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宴在文人之中是一件大事,这宴会不仅仅是琴师聚会,还有人会对每位琴师进行评定,夺得魁首之人更有机会扬名,未来一段时间成为众人议论的中心。
在来之前,每个人都准备好了自己擅长的曲子,除了一人,便是误入宴会的顾徽。
看着前头一个个上去演奏,而且个个水平不低,顾徽就能体会这场宴会的重要性,本来还不紧张,现在却有些头皮发麻。
顾徽不是殷涟,弹的琴能把附近的鸟都吓走,也不是枫阵,弹琴弹到一半,却跑去练字,他是一个标准的士人,尽管有那些奇怪的传闻,依旧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完美、且受当地姑娘喜爱的士人。
所谓的完美,便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无论姑娘们谈论什么话题,他都能答上几句,他能立刻叫出姑娘弹奏的曲子名,说出其中典故,也能妙笔生花。
然而那只是骗骗大多数人,他的知识广而不精,他不像花琼,看见什么便会什么,也不像枫阵,只精于一道。
如果真有天赋,上天一定赐给了他学习任何事物的天赋,所以他学什么都很快,又什么都落了一程。
比如此刻,单比武艺,整个宴会的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可现在比的是人家擅长的领域。
“喂,到你了,”旁边的人推了推他,让他从走神的状态恢复过来。
“刚刚不是还有三人?”
“那三人太紧张,晕过去了,”旁边那人边说,边将琴放在他手中。
顾徽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几个护卫抬着人。
不用紧张,顾徽吐出胸中浊气,走到廊下,将琴置于琴桌之上,琴音随指尖拨动而流出,众人侧耳倾听。
琴弦应声而断,众人愣神,顾徽也愣住,那借琴的反应最快,“啊,我的琴,你知道这琴多珍贵吗?居然把琴弦弄断。”
“是这琴质量太差了吧,”下面有人道。
紫颂对手下招了招手,“去,换一张。”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紫家早就备了不少琴,就是应对这种突发状况。
小人去了不过会,便抱着一张琴回来,宴会重新开始。
几位品评之人又端正坐姿,闭上眼睛,享受音乐,本该如此的,可这琴弦今天偏偏要跟他们作对,让他们在一刻钟之内听到了两次断弦声。
“连续断弦两次,这不吉啊。”
“会不会是这小子故意来捣乱?”
“有谁如此大胆,敢来紫家捣乱?”
“这人好像是顾家的四子顾徽。”
“顾家,是那个东陵顾家?”
“正是那个顾家,听说他最近和那个花琼走得很近。”
“那锦衣花狸?”
作为主办人,紫颂很快听到了这些话。
“要不将他赶走?”侍从道。
“不用,”紫颂冷笑一声,敢来他家捣乱,就不要想简简单单出去,“你去将那张琴拿来。”
“哪张琴?”
“还能有哪张,就是那张破琴。”
“万一家主说起来…”
“我爹问起来由我担着。”
紫家有两张名扬天下的琴,一张为天下琴之首,紫家传家之宝,另一张却正好相反,是一张音色极其糟糕的琴,但因为是先祖遗留之物,便一直放在家中。
紫家也曾想过修复这张琴,检查了琴弦和琴身,发现并无问题,就是音色很难听,弹出的曲子跟嗓子哑了一样。
看到重新拿来的琴,顾徽试了两下,便发觉有问题,琴弦的感觉不对,琴身虽然涂了漆,却感觉颜色很灰暗,像是积放了很久,而且款式也很少见,并不是现在的流行款式。
顾徽又将手放在琴身下,龙池和凤沼都有,位置和大小都差不多,他又检查了其它影响音乐的因素,并没有问题,至少他看不出来。
“怎么了?可是琴有什么问题?”紫颂关心地问道。
“没有,琴很好,”顾徽道,“是我学艺不精,怕又惊扰各位。”
顾徽那骨节分明的手在琴底滑过,触到凹凸之处,便细细感受那线条的刻画,很快,顾徽便猜出了下方刻的是什么。
紫家有琴曰九霄,一曲动九霄,又有琴曰天凤,可却是落地乌鸦。
弹?还是不弹?这是个问题。
弹了,摆明着要出丑,不弹,对方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还是弹吧,顾徽想着,又随意地问了一个问题,“这琴的主人是谁?”
