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使力踢了那魔人一脚:“先前还叫唤个没停,怎么现在不说话了?死了?”将他身子翻过来,见面容魔气缭绕,五官已近变形,呼吸全无,原来他方才被商离行那一招所伤,已是受了重伤,捱到现在,终于气绝。
一名受了魔气重攻,下腹血流如注的散修气若游丝问道:“门主,我们还要继续深入吗?”部分散修修为不济,被突袭中招,此时缩在角落,面色惴惴,显然已是有些后悔了。
商离行帮这几人止住血,又自怀中掏出白萱所研制药丹,予众人服下,清点人数后,道:“纪清他们何在?”众散修你看我我看你,一脸不知所措。
何所悟道:“方才魔气来袭,料想慌乱间与我们失散了。”
这时曲空青的声音从岩洞另一端遥遥传来:“商门主,我们在这边。”回声在洞穴中久久回荡。
商离行高声问道:“你们在哪儿?”
曲空青又道:“我们在北侧岩洞中,从左端小门转过两个转角便是。纪清受了伤,无法走动。”
商离行应了一声“好”,又道:“我们这便过去。”转过身来,对着身前四十余名散修道:“此番出师不利,是商某没做好万全之策便匆忙出发,连累诸位受苦了。”
众散修皆受宠若惊道:“哪里哪里,门主莫要多想。”“是我们几个修为不济,害了大家才是。”
商离行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侃然道:“只是我们这趟势必是要往下走的。不想去的,或是去不了的,现在原路回去,我不阻你们。” 闻言,受了伤的,没受伤的,有十来名散修蠢蠢欲动,目目相觑,却是没一个敢先跨出一步。
商离行又道:“千重影壁之下杀机重重,魔族在暗我们在明,前路恐怕更加艰辛,这次尚是小打小闹,下次可就没这么走运了。”话音一落,再过片刻,便有几个散修越众而出,朝商离行行了赔罪一礼,走回原路,四十九名散修,转眼便走了□□个。
商离行环视一周:“还有吗?”又有三四人迟疑着走上来,跟着行了一礼,踩着原路折返而去。
过了半柱□□夫,终于没人动了,商离行这才道:“走吧,我们继续往下前行。”说着率先朝北侧岩洞大步跨去,声音落在自身身后,众人身前:“何所悟,将那人带上。”
黑袍人踉踉跄跄地被何所悟扯着襟袍,紧随商离行身影,往洞穴深处走去。
……
队伍再度前进,余下三十来名散修沉默跟上去,祁欢看着商离行略有几分萧瑟的身影,亲昵凑上前去,低低唤了一声:“大哥。”
商离行温声道:“怎么了?”祁欢挽住他手臂道:“都是他们不好,大哥你别生气。”商离行淡淡一笑:“你以为我生气了?”祁欢撇嘴道:“都是只看重那点修行资源才跟随我们,结果一遇到点小事就贪生怕死的,枉费大哥对他们那么好……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
商离行叹道:“我不是在生他们的气,只是深感道不相谋罢了。”祁欢又道:“大哥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你于不顾的。”商离行莞尔一笑,身后黑袍人忽而痛苦□□一声,何所悟厉声道:“做甚么?别动!”
商离行回头一望:“何所悟,轻点,别伤了他。”
“俘虏也讲究待遇?”何所悟哼了一声,手下动作却也放柔了些,被卸下肩骨的黑袍人不再动弹,渐渐地安静下去,被何所悟拉扯着前行,祁欢不满道:“大哥你对魔人这么好干嘛?为什么不趁早把人给了结了,免得夜长梦多。”
商离行道,“魔族这次突袭绝对是有备而来,我们只抓了两个,一死一伤,剩下的这个需要好好利用起来。”
祁欢又问:“那他要是趁我们不备逃走怎么办?”
“无妨,他逃不掉的。”商离行道,“小心看着点便是。”
曲空青站在一处洞门前等候他们,等把人迎进来后,才道:“我们方才被魔气误导方位,慌不择路走进这处洞穴中,纪清被魔气击中腰部下肋,一直昏迷不醒。”
商离行看向倚靠石壁、陷入昏迷的纪清,指尖一点,将一股夹杂着精纯元力的真气灌入纪清灵台,过了片刻,纪清开始转醒。
曲空青在一旁看着,赞叹道:“好厉害的功法。”
祁欢得意道:“这是我大哥独创的诛魔符法,一般人可学不来。”
曲空青油然而生敬仰之情:“商门主不愧是符阵双修,竟然连驱散魔气这种刁钻的功夫都会,怪不得我家老头总称赞商门主为年轻一代修士中的第一。”
商离行收起手势,看着自己的手心,茫茫道:“唉,可惜只能驱散侵扰修士的魔气,却无法救治修习魔功的修士。”
“竟还有自己跑去修行魔功的修士?”曲空青咂舌道,“究竟是谁,这么不怕死?”
