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你尽量别显露自己与庆王府或瑞王府亲密,专心给圣上治病即可,避免被卷进浑水里。并且,在外行走的时候,咱们得离远些,以免我大哥二哥抓住机会为难你,甚至对付你。”
宋慎一本正经地颔首,“草民明白。因此,草民不敢白天来瑞王府,被逼无奈,改为半夜来请安。”
“你——”
瑞王忍笑,板着脸说:“倒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半夜请安,活像做贼。”
“哈哈哈。”
“小声点儿!”
瑞王紧张阻止,坐起掀开帘帐,往外望了望,既纳闷又佩服,耳语问:“府里有侍卫,外间有两个陪夜的小厮,你是如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潜进来的?”
宋慎大大咧咧答:“不难啊。我早已逛遍整个王府,熟悉侍卫巡逻的方式,趁他们换班时进来的。至于外间两个小厮,被我点了睡穴了,敲锣打鼓也吵不醒他们。”
“你够大胆的。万一不慎被抓,万一侍卫误会你是盗贼或刺客,让本王怎么处理?”
宋慎眉眼间神采飞扬,“相信以殿下的英明和仁慈,肯定不会冤枉草民的。”
瑞王就寝时仅以发带简单束发,身穿素白中衣,学着对方盘腿而坐,威严说:“那可未必。”
“如果您不想饶恕,下令便是了,宋某知错,任凭殿下处罚。”
罚你?瑞王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岂能因为琐事罚你?怎么忍心?
“罢了,下不为例。”瑞王始终不忍心苛责,耐性十足,叮嘱道:“王府与皇宫不同,你完全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来,没必要半夜奔波。”
“是,谢谢殿下宽容!”
静静对视片刻,宋慎忍不住告知:“其实,我今天傍晚一出宫,就想来看看你,但不放心家里,得先回一趟家。本打算明早来请脉,谁知,躺下老是睡不着觉,心浮气躁,干脆出门逛逛。”
“结果,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到了瑞王府,发现离天亮还很久,巷子里风大,蚊虫又多,我懒得走回去,索性悄悄进来找你。”
瑞王一怔,“那么远,你、你竟是走着来的?”
宋慎点点头,“散步,赏月。”
瑞王瞬间心软而暖,想着对方是独自穿过深夜寂静的大街小巷走远路来相见,不禁感动,内心深处悄然绽放欢喜之花,也忍不住了,透露道:“其实,王公公今天下午进宫办事,回来告知你已获允出宫的消息,我本打算明天去南玄武堂,逛逛医馆,不料,你却先来了王府。”
“是吗?”宋慎愉快笑了笑,“半夜唐突打搅,我原以为殿下会生气,幸好,你没生气。”
“你生性如此。算了,横竖没犯大错,本王懒得动怒。”
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昏暗床榻间,他们面对面,一边留意外界动静,一边小声聊天,皆知此举不妥,却一个绝口不提“送客”,另一个迟迟不提“告辞”。
“大殿下和二殿下实力相当,现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宋某冷眼旁观已久,他们对待手足,远不如庆王光明磊落有肚量。”宋慎直言不讳,“山棱崩后,假如他们中的一位继承皇位,你与庆王,必将没有好日子过。”
瑞王苦笑,推心置腹地告知:“大哥二哥都曾试图拉拢,我不愿意助着他们争权夺利,以静养为由,婉拒了。但三哥,从未明示暗示叫我助他夺嫡,他镇守北境十年,期间派人送回许多名贵药材,每次必有我的一份,两相对比,我自然更喜欢亲近三哥,令大哥二哥愈发不满,连带着看你也不顺眼。”
宋慎严肃劝说:“处于局中,身不由己,咱们别无选择,必须尽力把庆王推上去!唯有庆王继位,你与惠妃娘娘才能安宁度日,否则,一旦大殿下或者二殿下继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余生休想清静休养。”
“确实。”
瑞王一声长叹,“坦白说,我一直希望三哥继位。三位兄长中,他最正直大度,只要兄弟们安分,便相安无事了。”
“那,咱们说定了,拥立庆王?”
瑞王郑重颔首。
宋慎伸出右手,“来,击掌为盟。”
瑞王欣然伸出右手,两人击掌,“一言为定,击掌为盟!”
床榻间“啪~”一声轻响后,外间忽然响起咳嗽梦呓的动静。
瑞王吓一跳,“糟糕,吵醒陪夜的小厮了?”
