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殿下!”
崔免喊住他。
尼玛连个茅厕都不让人去!
崔免强拉他到众人之间,说道,“这个人,是大梁刑部抓了二十年的乱臣贼子。”
“管我什么事?”赵凌听着“乱臣贼子”四个字,相当刺耳。
“十三殿下不是一直好奇,我们在找什么东西吗?”崔宁指了指笼车,“他就是我们翻遍山林才抓到的人,也是念明寺庙放火的凶手。”
赵凌睁开半只眼,他正在伪装被死尸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隔着笼车很近,赵凌心下感叹,此人真是条汉子!都这般模样了,不喊疼不骂天,依旧想要垂死挣扎一下,拼了命的活动锁链,结果身体被牵引,所剩无几的血又流出来好几滴。
赵凌忽的睁开双眼,后退半步。
“十三殿下?”崔宁见十三皇子有些不对劲。
赵凌的失神,仅仅存在了片刻,他拿出皇家子嗣一贯的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眼笼车里血肉模糊的人,说,“这人挺可怜的。”
可袖子里的食指,已经被他的指甲掐出了血。
“他可是险些害死殿下与苏妃娘娘的人。”崔免说,“这些年,他杀害我大梁命官无数,朝廷悬赏万两黄金通缉。我抓到他时,也是吃了一大惊,他与小尼姑们描述的,放火烧山的樵夫,长的如此之像。”
“是吗?洛王爷千里迢迢来西南,是为了抓他?”赵凌靠近笼子,“也是,二十年前的恩怨,他一定想要亲手了结。”
崔免看看洛溢,洛溢自始至终没有看笼车,而是在看赵凌,只是赵凌一直在装看不见不搭理。他抬手,示意宁庄把笼车推走。
赵凌也转身紧跟着笼车,宁庄横扫他许多白眼,赵凌岿然不动的全都接受了,宁庄冷冷的吓唬,“别看他锁着,你若靠近,他照样能杀了你。”
赵凌摇头,“我不信。”
“无知。”
“有你保护我,他杀我得先过你这一关,他伤成这样子,打不过你了。”赵凌摆出孩子的天真,“天脉宗剑术名满天下,第一是他,第二是你,据说剑门比试你输的相当惨,三招都没接得住。我虽然在深宫里游手好闲,但偶尔也会翻翻旧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知。”
笼车里的囚犯,竟然哈哈的笑了两声。
宁庄砸了下笼子,“疯子。”
赵凌拐出去上了个茅厕,茅厕就在放笼车的帐篷旁边。宁庄跟崔宁打了个招呼,上山走走散心,刚才被赵凌气到了,他对第二这个词相当敏感,赵凌还故意提了那次剑门比试。如今的他早就排名第一,这该死的无知皇子,也不知道看的是何年何月的古旧记载,谁人那么无聊,把他最糗的那次比试给写进了书里!
赵凌围着茅厕绕了一圈,又溜达着去了伙夫的帐篷,要了碟桂花糕,又慢慢悠悠的走了回来,看洛溢与崔免已经回帐篷,他趁人不备,进了放囚车的帐篷。
帐篷有水缸,也有瓷碗。原本是几个下人在住。赵凌舀了一碗水,从笼车的缝隙递进去。
囚犯把头偏向一边。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放火?”赵凌把手挪了挪,又放到囚犯的嘴边。
“你该死。”囚犯坚持不愿要赵凌这份人情,勉强活动锁链,锁链碰上赵凌的胳膊,赵凌的手没端住,水洒在囚犯的伤口上,囚犯眼眉一紧,强忍住半声不吭。
“该死?因为姓赵?”赵凌叹了口气,“二十年前你拼上性命,给姓赵的卖命,怎么,后悔了?”
“你知道些什么?滚!”囚犯动了怒,但嗓子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你不喝水,那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走。”赵凌没理会,只是把桂花糕掰碎了,拿起一小片,从笼车的栅栏空隙递过去。
囚犯忽然咬住赵凌手里的桂花糕,连同口中的血水,呸出去老远。
“滚!我杀了你!”
