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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慎愣了愣,快步赶去端详,“清哥?你怎么醉成这样了?”
“喝、喝酒碍着你什么了?”周彦清苦闷郁愤,再也无法压抑,选择借酒浇愁,红着眼睛嚷:“我醉死了也不与你、你们相干!”
当年,两个少年结拜时,许下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愿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誓言,随后联手闯荡江湖。如今,义兄虽然有些变了,却仍是他的亲人。
宋慎心情复杂,叹了口气,指挥小厮道:“别愣着,立刻扶他回房,好生照顾着。”
“是!”小厮们七手八脚,硬把周彦清架走了。
夏莉靠着门框,悠闲吃坚果,内心幸灾乐祸,批评道:“唉,情场失意,为情所困,难怪小周借酒浇愁。只不过,他酩酊大醉,阁中诸事谁管呀?忒不像话。”
宋慎没听清楚,匆匆跟着小厮们送周彦清回房。兄弟一场,走南闯北结下的过命交情,他无法漠视兄长。
傍晚·瑞王府
书房内,瑞王和庆王对弈。
瑞王审视棋局,黑子衬得手指白皙修长,凝重问:“杨后已崩,后位空悬,不知父皇会不会再立后?”
“暂无旨意。”庆王落下一子,“但韩贵妃盼了半辈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必定会千方百计鼓动父皇。”
瑞王亦落下一子,不无担忧,“韩贵妃一旦成为继后,大哥便有了嫡出的名分,于你大大不利。”
庆王镇定自若,“静观其变吧。父皇要立继后便立,若论嫡出,二哥也是,可他已经败离了都城。”
“还是三哥沉得住气。”
瑞王叹道:“真希望储君之位早日有主,止住朝堂乱涌的暗潮。眼下的乱局,除了三哥,无人镇得住。”
庆王温和嘱咐:“四弟助着为兄,便是挡了另一方的道,眼下的确乱,你平日行事要多加小心,提防被算计。”
“我明白。”
下一刻,老太监王全英入内,恭敬禀告:“二位殿下,晚饭已经备好了。”
恰结束一局,瑞王起身相邀,“天色已晚,三哥,咱们边吃边聊。”
庆王点了点头,兄弟俩并肩离开书房。
前往宴厅途中,瑞王轻声问:“请帖给宋大夫送去了吗?”
王全英年事已高,低头驼背,飞快皱了皱眉,语气如常地回答:“送过去了。”
瑞王忍不住顺口问:“他在忙些什么?”
“这、这……”老太监顿了顿,扯谎答:“入冬后病人多,宋大夫在医馆里忙呢。”
瑞王信以为真,“难怪好几天不见他来坐。”
庆王听见了,随口问:“赏花宴,你一定请他了吧?”
瑞王含笑点头,“他不喜欢赏花,但酷爱品尝美酒,只要拿美酒当饵,一定能钓着他来。”
庆王看了看弟弟的笑容,沉默寡言,暗忖:姻缘委实奇妙,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能融洽相处。
然而,到了夜间时,瑞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内当家?”
瑞王审视负责送去请帖的侍卫,惊讶问:“谁是宋大夫的内当家?”
侍卫不慎说漏嘴,陷入被逼问的困境,肠子都悔青了,支支吾吾。
少顷,瑞王闭了闭眼睛,罕见地发怒了,“快说!”
侍卫扑通跪下,战战兢兢答:“殿下息怒,小的今天去送请帖时,碰见了喝醉酒的周彦清,他是宋大夫的义兄,又无意中听见紫藤阁的下人议论‘外当家变心’、‘内当家伤心’、‘借酒浇愁’一类,具体内情,小的不清楚啊!”
瑞王半晌没言语,缓了缓神,一字一句道:“本王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周彦清是宋大夫的内当家?此前为何无人禀报?”
第53章 路窄
外当家?内当家?
他们虽无结契之名,却早有结契之实?
周彦清、周彦清……
瑞王端坐, 愣愣盯着烛台, 半边脸庞隐在烛光照不到的暗处, 久久不发一语。
侍卫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大气不敢喘。
片刻后,毡帘被打起, 响起了窸窣脚步声, 管事太监王全英带领一个小太监入内,踏进暖阁,乐呵呵道:“殿下, 该用药膳了,这是宋大夫精心为您开的新方子,滋补助眠,调理身——咦?”
老太监站定, 扫视一圈,与惶恐侍卫打个照面, 内心立刻暗道不妙, 躬身靠近书桌,关切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瑞王盯着跳跃摇曳的烛火,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一直不禀报?”