商离行低着头,似是笑了一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隐在修士群中的黑袍人冷言冷语哼了一声,这时候,正悠悠醒来的纪清睁开眼,第一眼看到他,失声惊呼道:“啊有魔人!”曲空青急忙将他哄住:“别怕!只是一个俘虏。”
纪清这才看清眼前场面,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不住,是我大惊小怪,吓到大家了。”祁欢斜眼乜他一眼:“老这么一惊一乍,真是没用。”纪清遭他数落惯了,虽是又羞又怒,却不敢反驳些什么,曲空青挑起眉道:“哟,那你就很有用了?”他挑衅般大剌剌看着祁欢,祁欢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纪清见状,不顾未见痊愈的身躯,小心翼翼劝开针锋相对的二人。
……
那一边,商离行径自走到黑袍人身前,将他带出众人屈身之洞穴,来到路口分岔处,真气倾泻,广袖扬起,手腕一抬,一拍,封住他周身七处大窍,又悠悠然将他瘫软的肩骨接上。他手上用力极深,黑袍人顿时发出极为痛楚的闷叫声,身子一阵晃荡,险些就要站不住,商离行似笑非笑道:“疼不疼?”
周遭修士尽被黑袍人这一声惨叫惊住,齐齐望向这边,连祁欢几人也暂停争强好斗之举动,望了过来。黑袍人蜷缩在地,垂头抱臂,全身不住发抖,商离行也低**,看着他,问:“你们自北陆渡海而来,是经由哪个方位?”
黑袍人五官悉数被遮掩在宽大黑袍中,看不清脸上神情,只是紧紧抱住自己,不言不语,商离行低声道:“真是倔。”手下力道再度加重,黑袍人剧烈挣扎,喉中发出“嗬嗬”急喘声,声音嘶哑可怜得紧,怕是再施加几分真气,黑袍人便要神魂迸碎了。
再也遭受不住这撕裂神魂般的痛楚,黑袍人颤颤伸出手,指向右前侧一处洞口,低喘道:“那边,那边进去……”他声音发抖,嘶哑尖怪,似不知被什么物件扼住喉咙般。
商离行放开他,站起身来:“你可知道,欺骗我们可有什么后果?”
黑袍人抬起头,似乎看了他一眼,半晌,慢慢点了点头,商离行道:“那好,你在前面带路。”说着,便将黑袍人自石板上扶起,将人往前推去,黑袍人晃了几下,才站稳身子,向洞穴深处走去,众散修再度跟上,曲空青也扶起受伤在地的纪清,紧随在后。
随着众人走远,原本窄矮的洞穴顿时一片空旷,商离行落在三四步之外,饶有趣味看着黑袍人瘦弱肩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第三十章
黑袍人被卸下的肩骨虽已接上,走路身形却仍是摇摇摆摆,几度欲倒。岩洞中遍布不少漆黑如墨的岩柱石壁,将原来低矮的岩洞逼得更加仄狭窄小,黑袍人矮**,慢吞吞挪着身子,行尸走肉一般蹒跚而行。
祁欢在身后跟得不耐烦,愤愤往他身上猛踢几脚,骂道:“拖拉甚么?还不快点!”
黑袍人呵呵冷笑几声,脚下步伐竟然迈得更加慢了些。祁欢勃然大怒,骂道:“你找死吗?”说着便要运掌蓄势,将黑袍人毙命于掌下。商离行只跟在他身后左侧一步之遥,始终与祁欢成掎角之势牵制黑袍人行动,见势立时将他掌力格下,冷言训道:“做甚么?别胡闹!”
祁欢反握住他的手掌,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带着讨好声音道:“大哥!这人太讨厌了!我们杀了他,自己找入口好不好?”
商离行抽出自己手掌,抿住嘴,不悦道:“不要耍性子,大事为重!”又向着黑袍人冷声道:“好好带路!如还想再痛一次,你尽可以走慢些。”
祁欢哀怨叫道:“大哥!你就这么信任他?”
