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听着这话很耳熟。
好像是他说过的。
上辈子,他跟洛溢都是硬着头皮往你往前走的人,走着走着,分了岔路,然后互相不回头的一路到底,越走越远。如果那时候,他跟洛溢谁回头看一眼,或许结局,就不会变得那般凄惨。
可后悔药没得吃,人生得朝前看。
从马车的帘子缝隙里,他能看见洛溢骑马的背影。老天最喜欢开玩笑,让他重生一次,还与洛溢同行。
洛溢的背影挺好看,雪色白衣,一点也衬托不出他漠北军总帅的的霸气,反倒像个温雅的翩翩公子。太平盛世磨平了战火血腥的棱角,这般秀丽江水,就应该是温雅模样才衬托的起。话说,洛溢什么时候喜欢穿白色衣服了?不是最喜欢黑灰色的吗?他大哥还经常笑洛溢,与常穿白衣服的赵小七是黑白配。
“该你了。”乌岚提醒。
赵凌回过神,他还挺佩服乌岚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精神的。
三下五除二,他又赚了一百两。
马车停下来,大概是到客栈或者行宫一类休息的地方,仆人掀开马车帘子,夕阳余晖洒进来,却落下一片阴影遮盖住。
“三哥哥!”
赵凌出于礼貌,也笑了笑,“洛王爷。”
洛溢没有说话,走近低头,看了眼棋盘。
赵凌想走,闷葫芦的表情捉摸不定,让他后背发凉,却不想,乌岚让开位置,“三哥哥你快帮我赢回来!”
你确定?
刚刚赵凌跟乌岚边下棋边嗑瓜子,马车里到处是瓜子皮跟糕点碎渣渣,洁癖洛王爷是绝不会登上环境卫生如此之差的马车的。
只是……
洛溢欣然上了马车,坐到乌岚让开的位置上。
“一百两一次。”乌岚赶紧把棋子归到盒子里,准备一雪前耻。
赵凌想笑,这孩子,找错人了吧?
洛王爷的棋艺那是出了名的差,他每每与洛王爷下棋,十步之内稳稳赢下,真心觉得特别无聊,在赵凌的记忆里,那狗屎水平,远远赶不上乌岚,乌岚这是想把家产败的更猛烈吗?
“我让你三个子。”赵凌上辈子每次下棋,都让洛王爷三个子,习惯性的说了出来。
洛溢轻轻说,“不用。”
自己找虐,不要怪他。
赵凌想速战速决,下几盘让乌岚明白洛溢帮不了他,算算,能再赢一千两。
重生一次,他万万没想到,最初竟然是靠下棋发家致富。
可十步棋子走出去,赵凌惊呆了,他已经无路可走,白子被黑子封的死死的。
“三哥哥真厉害!”乌岚坐在旁边拍手,头顶的大红花一晃一晃。
虽说他这一局敷衍了事,并没有拿出真本事,但洛溢的棋艺提高了,进步了,是不争的事实。
十八年,洛王爷终于精通了他唯一不擅长的事。
“给钱!”乌岚笑咪咪的伸手,自家出去的银票一般有去无回,这次是个例外。
赵凌给了他一百两,坐正了身子,认真应战。就让他试试洛溢的进步,到了何等水平。
他先手,一子落下,直接放在正中心。
洛溢迅速放下一个子,一点儿也没犹豫。
一子又一子的落下,乌岚左右摇头眼睛都不眨。
好几次,赵凌险些被吃的片甲不留,当然,大部分的时间,是他压着洛溢,就是赢不了。
好容易设了个陷阱,洛溢连着三步都上了钩,就差最后一步。赵凌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尤其的紧张,棋盘上的空位所剩无几,如果这次他没赢,这就是个平局了。
洛溢一子落定,是他预料之中的位置,赵凌迅速要落自己最后一子,赢下来真不容易。
谁知洛溢手没抬起来,只是把那棋子平移了一格,赵凌拿着棋子的手,直接撞上了洛溢的手。
手指相碰,赵凌的棋子没拿稳,掉在格子里。
两人下成了平局。
落子成定,这不是耍赖吗?