“莫慌。”宋慎顺着击掌的姿势,抓住对方手腕一拽。
瑞王猝不及防,转眼被按倒了,旋即,薄被盖在了身上。
“嘘,闭上眼睛,你‘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语毕,宋慎下榻,脚步无声,细细巡查了一圈。
瑞王哪里睡得着?他侧身,屏息等待半晌。
少顷,宋慎返回,贴着床边沿躺下,安抚告知:“放心,那俩小子没醒,刚才是在磨牙说梦话呢。”
“这就好。”
瑞王松了口气,平躺,拉被子时,动作一停,正犹豫间,听见枕边人说:“唉,我现在出不去,得等到寅时二刻侍卫换班时才有机会离开。”
“草民斗胆,借殿下的床歇会儿,行不行?”
瑞王沉默不语,却往床里侧挪了挪,同时,把被子分了一半给对方。
宋慎意外之余,笑上眉梢,脱口问:“没有枕头吗?”
瑞王愣了愣,“只有一个。”他没多想,意欲让出自己的枕头时,宋慎却立刻枕着手臂,“不用不用,我歇会儿就走了。”
“殿下,快睡吧,免得明天没精神。”
“嗯。你离开时要小心,仔细被侍卫发现。”
“知道!”
卧房静悄悄,静得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声。
瑞王平躺,内心前所未有的踏实,合上眼睛不久,便沉沉入眠。
昏暗中,宋慎睁开眼睛,目光深邃,炯炯有神,轻轻为对方掖了掖被子。
翌日·清晨
初夏,朝阳明媚,紫藤阁后院竹苑的竹林绿意盎然,茂盛枝叶在晨风中摇晃。
义弟进宫为皇帝治病半个月,周彦清和夏莉等人提心吊胆,唯恐老皇帝撑不住驾崩了,怕新皇迁怒于大夫。
万幸,义弟平安回家了。
周彦清起了个大早,督促厨娘做了满桌义弟爱吃的早点,左等右等,却不见义弟下楼。
“那小子,怎么还不下来吃早饭?”
“睡懒觉了吧。别管,让他好好儿休息,咱们先吃。”夏莉埋头喝燕窝粥,“唉,给皇帝治病,多艰难呐,小师弟在宫里待了半个月,想必吃不惯也睡不香。”
周彦清自是心疼,却摇摇头,“不吃饭怎么行?我去叫醒他,吃饱了再睡嘛。”
说完,他撇下夏莉,快步登上二楼,敲门唤道:“都什么时辰了?快起来,该吃早饭了!”
他敲了又敲,毫无回应。
“嗳,睡成猪了吗?”
周彦清逐渐起疑,使劲一推,门没锁,一推便开了。
他纳闷进去一看:床是空的,被窝是乱的。
伸手摸了摸,被窝内一片凉意,毫无温度。
显然,卧房主人早已起床了。
“奇怪,人呢?哪儿去了?”
周彦清弯着腰,顺手整理被褥,动作突然一顿,暗忖:莫非……又去瑞王府了?
刚从宫里回家,只待了一晚,大清早就迫不及待去找赵泽琛了?
岂有此理!
周彦清勃然变色,狠狠把被褥一扔,心霎时比凉被窝更凉。
他怒火中烧,困兽般急促踱步,猛地停下脚步,忍无可忍,抄起桌上茶杯,暴躁一砸!
“当啷~”一下,茶杯应声而碎。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赵泽琛,你到底凭什么?
周彦清嫉恨黑着脸,在义弟房里踱来踱去,顷刻后,他瞥见被褥堆里露出一个筒状物。
“什么东西?”
他拿起,展开一看:是一幅山水画,隽雅写意,并无落款。
但周彦清直觉断定:此乃瑞王手笔。
赵泽琛,值得你早饭也不吃跑去探望?他的画,值得搂着睡?
周彦清怒不可遏,双手颤抖一撕——
第42章 情蛊
撕!
撕烂!
撕它个稀巴烂!
或者,一把火将它烧成灰, 避免碍眼!
周彦清怒气冲冲, 双手颤抖, 攥着瑞王的画作,狠命一撕,盛怒之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这幅画!
但, 他愤怒中抓住的是同一侧卷轴的两端, 上等贡品,韧木材质古朴雕花,他的手颤抖无力, 第一下没能撕断韧木轴。
第二下,第三下,仍未能毁坏。
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怒火熊熊燃烧,理智却在撕毁失败后缓缓回归, 犹豫想:毁它容易, 却难收场。
假如真撕毁或烧毁了这幅画,等义弟回来,我该怎么向他解释?
“小不忍,则乱大谋。”
周彦清牙齿咬得“格格”响动,沮丧叹了口气,泥雕木塑般, 思考半晌,最终咬咬牙,憋屈整理瑞王画作,把它恢复原样放回原处,然后收拾方才砸了泄愤的茶杯碎片。紧接着,他悄悄从库房里拿了个一模一样的茶杯,照原样摆在桌上。
哼,来日方长,赵泽琛,你等着!
