定下来了,我再跟她谈谈。”两人这边说着话,床上的林三姐呻@吟了一声,低声叫唤起来。
季唯本要过去查看,但一想到林三姐见他就激动,还是不去了,只嘱咐柳意绵照看。
“我就在外头,你有事就大声叫我。”
季唯出去前,把屋里的窗户开了,搬了张小兀子坐在屋檐底下,透过窗子,远远还能看到柳意绵半边身子。
床上的林三姐慢慢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陌生的床慢。
接着她就看到了柳意绵,脑子里先空白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季唯身边的哥儿。想到季唯,她又激动起来。
“这是哪?”她虚弱道。
“季家。”
林三姐一听,就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她失血过多,再加上脑袋受到剧烈撞击,此刻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就连撑身体爬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很吃力,一下子又倒了下去,就连额头上刚上了药止血的伤口,似乎又有些流血的趋势。
“你别动!伤口又要裂了!”柳意绵紧张的要命,伸手按住林三姐的手。但又顾忌男女授受不清,脸上一副纠结的模样。
他自然是不愿意见到林三姐,只不过若非要一个人照顾她,柳意绵宁愿是他来照顾。
季哥还是离她远些。
“裂就裂了,死了更好。”林三姐挣扎了一下,又被柳意绵按了回去,她没力气挣扎,就冲着柳意绵冷笑,“你现在年轻貌美,他正图你新鲜,等将来有了更好的,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柳意绵眼睛发飘地盯着床头,似乎不为所动。
“我知道你不信,现在他对你好好着呢。”林三姐很虚弱,说了一串话累得很了,停下来歇息了会继续说,“他当初对我也好,三天两头跑来送东西献殷勤,帮我干活,要给我名份。”
“可是现在呢?男人说的话当不得真,谁当真了谁就输了。”
“不是的。”柳意绵小声反驳。
“……什么?”林三姐没听清楚,要他再说一遍。
可柳意绵却只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许是人病了,也跟着脆弱起来。
林三姐本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可面对着温顺无害的柳意绵,却总想说点什么。她想劝他脱离苦海,又哪知柳意绵至今只在边缘徘徊,不得其法,难以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