“什、什么事啊?”老太监心虚赔笑,“老奴愚笨,请殿下明示。”
瑞王拿起玉石镇纸, 无意识地把玩,须臾,镇纸一头倏然指向侍卫,语调平平道:“今儿他负责给宋大夫送请帖,在医馆没找到人,找去紫藤阁才见着人。结果,他无意中听见了些宋大夫及其义兄之间的闲话,听说,在紫藤阁众人心目中,宋大夫及其义兄‘虽无结契之名,却早有结契之实’,宋大夫是外当家,周彦清是内当家,他们兄弟齐心,素来亲密。”
说着说着,怒气丝丝缕缕聚集,嗓音越来越高。
瑞王逐渐难掩怒容,末了扬声问:“这些事,你明明知道,却一直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殿下息怒。”老太监见主子动了真肝火,忙颤巍巍跪下,宽慰道:“您先别生气,请容老奴解释解释。”
瑞王念及老仆忠心耿耿服侍了自己二十多年,深吸口气,克制着愤怒,挥手道:“你起来解释,其余人下去。”
“是。”侍卫和小太监慌忙告退。
转眼,暖阁仅剩两人。
瑞王已深深陷入禁忌之恋,猛然得知唯一门客居然早就有了“内当家”,若非其涵养甚佳,当场便火冒三丈发怒了。
他勉强定定神,催促道:“你说,一五一十地说来!本王十分好奇,很想听一听宋大夫和他内当家之间的传奇故事。”
“殿下消消气,您忌怒,切莫气坏了身体。”
老太监站起,暗骂刚才的侍卫多嘴,“刚才那个负责送请帖的小子,年轻糊涂,道听途说的事儿,未经查实之前,本不该随口上报。”
瑞王压着怒火,“无风不起浪,虽是道听途说,估计却有些影儿,否则嚼不起舌根。另外,本王并未生气,这有什么可气的?好奇罢了。你别磨蹭,速将实话说来!”
嘴硬,您明明气得脸发白,还说不生气。
老太监不敢戳破,稍作思索,提醒道:“当初,宋大夫揭下皇榜之后,尚未进宫请脉之前,您便派人暗查其来历,他的底细,并不神秘,殿下应该记得吧?”
瑞王右手握紧镇纸,玉石的冰凉触感直透进心里,左手捏了捏眉心,竭力回忆,“本王当时病重,精力不济,神智常昏昏沉沉,只记得个大概。”语毕,他心思一动,睁大眼睛,昂首问:
“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却隐瞒至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冤枉,老奴冤枉啊!”
老太监哭笑不得,有些话却不能直说,小心翼翼道:“您当时派人调查宋大夫底细,目的是为了叫他配制毒/药,故着重打探其医术毒术本事,其余一笔带过了。所以,咱们一开始便清楚他是紫藤阁阁主、性格桀骜不羁、交友甚广等等,但并不关注其私德。”
“因此,‘契兄弟’、‘内当家’之类的闲话淡话,谁也没提,以免污了殿下的耳朵。”
末了,老太监忍不住慨叹,“哎,真是世事难料,当初,谁能预料到宋大夫竟然、竟然能令殿下如此信任重用呢?简直做梦都梦不到!”
瑞王捏着眉心,愤怒之余,亦感慨万千,暗忖:没错,一开始我便清楚,他有个小倌馆、桀骜不驯、率性大胆……但那是从前!
瑞王目不转睛,一字一句道:“从前的事,本王管不着,但他现在是府里唯一的门客,种种不妥,必须改了!否则,外人岂不是得笑话本王?连个门客也管不好,显得太无能。”
“谁敢笑话您?纵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的!”
老太监安慰道:“宋大夫对您的关切与重视,一向有目共睹,您身体不适时,他总是忧心忡忡忙前忙后,任劳任怨,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连娘娘都渐渐消气了,默许他接近照顾您。”
瑞王一听,脸色缓和了些,旋即板起脸,严肃道:“少打岔,继续说!你具体是何时得知那些闲话淡话的?宋大夫和他的义兄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尽管放心!”
老太监郑重告知:“数月前,老奴认真问过了,宋大夫也明说了:他一贯把义兄当亲人,兄弟之间,只有手足之情,绝无其它!”
瑞王的脸色又缓和了些,“那为何传出了闲话淡话?”
