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些歹徒笑得很猖狂:“撤?一个都走不了,全都得死!”
段烨霖就拖着断腿往回跑,一瘸一拐,那些歹徒拼命往前去追,一边追还一面开枪射击。
有好几枪都打在段烨霖的脚后跟一寸的位置,若不是因为这些歹徒没有专业训练过射击,只怕他现在已经是个筛糠子了。
一人抵群人,实在如螳臂当车,顾东不顾西。
直到段烨霖跑了一阵,歹徒们追到方才翻车的位置时,段烨霖陡然停下,回头,丢了一个什么物件过来,落在地上清脆响。
他们低头一看,是个点着的打火机。
火苗调皮地攒动,伸着头去吻地上的油迹。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打火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着了地上漏出来的车油,车油一下子顺着油迹燃了整辆车!
熊熊火光像是地狱骤临的审判,突然就灼伤了所有歹徒的眼睛,紧跟着,在惊恐的表情中,车子轰然爆炸!
围绕在车子四周的歹徒甚至只来得及抬脚,就被一阵无法抵抗的冲击波给炸了出去!肉体像一个个皮球一样被弹出去很远,以各种姿势砸在地上、墙壁上、河里…新鲜肢体破裂的声音,血浆喷出的声音,哀嚎和呼喊声。
整个码头被血洗过一遍,汇聚成河,竟然流到海里,沿岸的水都被染红,就连水中明月也变成血月。
这是一个不亚于战场的地狱。
站得远而幸免于难的那些歹徒看呆了眼,咽了咽口水,一时间有些忌惮不敢贸然前进,畏畏缩缩,你看看我又我看看你。
隔着火光,看着段烨霖浴火而立,沐血而视的模样,真的很像战神降临,令人生畏。
然而只有战神自己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招了。
突然有点想抽烟,段烨霖心想。因为自从认识了许杭,他就没再抽过了。
车子燃烧的火那么滚烫,连着夏夜的热风席卷,汗水涌出来,浸润伤口,酥酥麻麻的感觉实在是熟悉至极。像是那些年在战壕里,与战友勾肩搭背,腹背受敌,嚼着草根和血吞的日子。
跟现在比,好像也差不多。
或者那个时候还好一点,男人嘛,死在战场上总觉得是死得其所。
歹徒之中,也不是没有几个聪明人的。他们开始窃窃私语:“他已经没子弹了,咱们一起上!”
“别冲动啊!万一他还有什么炸弹之类的呢?”
“他要是还有武器,就不会连遮挡用的车都给炸掉了!”
“妈的,反正要是失败了,回去咱们都是死,不如死前拉个垫背的!一起走!”
剩下的几个歹徒抱团在一起,一步一步,往段烨霖的方向靠近。火光冲天,段烨霖又是逆着光的,站在那里,铁骨铮铮,冷眼看着这群小丑的阴谋。
他越坚强,那几个歹徒就越害怕。
终于走到了射程之内,那几个人也不敢再前进了。为首的一个人颤颤巍巍拿起了枪,吞了口口水,按下保险栓。
他在开枪前,还左右看了看,生怕还有别的埋伏。
没有吧、没有。只要一枪,这一枪之后,他们就不再是死囚,他们就可以彻底自由了。
拿枪的歹徒紧张、害怕又兴奋,整张脸血和汗混合在一起,咧开嘴,神情诡异地笑了一下。
“去见阎王吧!”
段烨霖远远看着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心想,以这个人手抖的频率和距离来看,这一枪应该是击不中的。
可是这一枪过后,下一枪该怎么办呢?
身旁的人都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就连乔松也已经晕了过去。远处有邮轮,邮轮上印着运送食物和粮油,如果粮油还在的话,应该也能造成一场不小的爆炸。趁乱再跳进河里,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死了,少棠便活不了了。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动了动骨折的那条腿,咬了咬牙关,打算冲一把。于是他试着弯下腰来,摆出要冲刺的姿势,那个枪口也跟着往下低了一点。
扳手就要按下来,断头的刀就悬在头顶。
一滴热汗滚落,段烨霖喉头动了一下,他在心里慢慢给自己数着倒计时。
三。枪口开始端稳了。
二。豺狼盯紧了猎物。
一。脚往后狠狠一蹬。
砰!