周彦清打起精神,仔细整理义弟卧房,确认抹除了一切可疑痕迹,才放心离开。
老皇帝病倒,休养期间,朝政一直交给皇长子管理,各派夺嫡势力煎熬筹划,宋慎隔三岔五进宫请脉,屡经刁难,屡次脱险,逐渐声名远扬。
入夏后,天气越来越炎热,都城处处蝉鸣不休,商贩开始售卖各式瓜果与甜汤、凉粥等解暑食物。
瑞王府的冰窖开了,天天凿冰供厨房使用,瑞王因患心疾,不宜用冰,厨子们却挖空心思琢磨冰镇食物,暗中争相讨好宋慎。
讨好宋大夫,等于讨好殿下,府里谁也不敢得罪殿下器重的门客。
六月下旬·傍晚
日色西斜,却仍是暑气逼人,热得马儿“呼哧呼哧~”喘息。
“吁!”
宋慎勒马,惯常独来独往,停在了王府门外。
“哟,宋大夫!”
“神医,几天没见了,最近可好?”
门房小厮颠颠儿迎接,争着行礼问候,抢着给王府大红人牵马。
“外头热,快请进府里坐。”
“神医,请。”
“热坏了吧?小的给您擦擦汗?”
……
宋慎从不端架子,随和健谈,出手打赏时又大方,自然深受王府下人重视。他神采奕奕,大步如飞,佯怒嘱咐:“又来!哪儿有‘神医’?记着,只能叫‘大夫’!”
“哎哟,皇城谁不知道您医术高明?纷纷夸您华佗在世呢。”
宋慎天生不甚在乎名誉禄利,摇摇头,“过奖了。宋某行医的资历尚浅,诸如‘神医’、‘华佗在世’这类高帽子,实在当不起,宋某怕被压死。”
“当得起,当得起!”
小厮殷勤引路,不遗余力拍马屁,你一言我一语,恭维道:“如今,不仅皇亲国戚,连圣上都信任您的医术,南玄武堂的门槛,几乎被求医的人踏平啦。”
“宋大夫仁心仁术,简直是扁鹊重生。”
“小人上次中暑,去贵馆看病,抓了几服药,药到病除!”
……
宋慎熟门熟路,大踏步走向后园竹楼,为了耳根清净,爽快掏出一些碎银子,“行了,我认得路,你们忙活去吧。”
“多谢大夫打赏!”小厮如愿得了赏银,眉开眼笑,毕恭毕敬鞠躬,“谢谢神医。”
此时此刻·竹楼露台上
树丛与竹林环绕竹楼,枝繁叶茂,浓密树荫掩映下,五皇子和七皇子靠着露台栏杆,摇着折扇观察下方,小声交谈。
“五哥,看见了吧?”七皇子兴奋耳语说:“瑞王府的下人,争相巴结宋大夫,啧,他的地位,几乎与咱们四哥平起平坐了。”
“七弟,少胡说。”五皇子扭头,望了望凉亭内品茶的瑞王,“仔细被四哥听见,训你一顿。”
“谁胡说了?事实而已!”
七皇子收起折扇,敲了敲栏杆,感慨道:“这儿,原本是个水榭,四哥为了哄宋大夫高兴,竟在隆冬腊月下令,拆了水榭改建竹楼,甚至冒着寒风大雪,亲自督建。”
“另外,四哥为了他,先后得罪大哥和二哥,啧啧,那阵仗,那架势,活像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哎唷,从前真没看出来,四哥温文尔雅,为了一个门客,居然那么豁得出去!”
“老七,你愈发爱胡说了。”五皇子环顾竹楼,慢悠悠反驳:“四哥一向喜欢清幽雅静,他是为了自己的兴趣,才决定建造竹楼,与宋大夫无关。”
七皇子斜睨,“装什么糊涂呐?小弟都看出来了,不信你看不透。”
看破了,非得说破吗?五皇子笑而不语。
少顷,无人阻拦的宋慎径直登上露台,踏出厅门一望,意外愣了愣,暗忖:五皇子和七皇子在此,下人怎么没告诉一声?早知道,我就回医馆了,以免打扰他们兄弟小聚。
见了面,不得不打个招呼。
宋慎定定神,朝两个皇子走过去,抱拳行礼,“草民宋慎,见过二位殿下。”
“宋大夫,无需多礼。”五皇子若无其事,七皇子笑嘻嘻,扇子指向角落凉亭,“瑞王在亭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