“唉,小倌馆嘛,朋友下人瞎起哄,乱点鸳鸯谱。”老太监透露道:“事实上,宋大夫并无招惹之举,是周彦清一厢情愿,兄弟一场,宋大夫重情义,不好直白戳破,选择避开了。”
“自从成为瑞王府门客,宋大夫随后开办南玄武堂,专注于悬壶济世,平日很少回紫藤阁,空闲时,十有八/九来看您。他的为人,殿下最清楚了,难道,您认为他是三心二意之徒吗?”
瑞王摇摇头,“自然不是。”他叹了口气,“猛然听见‘内当家’一说,令人吃惊。”
“那些闲话压根不属实,老奴怕殿下听了心烦,索性不提,如今想想,老奴错了,不应该瞒而不报,请殿下责罚。”
瑞王慢慢恢复了冷静,对心腹老仆说:“下不为例。”
“是!”
瑞王想了想,“准备一壶好酒,明天请宋大夫来,本王有话问他。”
糟糕,该不会要吵架吧?老太监欲言又止,最终明智遵从,“好,老奴待会儿就去安排!”
“去吧。”
“殿下,这药膳……?”
瑞王看着由宋慎的方子烹成的药膳,不满于对方绝口不提“内当家”一事,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起身说:“不饿,不吃。”语毕,他拿了本书,抬脚走了。
老太监不敢多劝,吩咐下人撤走了食物。
夜里,瑞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恨不能唯一门客就在枕边,好一把揪起来问话!
次日一早,瑞王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打算问个彻底,谁知,派出去送口信的小厮却禀告:
“启禀殿下,医馆管事说,宋大夫外出办事了,离开前没交代,不清楚其去向。”
瑞王皱了皱眉,“去别处找了没有?”
“小的也去紫藤阁问过了,不在。”
瑞王若有所思,“知道了。”
“内当家”三个字,犹如三根针,深深刺入他的心,令其时刻不痛快,倍感煎熬,急欲听听对方的亲口解释。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是第一次动了真心的人。
午后,天放晴,冬阳照得雪地亮堂堂。
瑞王拢了拢披风,踏出房门,面色平静,步伐坚定。
“殿下,殿下!”
老太监尾随,小声劝道:“大冬天,还是少出门吧?明天便是赏花宴,宋大夫答应出席,就一定会出席,到时再聊也不迟。”
瑞王自顾自往外走,“书房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想透气,可以去园子里散步啊。”
瑞王加快脚步,“不了,我出去逛逛,你专心布置明日宴席,不必跟着。”
老太监只能答应,目送主子走远,叮嘱随行护卫,“跟紧些,务必照顾好殿下,早些回来!”
傍晚,王府马车缓缓停在了南玄武堂外。
医馆大堂内弥漫着药香,看病的、抓药的、称药的、开方的……人来人往,拥挤嘈杂。
周彦清一踏进大门,便被柜台后的夏莉发现了。
“哟,小周,你怎么来啦?”
“我找阁主。”
夏莉喜欢红色,一年四季多穿红色衣服。她迈步,水红袄子摇摆,“小师弟出去了,不在。”
“他去哪儿了?”
“不清楚。”夏莉站定,仰头打量对方,隐约流露看热闹的笑意,“你昨儿喝得烂醉,怎么不多歇会儿?头疼吗?”
周彦清看得分明,忍着厌恶答:“多喝了几杯酒,睡一觉就没事了。”说话间,他快步走向后院。
“哎?你、你做什么?”
周彦清头也不回,“我有事,着急找阁主。”
“我说了,他不在!”夏莉斜掠鬓发,皮笑肉不笑,“唉,算了,你不相信我,自个儿找去吧。”
少顷,门口响起来客的动静,她循声扭头一看:
瑞王披着霜色披风,率领几名护卫,稳步走了进来。
她瞬间呆了呆,旋即扬起笑脸,小跑迎接,“哎哟,稀客,真是稀客呀!”
瑞王摆摆手,示意妇人莫嚷,温和说:“本王路过,顺道进来瞧瞧,宋大夫在吗?”
“不巧,民妇的师弟出去了。”夏莉刚想请贵客进客厅喝茶,却见贵客停下脚步,定定望着对面:
周彦清站在通往后院的帘门前,措手不及,杵着不动,隔着病患人群,与瑞王对视——
第54章 决裂
“殿下,您——”
瑞王抬手打断夏莉, “小声些, 别惊扰了前来看病的百姓。”
“是, 是!”夏莉毕恭毕敬。
瑞王长身鹤立,面如冠玉,按捺急切感,冷静望向传闻中紫藤阁的内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