“紫家的琴,主人当然姓紫。”
紫颂心中狐疑,这顾徽莫不是想要拖延时间,不然怎么问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紫萧?”
“什么紫萧?”紫颂更加疑惑,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这拖延时间的手段也太低级了。
顾徽也不再多问,目光放到琴弦之上,开始正式演奏。
琴声很难听,难听得在场众人都想捂住耳朵,尤其是紫颂,他离顾徽最近,受到的骚扰也最严重。
“停停停,别弹了,”紫颂连忙阻止。
可这回琴弦很给力,没有断,顾徽也弹得很认真,完全无视了在场众人。
顾徽发现难听有难听的好处,无论他怎么弹,都很难听,就不用顾忌曲调、长短等问题,想怎么弹就怎么弹。
在顾徽如此□□之下,那琴弦丝毫没有断的迹象,反而如绕指柔,柔韧而充满力量,紧紧贴着他的指尖,连顾徽本人都不曾发觉,细微的气流缓缓沿着琴弦流动。
这张琴尘封了数百年,也将它见证过的历史尘封其中,今日恰逢知音,便听它慢慢说来。
“哥哥,我想跟你换张琴。”
“为何?你的琴坏了?”
“没有。”
“那你为何想换?”
“人家都说我的琴没有哥哥的琴好听。”
“好,”哥哥很爽快地答应了。
几日后,弟弟又抱着琴回来。
“哥哥,我想换回来。”
“不是你想换的吗?为何又要换回来?”
“哥哥耍我,这琴分明坏了。”
☆、第 55 章
枫阵决定,等回去后一定带一帮护卫在身边,看谁还敢拿人多来威胁他。
然而,这一切都是以后的事情,依旧改不了他现在被人绑着的事实,不过对方没有将他扔到牢中,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
“你们怎么敢怠慢贵客,快松绑,”一个中年人走进客厅,指着周围几个护卫道。
护卫也疑惑,不是您让我们将人绑来的吗?不过他们不敢违背中年人的命令,上前将绑住两人的绳解下。
“诶呀,真是误会,误会,”中年人不停地道歉,模样看着十分真诚。
至于心里,他的护卫都不信,枫阵又怎会信,真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先威吓他们,让他们不敢乱动,又假装好意,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做。
事情果不出枫阵所料,这位刘家家主寒暄几句就开始露出目的。
“听闻两位贤侄曾想帮黄虎看病,是不是知道这病的治疗之法?”
“我们确实知道,”枫阵道。
“那能不能医治我儿?”
“不能。”
“不论多少钱,我都愿出。”
“我们知道治疗之法,不代表会医治。”
“那我去请医师来,”说着,刘家家主便起身,想要去请城中最好的医师。
“此病连医师都医不了。”
刘家家主一听,脸拉了下来,“若是不愿说出治疗之法就直说,何必拐外抹角。”
“蕴容,不如让他试一试,”颜颐道。
“好,看上孝正的面子上,就让医师试一试。”
刘家家主赶紧命人去请医师,那位医师须发皆白,经验丰富,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但听了枫阵的治疗之法,皱得眉毛胡子挤在一起,连眼睛都快看不见。
“如何,医师能治吗?”
“胡闹,我行医一生,救人无数,从未听过这种理论。”
“那以医师的理论,刘鸿该如何治?”
医师抚了抚花白的胡子,自信道,“此为邪祟入体,当将邪祟引出。”
“那如何将邪祟引出。”
“当以安神为主,配合针灸。”
“管用吗?”
这是治疗疯病的主要手段,流传广泛,医师早在刘鸿身上试过,不管用,可行医总会遇到病情比较严重的,普通治疗手段太温和的情况,治不好也不能完全怪他,但此刻被枫阵质疑,医师顿觉受辱,怒道,“此法是老夫行医几十年的经验总结,当然管用。”
“那要如何证明?”
“如果我能医好他,便是证明,”医师也是被枫阵气糊涂了,竟然答应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不过他也不是善茬,立刻回道,“那你要如何证明你的方法有用?”