第129章
一声枪鸣划破码头的夜空,随即是宛如千军万马的气势逼近。
这一声枪响不算什么,厉害的是接连而来的无数枪声,那些原本对准段烨霖发出的子弹都中邪一般射在了地上、墙上、废墟上。段烨霖定睛一看,那些歹徒东倒西歪,大叫几声,面色狰狞,吐着血栽倒地上。
原来是在他们后面,突然有一队援兵赶来对付那些歹徒,其他人都是蒙着面的,只有为首的那个骑马之人,素衫随风扬起,额前碎发也翻上去,手上执枪,枪口还冒着烟,眼神是难得的冰冷和凌厉。
那人正是许杭。
在段烨霖的目光中,他一手拿枪,一手拉马缰绳,马纵身一跃,从火堆上方翻过去,一直冲着段烨霖的所在奔来。
他没有穿什么战袍,但是气度就让人惊艳,这种惊艳与当年绮园初见不一样。当初是明艳如花雾,而如今,是飒爽如火莲。
在他之后,数不清的人所到之处,将那些死的活的歹徒都解决干净,又将段烨霖的人一个个救起来,扶到马上。
逆着火光,许杭扔了枪,像是神明踏着火莲花一般,光芒万丈地朝段烨霖一步步走来。段烨霖就这么仰着头看,直到许杭微微弯腰,递了一只细长的手给他。
“烨霖,上来。”
那一刻,段烨霖有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这是死前给他的幻境而已。
他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只手,手心温热,还有点黏腻的液体,是许杭不善骑马,握马缰绳太紧而勒出来的伤痕。
所以是真的,所以是活的。
来不及多说,他借着这道力气翻身上马,坐在许杭后面。
许杭一侧头看见他另一条完全被血浸湿的裤子,眉头蹙了蹙,随即回头对廖勤说:“廖勤,章修鸣很快就会追过来,赶紧撤!”
廖勤刚一枪爆了别人的头,正擦血呢,回答道:“弟兄们,撤!”
那些人正在补刀呢,听这么一说也都收手,纷纷上马。
那些歹徒中有一个人正在装死,本以为事情已经胜券在握,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听到章修鸣的名字,怕回去又是暗无天日地坐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手摸着枪,趁着许杭的马跑过他的身边,突然乍跳起来,飞起就是一枪!
距离太近,事发突然,有些难以回避。
许杭和段烨霖两人都是双目一瞪,段烨霖往后一倒,许杭往前一扑,那子弹堪堪从他们中间飞过去。
那人一击未成,猛地又朝远处而跑,不知道是做些什么,许杭定睛看去,只看到自己前方大部队离去的方向有一箱子物件,中间一条长长的引线拖得极长,引线头便是那人跑去的位置。
“他要点火!”许杭一惊,冲前面大喊,“廖勤快跑!一直往前,别回头,越快越好!”
因为许杭一向沉稳,若是会像这样大喊大叫,一定是十足危险,廖勤被他一叫吓得肩膀抖了一下,甚至都不敢回头就夹了夹马肚子,催促手底下人跟着跑。
然后许杭就翻身从马上跳下来,段烨霖来不及拽住他:“少棠!”
许杭把马缰绳往他手里一甩,坚定无比地语气道:“什么都别管往前跑!我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少……嘶!”段烨霖想跟着下马,却发现犹豫过了最紧张的那时候,肌肉放松下来,现在已经彻底撑不住了,稍微动一下就疼得钻心。
随后就听见那人可怕的笑声,引线已经点燃,发出呲呲的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炸弹的方向追去!
许杭没时间去想什么计策什么方法,只能迈开步去追,一定要快点,再快点,否则、否则所有人都会在这里完结!
段烨霖虽然坐在马上,可是他的紧张不亚于许杭,他也死死盯着引线的方向,汗水一滴滴落在马背上。他没有走也没有跑,只能这么看着。
现在不是他任性之时,他的身子已经动弹不了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许杭,相信他的少棠。
那歹徒看似还想阻止许杭,却被远处的廖勤开枪打穿了胸膛。没了后顾之忧,许杭跑得更拼命了,从段烨霖的角度看过去,他已经追上了引线。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扑在引线上,根本来不及找什么灭火的材料,他直接用手抓住了火苗!
呲————!
