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是周桢押上的重宝,而叶惊弦身上有她仅存的温柔。
暮残声心情复杂地离开菁华宫,在宫门前等了一阵子,才看到叶惊弦走出来。
他依旧拎着那个小药箱,腰间香囊却不见了,换作一个白玉平安扣,绦子打得不算精巧,倒能看出用心。
暮残声看到那个平安扣,心里就跟打翻了佐料瓶子一样,什么滋味都有。
“久等了,走吧。”叶惊弦走到他身边,“好似要下雨了。”
暮残声看了眼天,分明是晴空万里。
“你脸上阴云密布,看来不止要下雨,还得打雷。”叶惊弦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随手将腰间的平安扣取下来放进药箱,跟他并肩而行。
两人走的是偏僻巷道,暮残声五感通灵不怕被窥伺,这才道:“你去给周皇后诊脉,怎么样?”
“胎息安稳,当是无虞。”叶惊弦侧过头,“你不先问我,倒去关心她?”
暮残声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觉得周皇后会背叛自己的父亲吗?”
“不会。”叶惊弦干脆地道,“她虽然脾气不大好,却是恩怨分明,不管周桢曾经做过什么,那都是生养她的父亲,即使她心有怨恨,却不会想看到他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暮残声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给她开了些温养身体的汤药。”叶惊弦笑着打开了药箱,拿出那个装了毒水的小瓶子,里面已经空了。
暮残声瞳仁骤缩!
他们已经确定那个放出饿伥和疫毒的邪修与周桢有关,在难以抓住对方端倪的当下,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从周皇后下手,因为只有她和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是周桢无法舍弃的棋子。
周皇后快要临盆,周桢筹谋多年的大计即将落定,假如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染了疫毒,他必定不惜代价也要救她,届时他们就可以等着幕后黑手自投罗网。
可是……如此行径,又与邪魔外道何异?
“你——”
“我说了,这次会帮你。”叶惊弦反问,“局势如此,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左右这些不择手段的事情有我帮你做,你只需要等……”
他这话没能说完,暮残声的一拳擦过他的脸打进了身后墙壁。
四目相对,叶惊弦以为暮残声第二拳会砸在自己脸上,可他等了半晌,暮残声却缓缓放下了手。
“不打吗?”他轻声问道。
“我就算打得你粉身碎骨,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暮残声退了两步,“你说的没错,假如事情只有两种结果,无论是否愿意,总要做一个选择。”
叶惊弦嘴角微翘,却听他继续道:“但是,我不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他转身朝宫城折返,就在即将踏出这条小巷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有第三条路,比如……”叶惊弦的声音越来越轻,“我骗了你,傻子。”
暮残声浑身一震,他猛地转过头,看到那个倚着墙壁的人影慢慢倒了下来。
周皇后的确是周桢不能舍弃的棋子,可要用她并不是只有一种办法。
叶惊弦本来想选择最简单的那种,却在拿起水瓶的时候忽然想道:那只死狐狸顽固得很,这回怕是又要跟我闹脾气。
罢了,既然决定这次要帮他,就……帮他到底。
作者有话说:简而言之,就是心魔准备不择手段的时候,觉得这事儿可能又会跟大狐狸起矛盾,于是他改用了第二个可以达成目的的方法,自己把那瓶毒水给喝了,这样不仅推动行动,还赚一波心疼,计划通。 明天无更新,我要过周末!!!!!!!!!!!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立誓
“中天境内爆发了疫毒,截至今日,病死者已近万人,疫毒流于水域,沿岸人畜皆受其害,凡发病者几乎无一幸存……我想请你,出山相救。”
抱朴居内,如水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院落中,乍看如同满地碎雪,淡淡的药香萦绕不散,闻之提神静心。
萧傲笙负剑而立,抬眼看着坐在树下阅读医书的凤袭寒,后者随手翻过一页,置若罔闻。
“人间良医或能研制药物,可是此病发作期限极短,传播甚快,凡俗医者无能为力。”
“既然药石无灵,那就是命该如此。”凤袭寒终于开口了,他放下医书,看向萧傲笙,“神谕御朝皇运三百载,如今气数将尽,三灾九难一应现世,别说是疫毒爆发,就算整个中天境山崩地裂,那也在劫数之中,无关旁人。”
萧傲笙定定地看着他:“我以为,医者不信命。”
“我祖父不信,代价就是他自己。”凤袭寒淡淡地道,“三元阁已经没有了回天圣手,这就是与天争命的下场。”
萧傲笙一直都知道,即便凤袭寒曾为暮残声求情奔走,却从未放下凤云歌之事,当年昙谷大劫烙印在每个亲身经历的人心魂深处,永世不敢忘记。
“十年期限将满,我很快就要回到族地同父亲交接,今后他做三元阁主,而我将成凤氏族长。”凤袭寒站了起来,“师兄,中天境有你牵挂的人,可我的责任在于东沧。”
凤氏已经没有了凤云歌,不能再失去下任族长,尤其他们对中天境现在的情况心知肚明,修行者一入其间便要应劫,谁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身死道消。
萧傲笙能为御飞虹临危不惧,却不能强求凤袭寒抛下自己的责任卷入中天境的劫数,除非他将疫毒可能与魔族有关的消息告诉凤袭寒,赌一把对方是否会因仇恨答应出山,可这种做法,手段未免下作。
“……倘若我去中天境一趟,寻来病患与流毒水源,你能否研制出解救之法?”