赵凌又拿出一块,继续坚持喂桂花糕,“你杀我易如反掌,如果你不是这么危险的人物,他们也不会穿你琵琶骨了。可杀了我之后呢?洛溢跟宁庄,照样会把你关起来,送回梁都,斩首示众。除了多一条人命债,杀我没有任何意义与价值。”
囚犯动了动唇,确是没有说话。
“吃吧,”赵凌的手腕,还留有在后山爬悬崖的伤痕,就像一条红色的蚯蚓横在蜡黄的枯木上,“吃完了,准备逃,明天上路,我大概就没机会帮你了。”
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赵凌边说,边用另一只手沾着水,在笼车上画下一个圆,圆里潦草几笔。
囚犯睁大了眼睛,只听赵凌中指对唇“嘘”了一声。
赵凌一块一块的喂,囚犯听话的把所有桂花糕狼吞虎咽的吃了。
然后,赵凌的手指摸了摸伤口,把敷在伤口上未及滋润进皮肤的伤药,刮下来些许,放进刚刚盛水的瓷碗里。
兑上半碗水,赵凌又送进笼车,囚犯看也不看就喝下去。
时机正好。
故意气走宁庄,第一步。
在人前端着桂花糕晃荡,降低洛家军的对他的注意,第二步。
水里的融化的药膏,是他薛家军的伤药,外服止血,内服止痛。
宁庄不在,崔免空有才华不懂武功,只剩下洛溢一个人比较难缠。洛溢多多少少会顾忌苏妃肚子里的孩子,苏妃对自己,绝不会见死不救。
赵凌爬上笼车,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细细的铁丝。
把所有的锁都打开,剩下穿胸的锁链。
“再忍一忍。”
他闭上眼,用尽力气使劲一抽,囚犯如他所想,一声不吭。他继续从自己的伤口上扣下来伤药,全都涂在囚犯的伤口处止血。
“过一会儿,挟持我。”赵凌把刚买的匕首,送到囚犯的手中。
“你与薛家军,是什么关系?”囚犯握紧匕首,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
赵凌没有回答,他砸碎了手里的碗,大叫,“你……你……你怎么样……来人啊!来人啊!救命!救命!”
门外的守卫,闻声冲了进来。
“别……别过来……我……他说只要我听话,就不会伤害我……呜呜呜……”找零眼泪吧嗒吧嗒的,总归是个皇子,没有人敢上前。
“方镜!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你以为你能逃的走吗?”崔免没想到有这么一出,他嘱咐赵凌的难道都是废话吗?
“准备一匹快马。”方镜说。
赵凌边掉泪边嘟囔,“给他,快给他一匹马,越快越好。”
苏妃也从帐篷里出来,没明白这么一回事,只知道十三皇子有危险,“洛王爷!洛王爷!救救十三皇子!”
崔免看自家主上,洛溢站在帐篷前,点了点头。
很快,洛家军准备了一匹马,围住他们的人向两边散开。方镜捉着赵凌飞身上马,胳膊一抽,马向着山下跑去。赵凌重生后头一次体验了一把马上飞奔的爽快,他身子瘦小,坐在前面,感受着犀利的冷风贯穿咽喉。
“拉弓!”崔免命令洛家军里的神箭手准备。
“不用了。”洛溢看着一马两人,逐渐远离视线,“放他走。”
“可是王爷……”
“放他走。”洛溢从来说一不二,很少把命令重复第二遍。
“是,王爷。”崔免暗恨,这时候宁庄偏偏不在。
洛溢吹了个口哨,一匹枣红色的马从马场飞奔过来,那是他的坐骑,千里马小三三。名字虽然奇葩,但无人敢小瞧小三三的实力。
“我去去就回。”
王爷要亲自去追?
崔免不知道王爷在卖什么药,这二十年,但凡与薛家军有关的人,有关的事,每一件都要要到自己的手里亲自处置。此番,从漠北赶来西南,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还利用了苏妃跟邝贵妃的矛盾,才布下了这个陷阱,引得方镜上钩被擒。可偏偏十三皇子冒出来,悲天悯人的给人家送吃的,被劫持了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做。
皇家怎会生得如此孩儿。真是丢尽赵氏皇族的脸。
赵凌可不这么想,他见无人追过来,就从马上跳下来,他还不能走太远,否则洛溢翻遍山头也得把他找出来,万不得已决不能跟洛家军当对手,会给方镜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跟方镜招了招手,“赶紧走,别整天想着报仇,天下罪人多了去,你能杀得完吗?太平盛世,有多难得,享受都来不及,做个平凡的人,好好活下去吧。赵小七九泉之下,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不知该有多开心。”
方镜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可他胸口疼的厉害,再耽搁下去恐怕神仙难救。这个孩子与主上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知道太多薛家军的秘密,传信秘符的图案,外伤药方与水的配比达成内服止痛效用,还有拔出穿他琵琶骨锁链的果断,可为何他的一言一行,明明与主上完全不同,却给他那么熟悉的感觉?
