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谈了,快带路,清哥到底在哪儿?”
“就在这巷子里,马上到了。”夏莉与周彦清之间屡生嫌隙,互相不满,此刻便看热闹不嫌事大,颠颠儿带路,“跟我来!”
宋慎边走边打量她,“难为师姐,暗中跟踪清哥两个多月,竟没被他发现。”
“他情场失意,心浮气躁呗,警惕性不高,否则早发现我了。”夏莉得意洋洋。
人之常情,宋慎不满师姐处心积虑告结拜大哥的状,却按捺下了,不动声色地跟随。
此时此刻·僻静别院
狭窄简陋的小别院,仅有周彦清一人。
厢房内冷冷清清,下雪天,莫说暖炕和熏笼,连炭盆也没一个。
房中桌上,放着一个瓷壶,以及若干药材和药丸。
周彦清身穿锦袍,披着厚实狐裘,盯着蛊壶呆坐,面无表情。
良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听似是脚步声。
谁?
周彦清一个激灵,回神,倏然站起,捧起装着情蛊的瓷壶,脚步凌乱原地转了个圈,刚想把蛊壶藏进暗格时,房门忽被敲了敲:
“叩叩~”两声。
“清哥?”
宋慎的语气如常,唤道:“清哥,开门,咱们聊聊。”
周彦清措手不及,如坠冰窟。
下一瞬,紧闭上闩的窗被人从外面挑开了。
宋慎把开窗的簪子还给夏莉,一把推开窗,隔着窗台,与房内抱着蛊壶的周彦清对视。
刹那间,周彦清无地自容,仓促别开脸,烫手似的,飞快把蛊壶撂在了桌上。
“小周?”夏莉兴奋挤向窗口,探头扫视一圈,邀功似的说:“小师弟,看看,我没冤枉人吧?小周果然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烧毁,实则偷偷把我的蛊虫藏起来了!”
铁证如山,周彦清无可辩驳,双手握拳,低头僵站着。
夏莉见状,难掩笑意,暗中大感解气,“小周,你曾经告过我不少状,害得我挨掌门师弟的责备,今天终于轮到我告你一状了,哈哈哈。”
周彦清一言不发,狼狈尴尬,握拳的手骨节泛白。
宋慎告诫瞥了一眼夏莉,“师姐自己找个地方坐,我和清哥聊聊。”他撑着窗台,利索跳进了屋里。
“你偷走我的情蛊,想干什么呀?”夏莉用审判小偷的眼神盯着周彦清,“莫非想把蛊虫种在我师弟身上?告诉你,没用的!我师弟毒术医术高超,你一动手,就会被识破。”
周彦清不吭声,先是脸涨红,继而脸发白,最终脸色铁青,无视夏莉 。
“小周,你怎么不说话?莫非——”
“行了行了,啰嗦!”宋慎听不得师姐对结拜大哥冷嘲热讽,果断关窗。
“哎?哼。”夏莉意犹未尽,悻悻然撇嘴,意欲隔着门窗窥听,却听不清楚,看不成热闹,干着急。
屋里,兄弟俩面对面站立,中间仅隔了一张桌子,却像隔了一座山。
周彦清难堪极了,恨不能遁地消失,宋慎心情复杂,沉默斟酌措辞。
鸦雀无声。
片刻后,宋慎深吸口气,靠近桌子,拿起装着蛊虫的小瓷壶,屈指敲了敲瓷器,冷静问:“清哥有什么话想说吗?”
周彦清如梦惊醒,疲惫落座圆凳,涩声答:“你都看见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夏莉一定跟你说了不少了。”
“师姐说的话,无凭无据的我从不当真。”
宋慎亦落座,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瓷壶,正色道:“小弟想听听兄长的想法。咱们结拜十几年,相依为命共苦同甘,若是因我之故起了嫌隙,实在叫人难过。”
周彦清自感无颜面对,低头看着地砖,“并非因你之故,是我的错。我一厢情愿,闹了笑话,活成了笑柄,活该被夏莉嘲讽。”
宋慎定定神,宽慰道:“放心,回头我一定告诫师姐,叫她——”
“不必了。”
周彦清黯然苦涩,木然道:“悠悠众口,堵不住的,阁中许多人在背地里嘲笑我,你一管束,等于坐实我败给了瑞——”他停顿,提起瑞王便深恶痛绝。
宋慎深知义兄好强爱面子,“你已升为阁主,底下人谁敢嘲笑阁主?待我查出来,饶不了胡沁的碎嘴子!”
“你很失望,对吧?”周彦清使劲抹了把脸,沮丧且惶惶不安,“我利用了你的信任,你应该非常生气。”
宋慎没接腔,想了想,忍不住问:“清哥,莫非你真的想对小弟下蛊?”