“如果疫情区域不广,倒可一试。”凤袭寒摇了摇头,“如你所言,中天境内大范围爆发这种疫毒,单以药物不能救得众人。”
“能救一个便是一个。”萧傲笙沉声道,“我这就动身前往中天境,多谢你。”
“萧阁主!”
就在萧傲笙即将踏出抱朴居的时候,凤袭寒突然叫住了他:“三年前,你曾向司天阁求签问情,签解御飞虹与你‘情非泛泛,有缘无分’,是也不是?”
萧傲笙脚步顿住,道:“是。”
“既然你们注定殊途难归,你就该挥剑斩情丝,何必为她如此?”凤袭寒望着他的背影,“若没有她的拖累,你必能比肩灵涯真人,成就剑道巅峰。”
“她不是拖累。”萧傲笙笑了一下,“她是我爱的人。”
“即使你这一去,就会卷入中天境大劫,死生难算?”
“劫数在天,修行在我。”萧傲笙回过头,“何况就算没有她,我知道了这件事,也会走这一趟。”
凤袭寒一怔:“为什么?”
“为我行道本分,为我剑上清明,为我……能在日后,无愧于心。”
萧傲笙说完这句,再也没看凤袭寒,御剑飞向道往峰。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安排好剑阁事务,然后动身前往中天境,故而玄微剑一路风驰电掣,几乎将云天割裂了一条狭长的伤痕。
然而,当萧傲笙回到道往峰之后,才知道北斗在等他。算算时间,他前往抱朴居不久后北斗就来了,一直等在朝宗殿内没有离开,即使萧傲笙不愿见他,也怕耽误了事情。
“有何要事吗?”屏退众人后,萧傲笙问道。
几日不见,北斗虽不见清减,面容上却有难以掩饰的倦怠,此时连笑也觉苍白:“你果然没能说服凤少主。”
“你什么意思?”萧傲笙眉头一皱,他与御飞虹交流私密,去找凤袭寒也是寻了由头,可是北斗这样的言语神态,分明是已经知道了。
“上次琼林一别时,我在你的剑鞘上留了点小玩意。”北斗屈指一勾,一个肉眼难见的符纹从玄微剑鞘上升起,落在他掌心便消失不见,“此行多有冒犯,萧阁主。”
剑修素来剑不离身,之前琼林里两人不欢而散,北斗对萧傲笙心有疑窦,便在他的剑鞘上留了这道传音符,也就是说萧傲笙这些日子里的交流对话都传入了北斗耳中。
“你——”萧傲笙脸色剧变,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北斗,握紧的手上青筋毕露!
他想斥责,可是对上北斗那双深沉冷静的眸子,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能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我屈从现实,而你还不肯跪下去。”北斗看着他,“萧阁主,我不如你。”
萧傲笙怒极反笑:“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不,我来帮你。”北斗道,“想要做到必须完成的事情,就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更不能吝惜手段。”
“不择手段才能做到的事情,也算完成吗?”萧傲笙冷冷地看着他,“我不用你帮。”
“你不用,中天境也不用吗?”北斗唇角微扬,“那些在疫毒中垂死挣扎的人,他们不会想放过任何可能求生的机会,你既然决定了要救他们,就不能拒绝我。”
曾经在昙谷并肩作战的同伴,如今共处一室却有剑拔弩张之势,在北斗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以为萧傲笙会拔剑砍了自己。
萧傲笙的确拔了剑,玄微抵在北斗咽喉前,寒声道:“我愿救人必穷尽心力,可凤袭寒愿不愿意在于他自身抉择,你我都无权干涉。”
“你既让他自己选择,为何不把疫毒事关魔族之事说出来?”北斗反问,不等萧傲笙回答便道,“因为你知道他仇恨魔族害死凤阁主,倘若凤袭寒知道此事,八成会为报仇前往中天,可是这样一来他不为救生而图报复,必将有碍道心,即使中天境百姓得救,他的道行却再难寸进。”
十年前在昙谷,萧傲笙就知道北斗心细如发,如今他真个见识了对方七窍玲珑,却只觉得心中发冷。
“我正是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北斗话锋忽然一转,将长剑轻轻推开,“凤袭寒说得没错,你就算带回了病患和毒源,也无法救得燃眉之急,若要解中天境疫情,必须由凤袭寒带着三元阁众医修亲自出手。”
顿了顿,他对上萧傲笙的眼睛:“你不愿逼凤袭寒,为什么不去求宫主呢?”