赵凌很不满,但也没什么办法,他注意到洛溢的手背,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想起伤痕的由来,算了,上辈子他经常耍无赖,洛溢从不跟他计较,这辈子,就让他一回吧。
宁庄在外,似乎有事要禀报。
洛溢下马车后,随着宁庄去了队伍末尾。
乌岚这才说,“十三,你真厉害,刚刚你一直在让我吧!三哥哥的棋艺,在大梁数一数二的。你竟然能与他下平局。”
赵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数一数二?如果赵景明与楚笛听都在世上,洛溢最多也只能排到第三名。
洛溢的棋风,跟楚公子很像,温润如水,却蜿蜒曲折,暗流涌动,看似被动,可一个不留神,就四面楚歌,逆风翻盘。能达到近乎楚公子的境界,洛溢没少下功夫。大概是太平盛世,不用打仗,洛王府闲的发毛,改研究琴棋书画了。
赵凌数了数银票,很满意。
他们住的,是乌家的别院。乌岚亲自下厨,准备了丰盛的菜品。吃饱喝足,还有歌舞表演,赵凌左边抱一个姑娘,右边抱一个青年,边享受他们喂到嘴里的美味佳肴,边斜眼看洛溢的脸色。
洛溢最讨厌轻浮的人,嫖p娼是大忌,男女一起嫖就更加恶心。不出意外,半刻钟不到,洛王爷就会甩袖而去,与他赵凌彻底划清界限。
“乖乖……喂个葡萄给我……啊……”
小倌修长的嫩手,剥开葡萄皮,牙齿轻轻咬住葡萄果肉,前倾身子,喂给赵凌。
“真甜。”赵凌舔舔嘴唇,“你更甜。”
女子不乐意了,“公子,你喂喂我啊?我想吃蜜枣。”
“小馋猫,给你吃个够,”赵凌端起蜜枣盘子,女子自己吃了一颗,自然忘不了赵凌的那一份。她的上半身的衣服几乎掉到了腰部,大胸脯白白嫩嫩,活色生香。
乌岚擦了擦,鼻血。
十三皇子这么会玩儿,他自愧不如。
洛溢吃了一碗饭,与宁庄出去了,苏妃敲敲赵凌的桌子,“行了,他走了。”
赵凌忙推开身前两个,“你看他脸色如何?”
“不如何,”苏妃知道赵凌为何如此,“我都觉得恶心,更何况是洛王爷呢。其实你大可不必故意讨他嫌弃,就断袖这一点,他就不会过继你。”
“只怕万一,”赵凌拿起一串葡萄,连着皮吃了几颗,“他不主动,不代表皇上不会下旨。”
吃了一会儿,他伸了伸懒腰,吃饱了懒。
他见鼻子堵着两团棉花的乌岚,提着个灯笼匆忙跑来,“十三,带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赵凌被他拉着,一直走到庭院的最东头,庭院是在山坡上建的,东边高西边矮,高处有个观景台。
“洛王爷也在?”赵凌觉得洛溢此时应该不愿意见到他。
“三哥哥在等你呢。”乌岚说,“你上去就知道了。”
赵凌非常不情愿的被拖上去,洛溢靠着栏杆站着,看漆黑夜幕里的月亮星星。
赵凌站在洛溢身后,闷葫芦真是无聊至极,星星月亮有趣吗?
忽然,天间一亮。
乌黑夜空,繁星点缀,月下山岗,升起一束又一束的烟花。
真美。
赵凌最喜欢热闹,喜欢亮闪闪的东西,烟花照亮了整个黑夜,就像星星掉下来,落在山间林阴里。
专程找他来看?洛溢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愣了一会儿,赵凌猛地想起,路上,洛溢几次与宁庄离开队伍,然后,宁庄带回来好几口大箱子。他当时还与苏妃一起猜,箱子里是什么宝贝。
箱子里,多半就是这些烟花。
不是专程找他来看,而是专程为他放的吗?
烟花放完了,赵凌还是想不明白,他转身,洛溢已经走了,他刚刚看的太入神,没注意。
宁庄从一棵树上跳上观景台,冷着脸,“你怎么也在?”