周彦清点头,旋即摇头,“事到如今,没必要隐瞒了,索性告诉你,我、我鬼迷心窍,皆因夏莉鼓吹得起劲,就动心了,谁知,后来听你说蛊虫乃毒虫,我当时便打消了念头。”
“咱们十几年的交情,我明知有毒,岂会害你?我断断不会害你!”
宋慎平和颔首,“我相信,兄长绝不会故意害小弟。”
周彦清一听,动容抬头,期待地问:“你还愿意相信我?”
“当然。”
宋慎叹了口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弟并非苛刻之辈。”
周彦清悬起的心慢慢放下了。
“相识十几年,你没少帮我收拾烂摊子,兄长给予的照顾与包容,小弟铭记于心!只是,你明知蛊虫有毒,为什么不及时烧毁掉?竟然找了这么个偏僻地方,悄悄饲养。”
周彦清苦笑告知:“无需烧毁,蛊虫已经死了。我今天来,想喂喂它,揭盖一看才发现,它被冻死了。”
“什么?”
宋慎愕然,“冻死了?”
“应该是。我不懂养蛊,也可能是饿死了。”
“不可能!”
宋慎纳闷揭开壶盖,定睛审视,“情蛊蛊虫耐寒,也扛饿,轻易不会死。你喂它吃了些什么东西?”
“我认真观察过夏莉养蛊,是按照她的方法喂养的。”周彦清迟疑道:“难道我弄错了?”
宋慎审视几眼,一倒,把冻僵了的蛊虫倒在桌面上,仔细辨认半晌,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沉声问:“怎么回事?这不是师姐养的那只。”
周彦清茫茫然,“什么意思?”
宋慎难免起疑,端详义兄神色,严肃告知:“这一只根本不是情蛊,它是北虺虫,长得像情蛊而已。真正的那只,哪儿去了?”
“我、我不知道啊。”
须臾,周彦清猛地站起,瞪视质问:“你怀疑我把真的藏了起来、拿假的糊弄你?怀疑我掉包?”
宋慎缓了缓神,皱眉问:“这只确实不是情蛊。但当初师姐养的那只,我亲自辨认过,属情蛊无误,为什么现在变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南玄武弟子,分不清楚情蛊和什么北虺虫。”
周彦清难堪郁闷且气愤,硬邦邦道:“你分明不再信任我,刚才何必撒谎说‘相信’?”说完,他气冲冲拉开门,冷冷瞪了一眼夏莉,拂袖离去。
“清哥——”
宋慎摇摇头,无奈挥拳砸了一下桌子,疑惑审视冻僵的北虺虫,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皇长子府
心腹谋士躬身道:“瑞王府设了梅花宴,邀请亲友赏腊梅,人多时才好动手。”
皇长子负手踱步,“三日之后?”
“是。”
皇长子咬咬牙,吩咐道:“三日之后,小心行事,这一次,务必治倒瑞王!”
第52章 宴前
“奇怪,情蛊居然变成了北虺虫?”
宋慎把僵死的北虺虫带回了紫藤阁, 翻来覆去地琢磨, 反复思考, 困惑不解道:“我仔细问过了,可以确定不是清哥掉包的,他是外行,不懂毒物蛊术, 也没有买北虺虫糊弄人的门道。”
“你还相信小周呢?”夏莉坐在圆桌对面, 翘着二郎腿剥坚果吃,“他心机忒重,惯会装模作样, 你天天忙东忙西,不常回来,怎知他没有自己的门道?”
宋慎抬头,“我当然知道!紫藤阁的护卫, 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假如清哥走了歪门邪道, 底下人绝不敢不禀报。”
夏莉鄙夷撇撇嘴, “得了吧,偷蛊一事,要不是我细心发现并揭发,你小子仍被蒙在鼓里呐。”
“这……”
宋慎被噎住了,因一向视义兄为亲人,信任感深入骨髓, 下意识便是维护,头疼阻止:“师姐,能不能别冷嘲热讽了?张口‘偷’闭口‘贼’,万一传出去,清哥还怎么当阁主?他悄悄养情蛊俩月,却直到养死了也没用它害人,说明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呵,这是什么话!”
夏莉拉下脸,讥诮冷笑,“铁证如山,谁偷了我的蛊虫,谁就是贼,我并未污蔑冤枉他!阁中人才济济,大不了,换个人当阁主呗。”
语毕,她眼珠子转了转,双肘趴桌,试探问:“咳,如今,你的精力和心思大多花在了医馆和瑞王身上,顾此失彼,我对紫藤阁越来越熟悉了,不如……让我当几天阁主试试?”