他的脸……
长得有五分像主上。
难道……
主上偷偷生了儿子没有告诉他们……
方镜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想了想,来日方长,以后再问不迟。
方镜离开,赵凌蹲在原地,不出意外,果然有人追了过来,但没想到是洛溢。
“王爷,呜呜呜……好可怕……”赵凌抱着脸哭,越哭越伤心,从看见方镜还活着的那一刹那,涌上心头的喜悦之情,憋得他难受至极,如今全都化作了盈眶热泪,刷刷直流。
“上马。”洛溢隔着他十米远。
赵凌抹干净眼泪,站住不动。
确定要跟我一起骑马?
赵凌抽抽嘴角,他这身衣服可是脏的不成样子,难不成闷葫芦的洁癖症痊愈了?
小三三扭转了马头,大概也对此表示怀疑。
多年未见,小三三生的更加强壮英俊,枣红色的皮毛晶晶亮,放在千里马堆里,也是佼佼马。想当年,小三三可是险些被宰杀当马肉称斤卖,还好遇上他这个伯乐,不仅救了它的命,还给它找了个好主人家,顺便取了个独一无二的好听的名字。
也不知自己的小七七,去哪个山头占山称王了。
“上马,”洛溢牵着马,向前走了三步。赵凌觉得洛溢似乎害怕靠近他。大概是太脏的缘故,衣服上不仅有灰尘,还沾了不少血。
“我……我腿软……你能不能……抱抱我……”大难不死,依着赵敛,此时绝对会抓住时机,恶心洛溢,然后想入非非两人有肌肤之亲之后,洛溢会被他的美貌所迷,继而成为他的稻草过继他到洛王府……既然用了赵敛的身子,多少尊重一下原主的性格。
以他对洛溢的了解,洛溢一定会非常后悔追过来,甚至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没让方镜直接杀了这个给赵起丢尽脸面的十三皇子,多半会让他离着自己的马远一点然后走着回去。
“上马。”
“啥?”赵凌扣扣耳朵,没听错吧?
洛溢牵着马上前几个大步,把他的后领提起来,很嫌弃的扔上了马背,赵凌以猫扑动作紧紧抓住了缰绳,才没滑下去。
坐正了姿势,赵凌摸了摸小三三的鬃毛,心里想,回去洛溢一定会给你洗至少三遍澡,让你受委屈了。
他靠前挪了挪,马背宽阔,他身形瘦小,两人中间空个半人左右的位置,也是能坐得下的。
洛溢牵起马绳,似乎是要这么牵着马走回去。
如果皇宫里知道堂堂漠北洛王,给他渺如尘埃的十三皇子牵马,得羡慕死嫉妒死活活气死吧!这待遇,他上辈子也就享受过那么一回,还是在受重伤快要死了的时候。赵凌把脸贴上小三三厚实的鬃毛,没憋住,笑出了声。
洛溢的后背,微微的颤了下。
第6章
北上行程,赵凌大半时间都呆在马车里,洛王爷只带了十五个家将随行,其他人,包括崔免与宁庄,都没有跟过来。
可见,方镜是他们南下的目的。
他十三皇子放走了乱臣贼子兼杀人狂魔方镜。这个罪过,足够他再挨上凌迟三千刀。
洛溢不说,不代表他不怀疑。但怀疑归怀疑,他并没有证据。如此,赵凌没脸没皮的高枕无忧的随着大队人马返回梁都。
马车停了。
“娘娘,殿下,前面乌苏城,王爷打算在城中歇息两日,让属下来通报。”
苏妃咦了一声。
他们北上,若走官道直线,不应该经过乌苏城才对。
是洛王爷故意转了路?
“乌苏啊!”赵凌一听,来了精神,打了个滚翻身坐起来。他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仰望城门之上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一边自言自语,“六月六,乌苏潮,问天祭,龙抬头。”
乌苏依靠穆江,是大梁南北水运枢纽,是个依山傍水的商贸大城。赵凌上辈子一直想来,却由于各种原因没有来的成。
小三三不见了,洛溢应该是骑着它去办家国大事去了。以赵凌对洛溢的了解,这位性情古板不懂变通的王爷是绝不会有看潮听水的闲情雅致,时间对于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为宝贵的,乌苏之行,大概也是顺路。
难不成,除了方镜,他薛家军里还有没死的?
抓一个他救一个,总是有办法的,想他重生的这个十三皇子的身份,还有点作用。
赵凌甩开没必要的思绪,马车行驶进了城中。乌苏城除了商贸,还是大梁著名旅游风景区,尤其是到了农历六月六日,穆江大潮,乌苏堤坝是绝佳的观景地点,之后,还有盛大的潮中祭祀与龙船弄潮比赛,各国各地的闲散人士与王公贵族,都会蜂拥而至乌苏城中,观赏这惊世骇俗的天地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