“如今有两人患了疯病,我治黄虎如何?”
双方都没异议,如此一来,赌约成立,只是把刘家家主吓到了,两人进去讨论了一个多时辰,病没治好,竟然讨论出这么个结果。
不过这也未尝不可,若枫阵能医好黄虎,也就证明那方法管用,就算那法子不管用,出了什么问题,也伤不到他儿子。
陈筠宁追那疯子追了半天,结果还是失去了疯子的踪迹,回到那条街道,却连枫阵和颜颐都不见了,一开始还以为两人打算甩掉她,问了周围人,才知道人被带走。
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急得团团转,两人却又回来了,不过身后多了些人。
“这些人是?”
“进去再说,”枫阵道。
枫阵进去将事情的经过一说,陈筠宁道,“那就是说你要医治那个疯子?可我们还要去蝘国,就不能甩掉他们吗?”说着,陈筠宁偷偷瞄了眼门口,门口立着几道身影。
“先试一试,我怕他们的病情拖不下去了。”
“可你会看病吗?”
“他们这病医师还真看不了,”枫阵道,接着他起身走向门口,打开两扇门,对门外的人道,“既然要看病,你们能不能先把病人找来?”
几人对视,那领头之人对一人道,“你去。”
此事牵扯到黄家的人,那护卫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解释这件事,又花费一番功夫将黄虎带来。
“啊,抢我扇子的人。”
陈筠宁一下就认出了这人,但疯子不认识她,只认识桌上的纸片,看见纸片,便张牙舞爪,想要往桌上探。
颜颐见这人太吵闹,直接将人打晕。
枫阵拉过黄虎的手,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那模样倒像是在把脉。
“你真的会看病?”陈筠宁惊道。
“邪气已经进入他的经脉,游走于全身,”枫阵道。
“那个邪气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陈筠宁又问。
枫阵忽的抬头,看着陈筠宁,陈筠宁疑惑道,“是我太吵了吗?”
“你在不太方便,”枫阵道。
陈筠宁隐约明白了,起身离开房间,走到半路,又觉得奇怪,怎么颜颐还在里面?
正想着,颜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果然是她想多了,陈筠宁甩掉脑中奇怪想法,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有几分把握?”颜颐问道。
“说不好,我从未真的治过人,但是若花前辈说的是真的,那我身上应该存在正气,也许能抵消掉黄虎身上的邪气。”
要治邪气,当然需要正气,可大多数人身上两者兼存,而且两者互有消涨,一旦一方消失,将会引来糟糕的后果。
但他不同,那支笔在他身上数月,却没有出现问题,证明他身上的正气很强,强到可以抵消那支毛笔带来的邪气。
“这很危险,”颜颐道。
“危险也要试试。”
“那要如何将邪气引出?需要我帮你吗?”
“我大概能感受到气的流动,孝正你看着他,万一他有什么异动,立刻将他控制住。”
关于气之一事,说来也是误打误撞,上回比试之时,他无意中回想起裴芝的笔法,想起那线条中蕴含的神韵,便感觉有涓涓细流从手中流淌而出,那支笔会断,想来也是承受不了气的流动所致。
“好,”颜颐点头应道。
☆、第 56 章
刘家今天很热闹,一大早便有附近居民聚集于此。
偶然路过的人好奇问道,“这家人家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都堵在这里?”
“你没听说吗?”
“没有,难道是刘家办喜事?”
“不是办喜事,是有人想和鲁老医师比试医术。”
路人惊讶,“鲁老可是城里最好的医师,是谁这么不识好歹?”
“是外乡来的,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好像是个年轻人。”
“那在哪呢?”
“就那个,”那人指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人道。
却听旁边有人道,“那位就是孙医师,可是进了宫的。”
路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他又道,“不是他,是他后面那个,被马车挡住了。”
马车拉走,后面果然还有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三个人,三个看上去都未成年,那人十分窘迫,羞得面红耳赤。
“这毛都没长齐,怎么医人?”路人道。
且不说这些人如何猜测,今日主角之一就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在其身后,一干护卫抬着一个人。
刘家家主侧目看了看被抬的人,是黄虎无疑,可怎么是被抬进来的,难道诊治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