宋慎毫不犹豫,亦毫不客气,直白答:“不可能,您快别开玩笑了。”
“其实,开办紫藤阁,是清哥的主意,我年少时玩心重,担任阁主期间只挑自己感兴趣的活儿干,其余事务全推给清哥。他有能力,也尽心竭力,里里外外管理得当,寻常之辈是办不到的。”
夏莉悻悻然,“唉,说到底,在你心里,师姐的分量永远比不上结拜大哥!我犯错时,你严加责备,小周犯了错,你却不予处罚,真不公平。”
宋慎拿起银针,低头拨弄僵死的虫子,“论管事能力,你确实比不上清哥。而且,我已经严肃劝诫过清哥,他性格要强,这次丢了面子,今后一定会小心避免再犯的。”
“啧啧啧。”夏莉脸色难看,酸溜溜道:“算啦,师姐不多嘴讨人嫌了,你尽管护着你的结拜大哥吧。”
宋慎凝重问:“行了,聊这些没意思,谈正事要紧!这只北虺虫,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谁知道?”
夏莉十分没好气,对周彦清越来越不满,“小周藏蛊虫的地方,并未雇一个下人,日夜关窗锁门,兴许是他自己掉包,也可能、可能——除了咱们仨,还有谁知道藏蛊虫的地方?总之,我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但我反复观察过,肯定不是清哥干的。”
“你可真够信任小周的。”夏莉翻了个白眼。
宋慎屈指敲击桌面,“假如是小毛贼干的,定会连瓷壶一起偷走;假如是急需情蛊者所为,偷便偷了,何必拿北虺虫做障眼法?假虫能糊弄清哥,却糊弄不了我们。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是猜不出喽。”
宋慎眉头紧皱,“此事太蹊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透着古怪劲儿,不查明白我心里不踏实。”
“我也很纳闷,对方挺有手段,居然暗中掉包偷走了情蛊。”夏莉问:“你派人去查了没?”
宋慎颔首,“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耐心等结果吧,急也没用。”
宋慎把僵死的蛊虫放回瓷壶,刚站起,门外便响起脚步声,亲信敲了敲门。
“什么事?”
“瑞王府送了一份请帖来。”
宋慎顿时露出笑容,开门接过请帖,拆阅后锁进抽屉里。
夏莉凑近瞥了瞥,“哟,攒了一叠请帖了!小师弟面子够大的,回回让瑞王亲自写帖子相邀,这次叫你去做什么呢?”
“他家腊梅盛开,设宴邀请亲友赏花。”
“赏花?哈哈哈,需要吟诗作赋吗?”夏莉乐不可支,戏谑问:“你小子自幼静不下心读书,一向厌恶酸文假醋,到时不会作诗怎么办?岂不得出丑?”
宋慎气定神闲,“我是不擅长,但他擅长,他会帮我作。”
“瑞王对你真好!”
夏莉打趣了一阵,动了心思,笑吟吟问:“王府办的赏花宴,想必非常隆重,我从未见识过,真想去开开眼界,小师弟,带上我呗,行不行?”
宋慎摇摇头,“受邀才能出席。天冷,你老实待在家里,把竹苑打理好。”
夏莉失望之余,趁机抱怨道:“哼,我倒是想帮忙,但每次一插手,小周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我有诸多不满!他一贯把自己当内当家,笑面虎,假惺惺,时而把我当客人,时而把我外人,始终没把我放在眼里!”
“小周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经常针对我,你却不信,我要气死了!”
夏莉滔滔不绝地抱怨,宋慎听着听着,莫名有了种“手心手背皆是肉”的无奈感。
果然,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
宋慎听了片刻,稍作思索,提议问:“师姐满腹牢骚,听起来,日子过得简直比乞丐还艰苦,委实夸张了。如果实在合不来,勉强不得,你可以搬到医馆后堂,那儿有两间空厢房。”
“什么?”
夏莉呆了呆,回神使劲摇头,“凭什么是我搬走?我才不搬!我更喜欢紫藤阁,竹苑住着舒服,习惯了,懒得挪窝。”
“……随你。”
宋慎恩怨分明,对曾关照过自己的师姐耐心有加,叮嘱道:“今后心平气和些,整天气鼓鼓的,衰老得快,回头我跟清哥说一声——”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动静:
“您喝醉了,别喝了。”
“我、我没醉!”周彦清醉醺醺,发冠歪斜,衣服皱巴巴,趴在雪地里,“滚,滚开,谁也别管老子!”
随从们苦着脸,连哄带劝,合力搀扶醉鬼,“地上脏,快回房休息吧,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