不是你家主子找我来的吗?赵凌冤枉,勉强摆出个笑脸,“这烟花……”
“与你无关。”宁庄不愿与这等恶心的人说废话。原来不是为他,好吧,算他自作多情。十八年过去,闷葫芦还学会这等浪漫的表达方式。他很想问,值得洛王爷费尽心机套好的这位,是何方神圣,男的女的?但宁庄应该不会回答他,看乌岚那副与他同样吃惊的表情,该也不知道。
洛溢不在,宁庄在观景台转了一圈,又回去树上。
“挺好看的。”赵凌喃喃说。
真是巧了,今天是他赵凌赵景明的生辰。
上辈子,他每个生辰都会收到很多礼物,七皇子母家高贵,谁人不想巴结,送什么的都有,比东宫太子过生辰的时候,收到的礼物都多。
唯独洛溢,每年都送他一个木雕,还特别的难看,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问洛溢,洛溢本人也说不知道,真是气死。明明洛溢过生辰的时候,他都千挑万选找绝世名剑送给他。
有一次,他跟他大哥喝酒,醉了就开始抱怨洛溢不够兄弟,吝啬的要命,他大哥被烦的不行,又不敢像周家少爷一样拂袖而去,便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他要满城烟花,闪闪发亮的那种。
他以为会送他满城烟花的,是他大哥。可到头来,竟是洛溢,在他生辰的日子,阴错阳差的实现了他的愿望。
第8章
梁都城外,两排威风凛凛的朝中禁军,隔开了洛家车马与往来流水的百姓。
来迎他们的是萧丞相。
萧丞相与皇上,是发小,萧家也是大梁国的世家大族,苏家也有姐妹嫁给萧家旁支。苏妃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么大的阵仗,虽然她心里清楚是沾了洛溢的光。
她虽是女子,阅历不多,但诗书也读过一些,听过上一代玄乌阁七子的传奇。大梁最有权有势的,靖安皇帝,丞相萧和,太傅周庚,洛王爷,都是七子之一。
玄乌阁是个江湖组织,从大梁建国就存在,一直由宫家做主,世代相传一副绝世好弓,在武林中地位斐然。它跟皇家关系不错,经常帮皇家与贵族教导弟子武艺。直到上一代,随着玄乌阁家主病逝,唯一的儿子死在战场,儿媳妇带着遗腹子,关了大门,不再收弟子,玄乌阁自此,隐匿江湖,不问是非。
乌岚没有下马车,在城外与洛王的队伍分离。有乌家的人来接,他得赶紧换衣服进宫看他姐姐。
赵凌在马车里暗自感叹,丢人啊!丢死人!
萧和也是被赵敛的断袖行为荼毒过的江东父老之一。他真是没脸见萧鼻涕,赵敛这厮曾经抱着萧和大腿乱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所以任凭苏妃怎么劝,他也不肯下车。
“十三皇子怕见生人。”苏妃唯有如此说。
“无妨。”萧丞相一贯温和,与嚣张跋扈的萧贵妃,完全不一样。
十三皇子是谁,他没有什么印象。萧和许久没见洛溢,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溢此番前来,满面春色,似乎遇到了开心事。
这么多人,不好过问,皇上还在宫中等着,时辰不能耽误。
“三哥,”萧和从小就这般称呼洛溢,“这次来梁都,多住几日再走吧。皇上本想亲自来迎,奈何被燕国王爷给绊住了。昨天跟皇上下棋,赢了几局,别提有多得意,就等你回来,杀杀他的威风。”
洛溢点点头,摆了个请的动作。两人几十年的老朋友,不需要客气,萧和牵过自己的马,与洛溢并行。
梁都百姓,对这般架势见怪不怪。洛王府的待遇次次如此,皇上没亲自来,已经算小的了。他们让开道路,等大队伍过去了,该干什么依旧干什么。
赵凌对梁都的一早一木都很熟,他数着几家老字号店铺,与十八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千年古都,处处透着威严与繁华,商业也算发达,就是这里,当年他们穿着裤衩偷偷出宫,在梁都主干道上打打闹闹,买了几份小吃解馋,回去就集体拉肚子,先生不得不停了几天的课让几人休养。
萧和指挥下属,将苏妃与十三皇子送去后宫,他们的酒宴,摆在正宫的使馆。燕国王爷来的也巧,正好洛溢回来,当年并肩的战友,能凑一桌麻将。
洛溢回头,看马车消失,与宁庄吩咐了几句。洛王府的家将,跟随宁庄先回府上,赴宴的只有洛溢一人。
“念明寺起火的事,邝侯爷自知对你不起,他从来不知邝贵妃会那般布置,还联合上了方镜,只为了争个宠。这次他真是半分情面不讲,邝贵妃被打入冷宫的主意,还是他与皇上说的。”萧和说,“可惜让方镜给跑了,周庚都快气死了!”
洛溢继续沉默,他话一向比较少,对谁都一样。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朝中那群老臣子,又逼着皇上拿你娶妻纳妾说事。虽然皇上都给压着,但总有人闲的没事找麻烦。三哥,我的想法,先过继个孩子,堵住他们的嘴。”萧和担忧,这件事会动摇洛王府的根基,毕竟,没有子嗣传宗接代,漠北军权最后落到谁的手里,总没个定数。
“此时,我已有考量。”洛溢难得回了一句。
使馆不远,他们很快到了。燕国元王蔺祝翁,与靖安皇帝赵起,站在门口聊天。洛溢一下马,赵起就走过去,拍拍老友的肩膀,“回来了?回来了好!走走走,我们快进屋!”
萧和确是没有进去,“臣家中有事,先行告退。”
赵起摆摆手,意思是你去忙你的。
三人上了桌。酒菜很简单,源远比不上乌岚的手艺。三人对吃都不讲究,只要能吃饱,其他都好。洛溢只吃不说话,听赵起与蔺祝翁吹牛,某地种出了一株五千斤重的稻子,某地养了一头跟船差不多大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