商离行道:“有我在,他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黑袍人怪笑一声,收起散漫模样,开始有意无意迈大步伐,绕过一处石柱后,地势略微空旷了些,只见他忽然运起诡谲身法,飞也似的朝前奔去,一时忽左,一时忽右,脚步杂乱无章,身影飘忽不定。
商离行亦步亦趋紧跟不放,一众散修在后面险些跟不上,累得叫苦不迭。纪清跑得将要断气般,脸色发白,气喘吁吁,曲空青二话不说,将他背起,纪清惊呼:“你的脚伤!”
曲空青反手伸臂,将他牢牢锁在背脊上:“没事,早就好了,背你一个绰绰有余。”纪清又羞又惊:“这样不好,你放我下来!”
曲空青抱稳他,将他抖了抖,乐了一下:“你怎么这么轻?”纪清臊得不敢说话,只将脸埋住,任由他一路背着。
众人低着头,忙不迭赶着路,走了一阵,忽而感到周身一冷,抬头一看,见进了一处十丈见方的寒洞。洞中死气沉沉,幽暗凄冷,渗骨寒气扑面袭来,除来路外,身前身后皆无其他出口。众散修见状,哗然色变,眼前一黑,差点喘不过气来。
见黑袍人足步似乎缓不下来,转眼就要撞上石壁,商离行暗笑一声,手疾眼快将他拦住:“这是什么地方?”
黑袍人遭他阻拦,也似松了口气般,低低呼了一声,不着痕迹错开几步,倚在石壁上,径自喘着气,理都不理他。
商离行哼笑道:“脾气还挺大。”
纪清被曲空青背着,那家伙始终不愿将他放下,纪清只好探出头,靠在他背上扫了一圈寒洞左右,疑道:“这是,走错路了?”
黑袍人声音从重重魔气下传来,再度变得怪了些:“我没带错,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
“什么?”眼前寒洞只有一个来时入口,再无其他,分明就是一处有进无出的死境,哪里还见什么魔族入口?祁欢气急败坏:“你在戏弄我们?”
黑袍人干脆贴地而下,双腿盘起,满不在乎道:“不信自己找!”
商离行问:“这里何处有入口?”
黑袍人呵呵几声,闭口不答。
商离行又问:“魔族共有一十九宫、三十三洞,你是哪位魔君麾下?”
黑袍人又不说话了。
商离行算是看清楚了,这黑袍人也不知是否因记恨他先前伤过自己,对其他人的问题大多有问必答,对于商离行的话却是置若罔闻,不理不睬。商离行心中暗自好笑,又问:“是障眼法?”
黑袍人沉默片刻,讥诮道:“商门主不是号称符阵双修吗,怎么连这点雕虫小技也看不透?”
商离行笑了一下:“那你觉得我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呢?”
黑袍人哼了一声,彻底闭口不说话了。
商离行看了他几下,转头对其余众人道:“大家累了,先歇一会儿吧。”语罢争先一步坐在黑袍人对面,抱臂席坐,与他相隔三尺,不远不近地对视着。
众散修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纪清被曲空青放下来坐在一侧,两人相倚在一处说着悄悄话。祁欢瞪了那黑袍人一眼,也凑上来坐在商离行身边。
黑袍人方才经商离行卸了肩骨,虽已接好,却也受了些许内伤,半死不活靠在一边,发出阵阵低吟声。商离行瞧他瞧了一会儿,起身上前,自怀中玉瓶倒出几颗舒元丹,半矮**,递给黑袍人。
祁欢立即叫了一声:“大哥!”站立在旁的何所悟也面露不满。商离行对二人摆了摆手,又将手掌往前递了点,直接伸到黑袍人眼下。
黑袍人怪异的声音自魔气下冷冷传来,吹动黑袍扑扑颤动:“惺惺作态!”
商离行道:“不想日后留下顽疾,尽管逞强无妨。”
黑袍人偏过头哼了一声,犹豫半晌,才自衣袍下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他那双手倒是白得过份,腕骨突出,手指又直又白,让商离行有瞬间的怔神,恍然想起方才紧握于手的滑腻温软手感。
黑袍人接了那几颗丹药,也不知是如何服用,手掌一收,手腕一动,顷刻间丹药已然消失在手心。
商离行这才微笑着退了几步,往原处坐下,与又贴上来的祁欢低头说着话。祁欢半靠在他身上,笑得眉飞眼笑,欢声笑语不时在洞中响起。正倚在对面休养生息的黑袍人似乎被吵得紧了,猛然起身,噌蹭几步,往更远的角落钻去。
众人坐了半盏茶功夫,又见商离行站起身,不停在寒洞中穿梭走动,或抬手或低头触摸嶙峋石壁,一时运化真气,一时掐算法决,过半晌复又驻足静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探查半天之后,又自言自语道:“不是障眼法,而是时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