萧傲笙眉头微皱:“宫主早已下令,凡玄门弟子闭关潜修,不得前往中天境,免遭劫数缠身。”
“然而,重玄宫至高使命便是除魔卫道。”北斗沉声道,“只要你能证明魔族干预了中天境大劫,意图谋夺麒麟法印,你觉得宫主会怎么做?”
萧傲笙浑身一震,愕然看向北斗。
“魔族插手中天境之事,你当三宝法师当真毫无所觉?只不过大劫将至,他们须得遵循天意袖手旁观,对此事秘而不宣,下令玄门弟子远离中天境是为减少修士损耗,也是无形间阻隔了情报来往,将中天境发生的一切归结于劫数,待事后取走麒麟法印便可作了结。”北斗凝视着他的眼睛,“御飞虹在这个时候找你求救,特意点出魔族嫌疑,绝不是想要倚仗你一人一剑,而是要你把魔族为祸中天这件事摆上明面,迫使重玄宫必须出手襄助,借此拉拔御氏皇运再延!”
朝宗殿内一时陷入死寂。
半晌,萧傲笙还剑入鞘,低声道:“你想怎么做?”
北斗心下微松,萧傲笙这样问便是已经相信了他,原本冷凝的气氛渐渐化冻,嘴角也有了真心笑意:“我已经派遣傀儡去中天境寻获病人和毒源,最快今晚便能返回。明日是本月六阁议事,只要你同意,师尊会亲自出席,届时我将呈上物证,而你只需要与师尊站在同一阵线,力争出山!”
“情报来源,你打算怎么解释?”萧傲笙眼睛一眯,“重玄宫现在禁止门人与中天境有所联系,倘若厉阁主问起你为何派遣傀儡前往中天境,你要如何回答?何况如你所言,三位尊者窥得魔族踪迹却秘而不宣,说明这场劫数牵涉甚广,怎样保证他们一定会改变主意?”
北斗为他的敏锐暗叹一声,道:“这便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件事。”
萧傲笙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师尊今天从西绝境归来,发现了暮残声和白虎法印的线索。”北斗眼里有些不落忍,“他还活着,曾在眠春山和寒魄城出现过,现在很可能去了中天境。”
暮残声尚在人间,说明他已经与白虎法印融为一体,届时两枚法印同在中天境,稍有差池便会让魔族夺得其一,已经失去玄武法印的重玄宫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这是他们最好的理由,也是打动三宝师唯一的办法。
“师尊尚未把这件事上报,一切等你的选择。”北斗望着萧傲笙惊愕的脸,“世事难全,并非力有不逮,而是现实很多时候别无选择,你选了一个就必须放弃另一个,这就是你问我改变的原因,也是我今天来帮你的理由。”
现实最为沉重残忍,它会逼迫所有人从站立到跪下,区别在于有的人长跪不起,而有的人会咬碎牙齿合血吞,一点点匍匐前进,直到重新站起来的那天。
中天境,天圣都。
继太安长公主御飞虹火海失踪一事后,巫医叶惊弦重病不起的消息再度震惊了整座皇城。
近十年来,中天境本就灾荒频发,先前山南以北疫病肆虐的消息本就使得人心惶惶,故而御飞虹中毒染病之后立刻将事情压下,以修养为名搬去了皇庄,可是这次叶惊弦发病昏倒在内城一条巷子里,被路过的百姓先发现,看他手上一片暗红溃疹,霎时如滚油入锅,城内沸反盈天。
朝廷很快作出反应,将叶惊弦护送到一座医馆中隔离起来,请太医常驻诊治,并派遣官员安排调度,发布通告将叶惊弦染病归于“为解疫情以身试药”而非病源传流失控,城里其他医馆也受令为百姓们开设义诊,正带着弘灵道全城搜查的御崇钊趁机打击了一些借此吸引信徒的术士,使得情况很快得到了稳定。
然而,所有人都在等待叶惊弦痊愈,只有让他们亲眼看到此病可医,才能真正使人们看到希望。