出血的掌心,娇嫩的血肉和跳动的火焰碰在一起,发出一阵皮焦肉烂的声响。许杭疼得蹙紧了眉,咬牙,死死抓紧,好像那火是活的,一旦松手就会被他逃走一般。
就这么大喘着气,抓了很久,身体仿佛僵化一般,从段烨霖的位置看过去,许杭就像被定身了一般。
良久,他才慢慢地松开。
警报解除。
他的掌心,血痂、焦黑、破皮……密密麻麻的疼慢慢地窜了上来,一开始由于紧张而并不疼痛,现在放松下来,十指连心,真是格外折磨。
“呼……”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杭把引线一扔,往后一坐,这才觉得真是后怕。他刚想起身,就听见后头‘铛’一声,一个身体砸地的声音。
回头,是方才那个点火的人想从背后偷袭,被骑马而来的段烨霖一个马蹄踢到边上,还狠狠跺了几脚,直接踩晕过去,也不知死没死。
段烨霖拍了拍马背,马往前走了两步,许杭扶着马身站起来,再度上马。
他们骑着马,越过重重叠叠的尸体,一直往远处走,走了很久,那种炸药和血的味道还是阴魂不散。
“疼么?”段烨霖从后面抱着许杭,手在前方握着马缰绳,看着许杭淌血的掌心,想抚又不敢碰。
许杭摇了摇头,又问:“你呢?”
“我不疼,就是有点累,”段烨霖把下巴搁在许杭的肩膀上,许杭觉得背上一沉,段烨霖是真的累了,实打实地靠了下来,“见到你才放下心,我有些想睡了。”
许杭看了看天上,月亮被乌云挡住了:“今夜总算是过去了。”
没有人真正开心的夜晚,可今夜总算是过去了。
今夜,有人暗度陈仓,徘徊于物华天宝,舍弃了执念,选择了异路,喜忧参半。
今夜,有人白费心机,偷鸡不成蚀把米,从头到底都写满了失败。
今夜,有人在栖燕山庄里为往事恐慌忏悔,心心念念,思绪起伏不平。
今夜,有人遍体鳞伤,鲜血横流,却最终能得一个相枕之肩。
今夜之事今日毕,明日愁来明日忧。
第130章
章家宅院中,此刻犹如打翻的调料盘一般混乱。
章尧臣紧赶慢赶回了庄园之后,就发现所有医生都上上下下端着血盆来回跑,二楼章修鸣的房间发出一阵阵的哀嚎声。
“啊——!”
满屋子血气。
许杭和段烨霖一行人刚从码头离开,章修鸣的人后脚也就赶到了。只是那会儿,码头上除了废墟和死尸别无他人,他找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许杭或是段烨霖的尸体,气得七窍生烟。
当下分了两拨人,一拨去追,一拨往栖燕山庄保护章尧臣。就在他准备继续在码头查看的时候,勾到一根黑色的绳子绊了一跤。那绳子是浸了黑油,所以显得格外隐蔽,这么一勾,直接绊倒了绳子另一头连接的一个火把子。
章修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火把子到底,点燃了地上的油迹,火苗像长了腿一样呲呲几声,迅速往一个地方跑。
再然后——爆炸!
其他士兵站得远,只是受了轻伤,偏偏章修鸣离得近,当时就飞弹了出去,不省人事。士兵把他扒拉出来的时候,他半边身子都是血,另外半边是黑色的灰,头发都烧焦了不少,也就一身料子好的衣服能认得出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自然是许杭杀的一个回马枪。被自己的陷阱拖累,这种滋味应当相当不好受,远胜于掉入别人的陷阱。
章尧臣在房门外等得焦急,过了一会儿,医生推门出来,话还没开始说,章尧臣就险些气急攻心而死。
因为医生端着一只断腿出来。
他的儿子,他那心高气傲的儿子,竟然被害得断了腿?
医生摇摇头,带来的坏消息不止如此:“参谋长,这是令公子的右腿,还有他的左手,因为烧伤严重,可能以后都不良于用了。”
章尧臣一下子站起身来,因为头重脚轻,还稍微晃悠了一下,扯着医生的手问:“什么…什么叫做不良于用?!他才多大,怎么可以切断他的腿!”
“参谋长,不是我们切的,这…这是当场就炸断的啊!”
待冲进房间,看见打了针以后昏沉睡过去的章修鸣,他心中又是一阵翻腾,险些晕了过去。
医生还在对他说:“参谋长,他得赶紧输血,不然会有危险啊!”
“用我的血!用我的!”章尧臣亮出胳膊,慌里慌张地让医生赶紧采血输血。
门外,章饮溪看着从未遭此大难的家,病弱的身子站在那里,想帮忙却觉得分外无力。
她拉住一个官兵,问:“究竟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那士兵对章饮溪敬了一个礼,知无不言:“原来是没问题的,只是阎帮的人出手,从栖燕山庄救走了人犯,又在码头设了陷阱,才会害得章少爷…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